第十一章 第七节

乌利变成了巨人，吃掉了自己的父亲，随后便无力地倒伏在地上。伴随着巨人身躯逐渐汽化消失的烟雾，乌利的身体从巨人后颈部露了出来。

当乌利终于在罗德的怀抱中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罗德知道他们的梦想和希望再次破灭了.......

无论乌利对他们兄弟共同的梦想曾怀有多么沉重的觉悟又或者多么强悍的意志，初代雷斯王的思想都将凌驾于此！！

........

即便我早已知道这次继承仪式的最后结果，但亲耳从罗德哪里听到的话语仍然让我倍感失落。我失望地低下头自言自语道：“结果还是一样么......无论是【长子】继承还是【次子】继承，对【继承仪式】的质疑和变动根本毫无意义？”

“不！”罗德稍显兴奋，果断地回应道：“对【继承仪式】的质疑和变动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真的吗？”我惊讶地抬起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希望之音：“乌利真的改变了初代雷斯王的思想？”

罗德用力点了点头：“虽然从平时的表现来看毫无改变，但实际上乌利的言行已经与父亲不大一样了！尽管乌利从来没有亲口承认或者提起这一点，但我是知道的！”

.......

继承了巨人神力的乌利与父亲一样默默拒绝了那个早已被罗德无数次提起的请求。

一开始罗德并没有注意到乌利与父亲的不同，直到发生了某件事~~某件父亲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真要细说的话，这件事跟我也有关系：

二十多年前，一心向王政府复仇的凯尼.阿克曼终于成功地绑架了某位最高议会的议员，一番威逼胁迫之后，这位【托德】议员将王政府内部的真正秘密泄露了出来。

不久，凯尼便带着满腔仇恨在雷斯领地的一条小路上挡住了乌利和罗德所乘坐的马车的去路，他熟练地玩弄手中带着铁锈的钝刀，嚣张地宣称要用它将乌利和罗德凌迟至死，然后在他们的脑壳里塞满大便......

如同845年的我一样，无论凯尼对于杀人这件事情有多么在行，他的特长在巨人面前终究毫无用处。

巨大的手掌抓住了凯尼，被举在半空中的他彻底崩溃了，那崩溃是如此彻底，以至于连他试图求饶的话语都显得无比疯狂。

“该死啊~~！！饶了我吧！！你就是真正的王对吧？！”

“放了我行不？！就饶我一条命嘛~~！！”

“放我走，再给我一次机会嘛！下次我肯定会等你睡熟了再下手的！！”

“毕竟把你残杀以后往你脑袋里塞满大便这个主意还是相当不错的嘛！！老子的创造性灵感就是这么低俗啊！！”

一旁的罗德端起火枪瞄准了凯尼，这个杀害了上百名宪兵的恶魔终于落到了真神的手上。即便在如此情况下，这个残暴的疯子看起来仍旧如此可怕。

罗德并不是一个喜欢见血的人，但此刻他居然期待着亲眼看到凯尼被乌利捏成肉泥的样子。

可惜，乌利再次让罗德失望了，他居然缓缓地将凯尼放在地上，松开了手。

“哎？！”凯尼愣住了，震惊中的他甚至无法站稳，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向后一屁股瘫坐在草地上。

“怎么会~~？乌利！！”罗德也被乌利这等无端之举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他可是个阿克曼啊！！”

乌利完全没有理会罗德的呼喊，只是漫步向凯尼走去。

罗德大声提示道：“你没有办法抹去他的记忆！！只能杀了他！！”

凯尼从怀里掏出了短枪，漆黑的枪口对着乌利，颤抖不止。

“只要想起我们残忍迫害阿克曼一族的历史.......你心中的怨恨并无任何不妥......”随着草地上的衣物摩擦声，乌利面向凯尼跪了下来。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就这样死去。”

在场的另外二人都被这难以理解的景象和话语给惊呆了：乌利深深地低下头跪伏在地，满怀感伤地向凯尼致歉道：“请原谅我~~原谅在这狭小的高墙世界中仍旧无法创造出乐园的我......”

“这件事到底说明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事涉自家的关系，我低落的情绪变得更加混乱了。

“说明乌利和父亲在对待阿克曼家的时候，表现出很大的不同！”

“如果是您的父亲，他就绝对不会向阿克曼家下跪道歉吗？”

“绝对不会！”

“为什么您如此肯定？”

“因为~~我知道父亲曾经直接指示中央宪兵：必须尽快将所有流亡血族清洗干净！特别是那个阿克曼家！！”

“如果您的意思是，由于身为【次子】的乌利继承了巨人神力，真神就变得更为仁慈的话.......”我稍稍停了一下，语带愤懑地说道：“托德家可不会这么想！”

“其实.......乌利原本是打算原谅你的父亲的.......”罗德注意到了我情绪上的波动，开口补充道：“当年，托德议员在知道凯尼行刺失败，还被乌利收服的消息以后.......他没有主动回到最高议会或者试图向乌利解释这一切，反而第一时间把家人送走。自己做为诱饵向另一个方向大摇大摆地潜逃了。这才是招致托德家一切悲剧的根本原因。”

“您的意思是，招致托德家一切悲剧的根本原因，都是我的父亲自作主张，聪明反被聪明误么？”我闭上了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到祭坛之上。“如果这是您试图安慰我的尝试.......您失败了.......”

“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你的父亲并没有做错什么，因为当时他并不知道乌利的思想已经与父亲不同了。如果按照父亲的做法，凯尼和托德家统统都难逃一死。”

脑海中的往事止不住地涌上心头，悲愤交加之下仿佛天地都在扭曲旋转。我试图站稳脚跟，却踉跄了一下靠在石壁上。

我这才发现：本以为早已遗忘的仇恨原来一直深埋心间。

“真的好恨~~我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我曾经想向凯尼复仇、向王政府复仇、向雷斯王复仇！！可是~~谁能告诉我？！我的仇恨到底应该指向何方？！”

“提尔~~你应该放下仇恨，为了依旧珍视的人奋战到底。不要让仇恨的连锁毁掉这个世界仅存的希望！哪怕这个世界对你不再重要，希斯特利亚也会需要你！”

“希斯特利亚......也是呢......”我擦掉眼泪重新站了起来，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我......这就足够了。”

........

尽管搞不明白导致真神行为变化的根本原因，但这变化让罗德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对【继承仪式】的调整就是影响真神行为的方式！

如果【次子】能影响初代雷斯王的思想，那么【次女】或许能做得更好.......毕竟雷斯家从来没有女性继承过巨人神力。

罗德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乌利，他在心里不停地思考着：如果玛利亚、罗塞、席纳三位女神真的曾经存在过，说不定下一位女神可以将人类从巨人的支配中解脱出来呢！

于是他开始试着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到【次女】弗丽达的身上。

只要有机会，他就会给女儿讲述墙外世界的广阔神秘和人类追求自由的天性；他向女儿倾诉自己和乌利曾经的共同梦想；他甚至引导女儿时常到领地内的田间地头、城镇乡村慰问民众，只为让她知晓世间的疾苦和人民的愿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弗丽达变得美丽端庄而又平易近人，心存善良而又勇于抗争，所有人都对弗丽达不吝溢美之词。她俨然成为了雷斯领地上众所周知的骄傲。

罗德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女儿终将成为拯救这个世界的女神！

随着弗丽达日渐成熟，乌利却如同父亲一般加速衰老着。

看着乌利那日益消瘦的身体和低沉的精神，罗德心中感受到了某种挣扎，既是出于对弟弟的愧疚和自责，又是对于女儿的不舍与关爱。

罗德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为了拯救世界的梦想，这都是必要的付出和代价，这付出和代价终将得到回报！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来到842年。按照传统，罗德的长子将承担起继承巨人神力的责任。罗德把乌尔克林与弗丽达叫到一起，征询他们的心意。

“我是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与使命的！当然，我自己也知道的......适合继承巨人神力的人不是我.......”乌尔克林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早已注意到父亲对继承人一事心有所属。

“父亲大人！交给我吧！”弗丽达主动要求承担拯救世界的责任，她满怀信心地向父亲宣誓一般说道：“大家的心愿我都知道，我一定会把人类长久以来的梦想变为现实！我绝对不会向先祖的亡灵认输的！！”

.......

“乌利没有反对弗丽达继承巨人神力?”

“没有，我不知道乌利是否了解我的心思，毕竟从他继承力量以来，就不曾再与我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

我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毕竟这次继承仪式的结果也算不上是个秘密：“可是，被寄予厚望的弗丽达最终仍然屈服于先祖的意志.......”

“是的。”罗德无奈而沉痛地点了点头，“当弗丽达在我的怀里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几乎完全继承了创立这墙内世界的初代雷斯王的思想.......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能理解我的亲人......”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扭转初代雷斯王的思想吗？如果这样下去，即便希斯特利亚继承了巨人神力，情况也不可能会有任何变化啊！”

“不！我依旧坚信初代雷斯王的思想是可以改变的！首先是乌利对待凯尼刺杀事件的异常举动，然后弗丽达也做出了乌利或者任何一个前任真神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即便在继承了力量以后，她仍旧关心爱护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希斯特利亚！！”

“这个事情我之前就猜到了，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希斯特利亚自从835年出生以来，乌利从来没有去探望过她哪怕一次。毕竟【血族法案】原本就是初代雷斯王授意制订的，乌利没有降旨处置希斯特利亚已经让我十分惊讶了.......而弗丽达甚至更进一步，她对希斯特利亚无微不至的关爱甚至保护已经明显地与初代雷斯王的思想向悖！”

........

弗丽达的行为让罗德百思不得其解。继承仪式三个月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偷偷跟踪弗丽达来到了希斯特利亚所在的偏远牧场。

他既想知道弗丽达的行为动机，又想亲眼见见自己的私生女.......为了保护这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女儿，他也已经7年没有见过希斯特利亚了。

他只希望人们能够逐渐淡忘这个偏远牧场中的不洁存在，但事与愿违，在雷斯领地生活的人们都知道希斯特利亚的身世背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弗丽达一直悉心照顾关心着希斯特利亚，继承仪式之前如是，继承仪式之后亦如是！

“姐姐~~！！”正在为牧马梳理鬃毛的希斯特利亚远远地看到了牧场栅栏外的弗丽达，她满心欢喜地放下一切向姐姐跑去。“我好想你~~！！”

“嗯~~真乖，上次姐姐教你读的书，还记得吗？”

“我一直在很认真地学，姐姐教过的大部分单词我都能会读了！！”

“好厉害啊~~希斯特利亚，你都能认识那么多单词了~~”

“姐姐，还有一些我不认得的单词，你今天能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啊。”

希斯特利亚激动不已，她双手扶住牧场的木质栅栏，忽然小声惊呼起来：“啊~~好疼.......”

“哎呀！让我看看.......”弗丽达心疼不已，急切地把希斯特利亚的双手拉倒自己面前。“这是什么？木刺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因为.......我也想去姐姐你那边.......”

“哎？你是想跨过这栅栏吗？”弗丽达此时的语调稍稍发生了一丝变化。

希斯特利亚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弱弱地点了点头：“嗯.......”

“这怎么行呢？！怎么能爬出来呢？！”弗丽达的话语愈加严厉起来：“我不是警告过你！！不准爬出栅栏的吗！！”

希斯特利亚吓得愣住了，她呆立在原地，一脸惊恐不敢出声。

弗丽达一下子跨过栅栏，站在希斯特利亚面前，凶恶的神情与此前温柔的她判若二人。

躲在不远处树干之后的罗德是知道的，现在是真神在说话：“尔等罪人的唯一命运仅能寄于此地！跨出乐园边界只能重蹈覆辙！难道无知者就真的无罪了吗？！无论罪人多么努力......但在特殊时间中.......难免于不因被吸收而分裂........最后一直达到生物或经济上的极限为止.......”

弗丽达的语速越来越快，行为表现越来越激动，罗德根本听不清后面的话，只知道最后说完话的弗丽达颓丧地蹲坐在草地上，无力地背靠栅栏，情绪异常低落.......

夜晚，弗丽达终于回到了雷斯宅邸。

她淡淡地向罗德问道：“今天你也去哪里了，对吗？”

“是的。”在真神面前，人类的谎言毫无价值。

“你不应该去见她。”

“所以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

“她今天居然想跨出栅栏.......”

罗德试图为希斯特利亚开脱罪责：“不过是孩子的天性。”

弗丽达纠正道：“不过是人类的天性。”

“真神所言极是。”

弗丽达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已经从她的脑海中抹去了关于我的记忆，从今天开始，每次与她分离之前，我都会这么做。”

“听凭真神处置，包括她的性命在内.......”

“不打算询问理由？”

罗德心中一惊，真神居然会主动告知【行事动机】，真是前所未见未闻之事！“如果真神愿意如实相告，那当然是最好。”

“明明警告过那么多次，她还是记不住.......就跟人类一样.......既然如此，把这一切统统忘记最好！！”这句话，罗德听懂了，这是【警告】。

不仅仅是对希斯特利亚，也是对罗德，更是对人类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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