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五节

“首先，近期斯托黑斯区驻屯兵团以及城墙教会出现了一些异常动作。”阿尼稍稍停顿了一下，她说话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质疑：“不过，也许托德长官并不需要我的报告呢？”

“怎么会不需要~~请先说说驻屯兵团方面的异动吧。”

“从上周开始，当地驻屯兵团各部队陆续进行了异地调动，一部分前往罗塞之墙地区，另一部分应该是进入内地了。”

“应该？”

“这只是我个人观察发现的推测，没有任何根据。但属下窃以为，驻屯兵团弃守要塞都市似乎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异常事态........”

我用考试官的口吻追问道：“嗯~~异常事态么？怎么个异常法？”

“按照惯例，城门守卫和城墙维护工作例来都是由驻屯兵团负责的。”

“现在呢？”

“上周开始，驻屯兵团已经把守卫城门的职责移交给宪兵团了。”阿尼把头抬得更高了一些，兜帽边缘之下，她的碧蓝眼睛与我对视着。

“原来如此，那么你的宪兵同袍们有没有很好地履行门兵职责呢？”

阿尼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官，您在进城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这种事情了才对~~”

我开心地笑了，阿尼的聪慧和敏锐再次打破了我的预期。

虽然在托洛斯特区的很多事情处理得并不顺利，但能从哪里捡回一个得力的下属还是很不错的。

“可以坐下吗？”我漫步走到阿尼身边，伸手指着她身侧的石凳。

“当然可以。”阿尼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打算坐回原来的位置？”

“不了，向长官做工作汇报应该......呃......”阿尼愣了一下，因为我做出一个躬身摊手的请求姿势。

于是她只能稍显扭捏地坐到了石凳的边缘，不解地望着坐在石凳另一边的陌生人。

“中央宪兵上下线之间的工作汇报~~其实在外人看起来更应该像日常聊天才对哦。”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屁股挪到了阿尼的身边，然后脱掉了军装外套。

“托德长官.......你这是.......”

“请继续，除了驻屯兵团的异常调动，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态？”

“好吧~~”阿尼吁了一口气，勉力维持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城墙教会似乎在动员信众巡视城墙.......其实也不算是巡视.......应该说是【监视】更契合实际.......”

“是吗？”我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继续急切地问：“城墙教会那边具体有什么异常表现？”

“他们的信众一直在城墙周边的街区布道，还有一些人出城绕着城墙一路宣讲，据说是什么苦行之旅.......”

“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天才出现喽~~”我故意反问道：“那些狂信徒做出的行动没什么反常的啊？”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在最近的巡逻中，我已经发现了好多起因城墙教会信众而起的争执和纠纷了。”

“市井小民的争执纠纷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如果只有一件二件纠纷的话，确实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问题是纠纷发生的频率和原因。”阿尼皱着眉头盯着我，语带疑意：“托德长官，你......到底是不是在明知故问啊？”

“哪有！”

“似乎从前二周开始，那些城墙信众绕墙巡讲的频率就大大提高了。不仅如此，每当听到其他人议论封锁或者加固城门的议论，信众都会激动地与人争辩一番，直到其他人放弃自己的说法为止........有时甚至忍不住会动手.......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公开质疑教会的观点了。”

“原来如此，想必在例行巡逻中遇到这类麻烦事情也挺难处置的呢~~真是辛苦你了，雷昂哈特二等兵。”

阿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连衣兜帽把自己藏得更深了：“报告完毕。”

“对了~~”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差点忘记说了.......其实是佳雅让我来找你的呢。”

“嗯？”

“佳雅说，阿尼对自己太苛刻了~~还说什么希望我能开导开导你之类的~~”

“唉.......多管闲事......”阿尼露出一副郁闷而无奈的表情，起身向斯托黑斯宪兵团支部走去。

“长官，现在是食堂的晚饭时间，我必须赶回去了，过了饭点就.....”

我猛然起身伸手挡在阿尼的面前：“那些猪饲料你也吃得下去吗？”

“至少比在训练营地的时候要好得多了。”

“雷昂哈特小姐，如果可以的话，今天请务必与鄙人共进晚餐。”

“托德长官，这.......这是命令吗？”

“这是请求。”

“也就是说，我可以拒绝喽？”

“当然可以。”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补充道：“就像你可以拒绝【考验】一样.......”

阿尼低下了头，兜帽挡住了她的脸庞：“感谢您的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侍者端着一份牛排恭敬地递上餐桌，转身离开包厢时忍不住用奇怪的眼神瞄了我和阿尼一眼。

也难怪这位侍者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毕竟在豪华包厢里身着平民服饰，藏身兜帽之中的娇小女孩与一位宪兵团的军官沉默对视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

我试着打破现场的尴尬气氛：“要说饭前祈祷词吗？”

“雷昂哈特家.......没有这个习惯。”

“不管哪家，晚饭之前总得有什么仪式或者类似的规矩吧~~比如说必须要家人都围坐在桌边，又比如说长者不动餐具后辈就只能静候之类的.......”

“我一直孤身一人。”

“难怪，只要把兜帽往下一拉就能让自己隔绝于世界之外，真是方便呢。”

“是啊。”

“所以你的衣柜里只有连衣兜帽么？”

阿尼瞪大了眼睛盯着圆桌对面的陌生人，稍显不满地问道：“未经允许擅闯女兵舍也是中央宪兵的特权吗？”

“呃~~准确地说，不完全是擅闯~~毕竟你的室友也在场。”

“希琪......”阿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话说~~地上的那些垃圾......”

“希琪的。”

“桌上的面包？”

“希琪的。”

“挂在床边的内衣？”

“希琪的。”

“真的？”

“真的。”

“就算都是希琪弄的，至少阿尼也应该帮忙收拾一下嘛~~”

“我一直在收拾，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那么，有什么是阿尼的？”

“........桌上的书是我的。”

“难怪~~之前给你的银币都换成书了啊~~”我仰头笑了起来：“真巧，其实我也很喜欢看书.......阿尼果然跟我挺像的呢......”

“我并不这么认为。”

“聊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动餐具？”我用叉子从左侧将牛排固定住，再用刀沿着叉子的右侧将肉切开，牛排的肉汁流了出来。

“不愧是斯托黑斯区最高档的牛排店，嗯~~【三至四分熟-Medium-rare】掌握得恰到好处呢。”

阿尼默默地也拾起刀叉，如同在执行上级命令一般。

“阿尼？”

“长官请讲。”

“既然我已经点了最贵的西冷牛排，用【全熟-Well-done】的方式来做实在太浪费了。”

“西冷牛排？为什么这种牛排最昂贵？”

“SIRLOIN-取自于牛背脊一带最柔嫩的牛肉，每头牛身上能作为西冷牛排的肉量是最少的，自然就最贵喽。”

“背脊......”阿尼的脸上似乎抽搐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不动了？”我奇怪地问道：“需要重新点一块西冷牛排吗？如果不习惯的话，建议阿尼要一份【七至八分熟-Medium-well】的。”

“不.......没什么........我还是要全熟就好。”阿尼切下一小块牛肉，送进了嘴里。

“味道如何？”

“真的很好吃。”

“可惜是全熟的。”

“长官，陪您吃牛排也是所谓的考验吗？”

“算是吧。”

“这种考验实在太容易了。”

“真正让人感到煎熬的考验还在后面呢。”

“例如？”

“例如.......杀人.......”

“您要杀谁？”

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然后擦了擦嘴，离开皮椅走到阿尼的身后，弯腰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例如......贝尔霍特.胡佛。”

叉子与餐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阿尼在震惊中猛然站起，急切地侧身斜对着我。她的右手紧紧握着牛排刀。

“之前还说什么跟你没有关系了~~你明明就很重视贝尔霍特嘛~~”我的双掌挡在面前，坏笑着解释道：“不要这么激动~~你的杀气可是把吓了我一大跳~~”

阿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丢下手上的刀具，低头问道：“托德长官，您刚才是......开玩笑的吧？”

“嗯，暂时是开玩笑的。”

“暂时？”

“暂时。”

“我不明白您的话。”

我回到圆桌对面悠然地靠在皮椅上：“先坐下慢慢说。”

阿尼用力摇着头，呆滞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豆大的冷汗。

“贝尔霍特.胡佛不是加入调查兵团了吗？”

“那又如何？”

“调查兵团的墙外远征就要开始了，应该......还有4天吧。”

“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还有很多人都对调查兵团的这次行动寄予厚望呢。”

“你真的觉得他们能凭借艾伦的巨人之力夺回玛利亚之墙，然后从耶格尔家的地下室找到巨人的秘密？”

“我不知道。”

“不要用这种话强迫自己放弃思考~~”我再次示意阿尼坐下，这次她总算听话了。“假设调查兵团真的堵上了玛利亚之墙的大洞，找到了巨人的秘密，然后呢？”

“这种假设太不现实了。”

“确实不太现实，所以调查兵团自己也说：这次墙外远征的目标主要是为了摸索从卡拉尼斯区前往西甘锡纳区的路径。简而言之，去去就回。”

“那又如何？”

“无论这次行动是否顺利，当调查兵团远征归来之时，中央就会提出引渡艾伦的要求。”

“我猜也应该是这样。”

“这样就有个新的假设了：假设那些疯子拒绝中央的要求，然后呢？”

阿尼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托德长官.......难道中央已经做好了用强制手段夺取艾伦的准备了吗？”

“那些疯子们能乖乖听话是最好，但如果不是这样~~”我冷笑着反问道：“中央可能需要调集力量消灭他们~~如果真的到了哪一步~~阿尼，你真能下手把贝尔霍特杀掉吗？”

阿尼思考着，三个深呼吸以后才缓缓回答：“如果调查兵团真的打算抗命，凭宪兵团的力量根本无法压制他们。先不提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调查兵，光是艾伦的巨人之力就很难对付。”

“就算宪兵团力量不足，我们还可以借助驻屯兵团的力量。”

“驻屯兵团未必会认真执行这种命令。”

“是吗？那还挺麻烦的......”假如事态演变至此，就必须让对人压制部队出动才行了。我在心底暗暗祈祷这种情况千万不要成真。

“而且，还有一种假设：假设艾伦死在城墙之外，这样的话.......之前讨论的所有问题都不会出现.......或许这才是对所有人都更有利的情况吧。”

“确实如此，现在社会上也有很多人希望艾伦就此消失呢~~”我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但现在讨论的是~~假设真的面临必须杀死贝尔霍特才能完成的考验，我只想知道：阿尼.雷昂哈特真有通过这种考验的决心吗？”

阿尼默默地切下一大块牛排，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看到对面的冷酷女孩没有回答的意思，我稍显尴尬地打了个圆场：“也是啊，这种考验对于阿尼这样的小姑娘而言确实有些太过残酷了.......”

“托德长官.......”阿尼低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平静地问道：“为了得到今天的地位，您到底杀了多少人？”

“杀了多少人才得到的地位么？”随着重重地叹息，我诚恳地回答：“大概有二十五万人吧.......”

“呃呜~~”我的话似乎让阿尼的脑海中回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情景，她捂着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苦苦挣扎着。

奇怪的是：她望着我的眼神中满是惊讶而不是厌恶！

“您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阿尼终于没有把上好的西冷牛排给吐出来。

“这要看具体从什么角度去说了。”

“.......您能告诉我一点关于846年的事情么？”

“无可奉告。”

“直到我通过考验，赢得您的信赖为止，我只能得到【无可奉告】这样的回答，对吧。”

“嗯~~某些秘密还是可以告诉阿尼的，毕竟我很看好你哦。”

“什么秘密？”

“我知道很多秘密，你可以选一个感兴趣的方面提问。”

“我想知道调查兵团的事情.......”

“为什么？”

“我的朋友们都在调查兵团.......”

“我还以为你没有朋友呢。”

阿尼微微一笑，借用我刚才的话会应道：“这要看具体从什么角度去说了。”

“好，如果阿尼想知道调查兵团的什么事情，请说具体一点。不然我可回答不了你哦。”

“那么.......我想知道利威尔士兵长的事情。”

“呵呵~~奇怪了，连你这个志愿加入宪兵团的人都对那个调查兵团的英雄感兴趣啊~~”

“当艾伦堵上托洛斯特外门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利威尔士兵长可是把我吓了一条呢。”阿尼补充道：“那种立体机动的动作和战法，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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