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夏国的边陲,漠丘城外三十里
我十六岁便来到了漠丘,因为在我的故乡,凉城,我吃不饱饭,听那些大人们说,入了军,便不用为饱腹而担忧,我便去了,想要入军并不难,只需要通过一些简单的测试,从军的人很多,他们有的像我一样,穿着破烂,有的却一眼便能看出,并不愁吃穿,他们有些人沉默不语,有人却意气风发,那些大人们没骗我,那天晚上,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吃饱
我们被送到了漠丘,在那座比凉城大许多的城中学会了马术,弓术,剑术,训练我们的老兵说,我们要为自己的国家守住这座名为漠丘的城池,而我们的敌人,是东边的晋国,当时与我一同在漠丘训练的有许多人,大概是几百吧,我们在训练后,便被分到了不同的军营,而我则成为了一名斥候
漠丘地处夏国与晋国的交界之处,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有的只是漫天飞扬的黄土,和终日巡游的两国斥候,听军中的老兵说,漠丘往东百里,便是晋国的边塞,渝沛,我从未见过那座名叫渝沛的城池,便是离开漠丘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骑马奔袭了五十里,斥候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警戒和侦查,我们穿着最轻最薄的轻甲,骑着军中跑的最快的马,在漠丘周围三十里不断的巡游,那些步卒都很羡慕我们,但同是斥候的李先林却告诉我,若是两军开战,我们,是死的最早的
每天,都是同样的光景,黄沙,铁甲,军马,我学会了喝酒,是李先林教我喝的,他说军中这般无趣,唯一的盼头,便是拿军饷去城中买些酒喝了,我不肯去,他又说连酒都不喝,如何算得上男人,我问他,男人便要喝酒吗,他当时点头点的很坚决,我便随他去城中一同买了酒
酒不好喝,又苦又涩,我当时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花银子买这种东西,他当时就笑了,笑的很开心,他说这东西能解忧,能浇愁,我当时没有理睬他,一人回了营房,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没再碰过酒,直到有一天,我又重新回到那个卖酒的铺子,问老板买了壶酒,因为李先林死了,他曾与我说,酒能解忧,能浇愁,他死了,我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骗我,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没回营房,第二天演武时,我没去,因为我睡倒在了城中,军伍里的人来寻我,将我带回营房,我被伍长抽了五十鞭,很痛,但不知道为何,我当时却想笑,李先林没有骗我,酒,真的可以解忧,可以浇愁,只是,只能解一时忧愁
李先林是被晋国的斥候杀死的,一支弓箭射穿了他的胸膛,他前一刻还在和我说着他家乡的事情,说着他的妻子,说着他的孩子,下一刻,便就这样在我面前死了,这便是晋军吗,只要是遇到了,便要生死相见,李先林没说错,斥候,果然是死的最早的,他便是最好的例子
我逃跑了,头也没回的,便骑着马跑回了漠丘,我害怕,我不想死,我参军是为了能吃饱饭,而不是来送命的,我告诉军队中的人,我和李先林遇到了晋国的斥候,李先林被那些斥候一箭射死了,伍长听了很生气,他将此事上报校尉,校尉上报给了督卫,督卫又上报给了将军,于是那天,漠丘城的城门开了,城中的军士都出了城,我游荡在他们的最前方,我是斥候,斥候的职责就是侦查和警戒,我又看到了晋军的斥候,正是,杀了李先林的斥候
李先林死时我明明还是害怕的不得了,但不知为何,当我面对那个杀了李先林的斥候时,却是直接吼了出来!我失去了理智,我要杀了那个晋国的斥候,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漠丘城外,三十里,我用手中的剑刺穿了那个斥候的胸膛,将剑抽出时那人胸口喷涌而出的赤红溅在了我的脸上,热的
那天死了很多了人,很多我曾看到过的面庞,在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战场之上,命比纸薄,轻轻一撕,便碎了
自那次之后,巡游之时,便常常能看到晋军的斥候,我有时会上前拼杀,有时会直接离去,我不想死在这里,死这个黄沙漫天,死气沉沉的埋骨之地,终于,我也变成了老兵,就像曾经教我们马术,弓术,剑术的老兵一样,不知不觉间,我已在这漠丘城,呆了二十年
军营就像一个磨盘,不断的会有豆子被扔进来,被粉碎后,再随着磨盘的纹路,流走,一波又一波的年轻面庞,亦如我从军之时,身边的那些军士,他们有的很便死于沙场,有的活了下来,与我一样,成为了老兵,守着这夏国的关隘
我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和我一样,也是从凉城来的,他的名字叫做周羽生,他很像曾经教我喝酒的李先林,一样的喜欢喝酒,一样的喜欢说他的妻子和女儿,他说他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来从军的,他的妻子也很赞同,他说他从军之时女儿才刚刚出生
我问他,问他从军留她们两人独守家中放心吗,他当时笑着说,他其实家中也很清贫,但是听说从军五年,若是再回去,便能得到一笔钱财,即便是死在了这里,凉城的官府也会每月给家中发放维持生计的银子,我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情,因为我从军之时,只是想着可以不用挨饿,却从没想过回去以后的事情
我很喜欢与他一同喝酒,每次喝酒时,他便会和我说凉城的事,他很能说,像极了小时候在酒馆了看到过的说书先生,说出来的,都是很新奇,我从未听过的趣闻轶事,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在来了漠丘的五年后,死了,他本不该死的,但却死了,我本不该活的,却仍活着
他为我挡了一箭,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那支箭矢的,我已经足够的谨慎和小心,却仍是没有发现,他来这里不过一年,却看见了那支射向我的箭,也许是天想让我死,可是他却不让,那支箭刺穿了他的胸膛,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血溅在了我的脸上,热的,我这次没有逃,我拿起了背在身后的弓,射穿了那个与我一样穿着轻甲的晋军斥候的喉咙,我将他抱起,放在马背上,他没有马上死去,而是对我说,若是可以的话,可否在回凉城之时,顺便照顾一下他的妻女,我答应了,我回到漠丘之时,他已经死了
我离开了漠丘,其实我早就能离开了,六年前,我便可以离开,只是我不想走,我不知道自己除了骑着马,用剑,用弓杀人以外,还能干嘛,但是我答应了他,要照顾他的妻女,我不知道自己什么会死在沙场之上,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也可能是几年之后,我不知道,所以我要马上离开,我害怕我若是走的晚了,会无法履行我对他的承诺
我回到了凉城,走的时候将军给了我一袋银子,将军是不想让我走的,但是我说我有重要的事,他便也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多说,我用那些银子买了一把剑,一把很锋利的剑,在漠丘的二十多年,我剑不离身,如今,若是身旁无剑,我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妻子和孩子叫什么,他也没和我说过,我只知道他姓周,那么她的女儿,便也应该姓周,我在城里找了很久,却是如同大海捞针,没有半点消息,偶然的一次,我在酒楼之中喝酒之时,听到旁边桌上的人在谈论一对母女,说那对母女家中没有男人,女人早年靠着皮肉生意过活,可却在几年前死了,而后那女人的女儿便也继续做着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问那几人,可知那女孩的姓名,那几人想了想后告诉我,似乎是姓周
我问到了那个女孩住的屋子,当天,我离开酒楼,便去了那里,那个女孩很漂亮,但却像一具尸体,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就像战场上的死人,我问她,周羽生是你的父亲吗,她说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也姓周
周羽生曾对我说过,他若是死了,官府中每个月会给他家中发放以谋生计的银子的,可现在,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却是靠着出卖自己的皮肉,才能活下去!
我杀了几个人,几个官府的人,我问他们,为何用来发放战死沙场的士兵的银子,没有给到士兵的家中,他们告诉我,是被负责此事的官员克扣了
克扣了?漠丘城外的黄土之上!几百具!几千具尸体!军士们用命换来的银子,他们告诉我!被克扣了!家中三口!男人死于沙场!妻子卖身养女!女儿最终也只能如同妻子一般!靠着卖身才能得以谋生!他们告诉我!那用命用血换来的,想让家人过的好些的银子,家人竟是一文也拿不到!漠丘城中的三万军士,究竟是在为了谁!而守在那遍地黄沙!如同地狱一般的漠丘!
我又喝醉了,我为漠丘的军士而感到不值,我喝醉的那个晚上,去了那发放银两的官员的家中,那个体态臃肿的男人正抱着两个女人睡在床上,我用身后的剑,割下了那个男人的头,就像割下晋军的脑袋一般,毫不犹豫,女人的尖叫惊醒了府邸的众人,我跑了,却终没跑掉,我被关入了凉城的地牢,听说第二天正午,便会被斩首示众
到第二天行刑之前,却有一个男人找上了我,他说可以让我不死,又和我说,若是跟着他,以后便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再让这般的事情发生,我还要帮周羽生照顾他的女儿,我答应了他,随后,我便直接随他走出了地牢,堂而皇之,当着那些看管地牢的狱卒的面,走出了地牢,我不明白,我问他为什么可以这样,他告诉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还告诉我,如今凉城这般,已经无救,若想见到我想看到的世道,需,破后而立
我觉得他说的对,凉城的官府,已经烂到了骨子里,那些守卫在边疆的军士尚且如此,何况是百姓
凉城,应破
而后,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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