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风雅

热闹，楼下，很热闹

许红绫走后，苏绣手扶木栏，静静的低头看着月圆楼大门前，那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行人，橘红色的由火烛油灯散出的暖色与头顶洒下的清冷月光全然不同，人间烟火，天上凝霜，虽有繁星作伴，这似是有缺的圆月，仍是显得有些孤寂

楼下的喧闹似是火焰，苏绣倚于顶楼的木栏，却觉这喧闹似是顺着月圆楼，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蔓延到了自己的身旁，如柳叶一般的细眉毫无征兆的一挑，苏绣左脚忽然轻点木楼地板，身形如烟，消失于这楼顶木栏之旁，下一刻，月圆楼顶，那高高的房瓦之上，却是多了道身影，沿屋脊而坐，双手托腮，两条如白玉莲藕一般的小腿露在外面，似是随着风一般缓缓的荡着

苏绣静静的看着空中那黄白黄白的圆月，这黄白黄白的圆月，也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她，苏绣忽然伸出左手，伸直于身前，五根葱白在月光的照射之下，令人觉得，下一刹那，便会透明

这动作苏绣常常会见凌悦做，却又不知是何意思，于是便照葫芦画瓢一般的，也学着凌悦这般，却终是不知其意义所在，久而久之，倒也是成了自己的习惯，若是觉得空寂，便会这般

秋风拂面，青丝飘扬，寂夜，楼瓦，白月，少女，如画呀

“今夜，可是有歌会？”

一道声音忽然从这画中传出，而后，那五根葱白收紧，而后消失不见，两截玉藕亦是不再随风而晃动，却见少女身形如玉蝶，如白凤，衣袖飘扬，散于画中，楼瓦依旧，白月依旧，却是少了少女，这画又变得平淡无奇，木楼之中，少女挽袖而倚，火烛依旧，喧闹依旧，却是又回了人间，落寂留于画中，少女此刻面带笑意，面容之上，似是有着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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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月圆楼中，两道身影，格外的惹眼，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来这月圆楼的，眼界自是也不会低，要知今日这月圆楼中，有朝堂官员，有风流才子，有富甲商贾，月圆楼，自开张之际，便有规矩，无关钱财，无关身份，来此楼中，皆为风雅，而非风月，话虽如此，可手中无银，却也难求风雅，无才无分，却也难有底气，这门槛说不高，说低，却也不低，可偏偏现在，这两人却是令一些此刻身处楼中之人瞪大了眼睛！

虽说月圆楼乃是风雅之地，而非风月之所，但即便如此，出入楼中的，也皆是男子，可偏偏，此刻，却有两名女子，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另一名呢，则是个古铜肤色，穿着一身长衫，手拿折扇，嘴角蓄须的…女子，倒并非是这女子的装扮如何的粗劣，露了马脚，若单说容貌，上人之姿不为过，折扇长衫，嘴角蓄须，倒还有那么几分意思，可即便如此，这世上，可有男人胸有丰盈？

如此的堂而皇之，倒是令人称奇，可令人称奇的还在后面！那两人所经之处，那些平日中居于朝堂之上的官员，掌一国之脉的官员，竟是纷纷起身招呼，并非恭谦，亦非敷衍，而是如同老友一般！楼中虽有夏国权贵，但也只是少数，大多的，则是一些家境殷实的人家，不过，这倒也是怪不得他们，为官之人，皆为人精，一国之大，居于朝堂之上，不过堪堪百人，这百人，即便是得见一息，若其愿意，让人觉得熟识一甲子也是不足为奇

“小黑！小黑！我…我…我有些怕…”

人群之中，黑面无表情的缓缓而行，闻听身后动静，缓缓的回头看了眼小环，而后手中折扇一开，遮于嘴前，语气之中，竟是有些森冷之意

“我与你说，这月圆楼的主人，赠我们好酒千斤，我们谢过，回去便是，若魁首回来，这便是份人情，这是买卖，可小环你！却偏偏说要进来看看！怎么？现在满意了？”

“我…我…我…”

小环此刻双眼之中，有晶莹闪烁，左手轻轻捏着黑的长衫衣角，低头跟着黑缓缓而行，身子时不时的抽动一下，黑停下脚步，身后的小环措不及防，直接一头撞上了黑的后背，黑将头回过，却见小环眼泪汪汪的抬头看着自己

“小黑……”

“嘶……”

黑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头大如斗，这丫头这般，着实是让人心软，可下一刻，黑却是低头看了眼胸前，而后，那份心软，立刻便如烟一般消失无踪

天知道！自己为何会如同鬼迷心窍一般，被小环这丫头给说动，陪她去城中各风月之处购酒！且还信了这丫头的话，女扮男装！且还是这般！不伦不类的装扮！这身行头，若是给那家伙，倒是正好！可我？可我竟是到了刚刚！才反应过来！莫非与这丫头呆一起久了，被其所染了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百家诚不欺我！

周围人的目光皆是聚集于自己身上，黑自然也是知道，心中虽是恼怒万分，但表面，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处之泰然的模样，她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自幼师从阴阳家，岂是儿戏！

“听闻待会月圆楼有歌会，我们便待于此处，待看完便回，今日楼中官员众多，魁首府上，算上你我，便只有三人，我们是魁首的脸面，你莫要这般，让这些官员觉得我武魁府中出来的人，上不得台面！”

“啊……”

说话之时，黑并未回头，声音便就这般，自后背传入小环耳中，小环闻言，猛的一吸鼻子，而后，看了看周围，背脊忽然挺得笔直！

“……”

身后动静，黑自是了然

“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收起，轻轻在掌心翘了两下，余光自身旁一扫而过，却是发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在那楼中木台之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而后轻咳一声，黑面无表情的如同众人一般，也将目光投向了木台，却见有一面若冰霜，却生的端丽无比的女子，手捧一具古琴，面朝众人，微微躬身

“爹！爹！这便是这月圆楼中的乐魁之一！如何！如何！”

“混账东西！天天就知道往这儿跑！不过这女子这般，为父倒也是能体谅你些，想当年，我初见你娘亲之时，你娘亲却也是不输这般的花容月貌啊！”

“哟！刘大人说话了还是这般的风趣啊！”

“噗…”

“混账玩意儿！你再给我笑！”

“爹爹爹！嘘！嘘！嘘！商姑娘看着你呢！！轻点声！”

“哼！若不是今日我朝堂之上得我夏国之喜，心情不错，回家非得把你这混账玩意儿！活活打死！！”

“爹！爹！别说了！”

“哼！”

商霜凝站于木台之上，也不说话，便就这般手扶古琴，目光看于众人，喧闹之声比比皆是，过了会后，便是再如何迟钝之人，亦是察觉到了不妥，于是，喧闹渐轻，直至安静，只是偶尔有人轻声交谈，商霜凝这才淡淡一笑，而后又是轻轻一躬身子，随后将古琴平放于身前已是备好的琴案之上，缓缓坐于台上软垫之上，左手轻轻一抚琴弦，一阵古韵悠扬的琴声自其指间传出，商霜凝又是淡淡一笑，看向台下众人

“各位今日前来我月圆楼，皆是所求风雅，小女不才，比不得在座的有些大人，是我夏国一国之脊，若说才华，自也是比不得在座的各位才子，满腹经纶，唯善乐，可歌事，可歌物，可歌人，可歌天，亦可歌地”

“国安定，方得风雅，若是举目疮痍，却是如何，也不得此刻这般悠然心境，国安，民安，你安，我安”

“小女子听闻今日我夏国东边传来捷报，退了遇踏我夏疆的晋军，我这般的弱女子，若说是战事，自是有心而无力，对于战场之事，自是也不太明白，但想必，两军拼杀，定是有伤亡，小女子如今得以在此奏乐与诸位大人，公子们听，却还是要感谢那些在塞外与晋军拼杀的将士们”

众人安静，却是比之前还要再安静了些，商霜凝又是一扶琴弦，乐声如同波纹一般散开

“许是沙场浴血，便是他们的风流，许是马革裹尸，便是他们的风雅，小女子这般，着实是有些冒犯，如此这般，小女子倒是觉得有些不妥，然男子如铁，如焰，女子却如水，如烟，说不出男儿那般的恢宏大气，也想不出男儿那般的刚强不屈”

乐声忽止，商霜凝忽然起身，对着众人躬身

“虽如此，却仍是歌其一二，我月圆楼之主，曾路过一城，见一女子，夫君从军未归，那女子朝朝暮暮盼而不见，因此而疯癫，主人便作曲一首，小女子想，许这便是女子，许是天下因一人，便就崩塌，我惜那女子，敬其夫婿，自然也敬在塞外的将士，惜他们家中的女子”

“今日便就歌那女子，歌那夫婿”

商霜凝席地而坐，看向众人，手中五指轻抚琴弦，乐声传开，歌声散开

家中，无儿郎，夫君从戎，去边疆

去时，自彷徨，问君何时，归故壤

君曰，无思量，只望妻盼，莫要长

泪落，满地霜，君俯耳畔，安心房

玄马，白衣裳，此后家中，再无梁

日夜，无声响，空房空心，空肚囊

倚楼，望城墙，耳中渐听，君声荡

喜极，奔若狂，城外却无，人归乡

不见，君模样，却似又见，君模样！

不听，君声响，日日却有，君声响！

无食，无念想，却有人来，诉君亡！

君命，定安康，刀枪熙攘，定无恙！

妻盼，莫要长，不知今是，何年样

耳畔，安心房，眼昏欲睡，体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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