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非人

睁开眼睛，灰白色的眼瞳里不知道为何充满了眼泪。她发现自己正枕在小林的腿上，后者正用一只手按住自己腰部的刀伤。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冲动在心底升起，只觉得脸上火辣的一片。她试图偏过头去，但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无法从小林的侧脸上移开。他正望着竞技场的方向发呆，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透彻的紫色眼瞳略显疲色，半眯着的眼睛配上长长的睫毛，在这种情况下，说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也不为过。

小林那略微带些稚气的声音，从一开始艾迪就觉得他的特意为之。围巾遮住了他的脖子，臃肿的沙漠旅行服遮盖了他的身体。如果有机会，艾迪很想确认一下自己主人的真实性别。虽然明知这种行为是被奴隶契约所禁止的，但艾迪有把握在那之前把那契约废掉。

察觉到腿上的少女醒了过来，小林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那一瞬间对在一起——

心脏砰砰乱跳，艾迪连忙岔开了目光。并不是因为她对小林有什么特殊的想法，而是来自潜意识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感觉好点了吗？”小林将敷在伤口上的冰凉物体拿开，然后从身旁又拿起了一个白色的东西。艾迪躲避着他的视线，任由他处理自己的伤口。她期盼着小林并没有发现自己曾经因为怕疼而晕了过去——甚至在晕倒的时候还哭了出来这件事。

忽然，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敏感的皮肤，她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好在远处犯人的哄闹声盖过了少女的轻吟，除了小林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表情。腰间的伤口虽然还未完全愈合，不过经过药水的治疗，那原本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变成三厘米深的小口子了。更何况那上面还缠着覆着药草的绷带，冰凉的感觉削弱了疼痛。

看着艾迪惊慌失措的样子，小林只是笑了笑。

0001-0013血红的文字毫无征兆地出现，黑色圆盘也已经稳定了它的位置。它最终停在了最下层，那圈布满蜘蛛网的牢房显得尤为昏暗，甚至在那之前，都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人居住。在犯人巨大的议论声中，艾迪敏锐地听见了牢门打开以及沉重的脚步声。

“扶我起来”艾迪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小林竟也没说什么，扶起了躺在他腿上的艾迪。她恋恋不舍地坐了起来，小林的腿很柔软。不知道是因为穿着很多层衣服的原因，还是他的腿本来就很肥；总之当做枕头来说，只比自己的尾巴差了一点。

“这场战斗只有平局这一个结果，如果想要达到双赢，还需另辟蹊径。”小林在艾迪临走前提醒道

迈着蹒跚的步伐，艾迪走上了竞技场。其上符文闪烁着白色的光芒，皮靴踩上石板，在寂静的战场上发出“噔噔”的声音。虽说伤口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但毕竟也是三厘米深的切口。走起路来还是有钻心的疼痛，强行战斗还有伤口开裂的风险。

艾迪的感官天生就比人类发达十倍。举个例子，一个硬币丢出去，她能精确地计算出它在什么时候落地，是哪一面朝上，翻转多少周，甚至在哪里落下。但这无法弥补的巨大优势也有可怕的副作用：所受到的疼痛，也会增加十倍。就例如先前所提及她宛如望远镜般的视力以及听力，一般的闹市在她耳里却是二百分贝的穿脑魔音，只是耳膜不会炸对了。

灵力也已经恢复。虽然无法与初状态相比较，不过十分钟到这种程度，她已经很满足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竞技场另一面出现；这个男人的衣服看起来没有那么邋遢，相反却异常地整洁。干净的脸庞棱角分明，黑色短发在微风中飘动，深邃的黑色眼睛让人望不到底。他双手背后，一米八的身高完全碾压了一脸黑线的艾迪。他的武器是一柄紫色三叉戟，将近两米的长度让人不寒而栗。

右眼的蓝色光晕几乎化为实体投影到面前三厘米的地方。兜帽已经没有必要戴上，残破不堪的黑色斗篷在身后飘动。白色的双耳警惕地立起，蓬松的尾巴保持着自身的平衡。双头剑上蓝色光芒闪烁，不可见的透明刀刃若有若无地偏折着光线。她嗅了嗅周围的空气，然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根据上千年的“生活”经验，那人身上有一股让她厌恶的气味——恶魔的气味

“阿卜杜拉耶·维恩”大约二十岁左右的黑发男子很是勉强地笑道，将手中的三叉戟压得靠在地面上，作出了战斗准备。

但他的动作却不是进攻姿态，反而却是一种注重防守的形式。他很凝重地看着自己，甚至额角都有一滴汗珠流下。

艾迪眯起了眼睛，右眼甚至冒出了象征着过载的电弧。此人不像先前的刺客，实力很有可能高出所能观测的范围。这种程度的实力，也确实同小林所说，自己无法战胜。而且长枪类武器天生克制剑士，在知晓自己战斗能力的情况下，还做出如此保守的动作......看来，这个人之前认识自己——说不定还与自己交过手。尽管没有记忆，但看这架势自己应该把他吓到了。但话说回来——以他那样的实力，到底是怎么被人类抓到这种地方的？

而且，看见自己那时一脸肾虚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一千年前造成的心里阴影，看来还未消除

“艾迪尔·特丽莎”出于礼貌，艾迪也如此回应。

只见阿卜杜拉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呆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三叉戟。

自报了姓名，接下来就是正宗决斗流程了。

双头剑同三叉戟轻轻碰在一起，保持这样和平的状态许久，两人同时抽身离开，赛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加浓烈。

那名为阿卜杜拉耶的恶魔似乎有什么心事，他对自己的恐惧几度超过了他的理性。虽说是一瞬间的迟疑，但这在战斗中却是致命的行为——

艾迪率先发起进攻，双脚踏地，激起一片扬尘。趁着对方的那两秒钟的迟疑，闪到他的身后。双头剑在手中旋转一圈，而后毫不留情地向他的脖子抹去。然而阿卜杜拉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三叉戟向身旁一架，双头剑和三叉戟毫无悬念地撞击在一起。火花飞舞，阿卜杜拉耶没有一丝战斗的意思，所有动作的前提是牵制以及防守。

艾迪侧身躲过阿卜杜拉耶的一次刺击，然后顺着惯性让身子向右划去；与此同时双头剑又向对方的心口刺来。三叉戟旋转着挑开刀尖，横在身旁，而后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劈下。艾迪正处于暂时呃腾空状态，面对这一劈砍除了硬接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机会。沉重的力道将艾迪击飞——在空中翻滚一周后，终于找到了重心，平稳落地。而阿卜杜拉耶也利用这个机会拉远了距离。相撞击时产生的反作用力差点震断了艾迪的骨头，如果在这时看向自己的双手，缠着绷带的地方可能已经被血液染成金黄了吧。

但这点疼痛根本无法动摇她分毫，站稳脚跟，手上的双刃剑在空中转了几圈；蓝白的光影交替，宛若雪花一般纯净。左手向下翻去，刚准备展开结界，一柄紫色的三叉戟已经到了面前。

她很惊讶于阿卜杜拉耶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瞬间调整自身状态的能力，但现在并不是感叹的时候。头向左一偏，轻松躲过；然后不可见的透明刀刃直接向对方的腰部横扫而去。男子将三叉戟竖在面前，刀刃与三叉戟握柄相撞；以握柄为中心，旋转半周，出现在艾迪的身后；同样的招式，三叉戟横劈过来。艾迪头也没回，双头剑在空中又甩出一个刀花；她背对着对手，双头剑在青蓝色刀光出现前已经挡住三叉戟的攻势。

瞬发五环铁甲术，在发出巨大的“当”的一声后，只有阿卜杜拉耶的手掌被震得发麻。两人再次拉开了距离，不过这一回阿卜杜拉耶并没有急着进攻

“这一千年你都跑到哪去了？”阿卜杜拉耶忽然说道，“先不说你居然还活着，实力又怎么会跌落成这样？”

艾迪抹了一把脸，大口地喘着气。腰间伤口火辣辣地疼，像是万千只虫在噬咬着身体。

阿卜杜拉耶已经没有顾虑了。就算拥有炉火纯青的战斗机巧以及意识，但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可怜的智谋都是空气。

紫色三叉戟仿佛影子一般向艾迪缠绕过来，艾迪则用双头剑优雅地接下每一次攻击。青蓝色的刀光逸散而出，一次比一次尖锐。甚至有一回，喷涌而出的激烈刀光直接撕裂了地面的黑色石块，留下两米深的巨大切痕。

虽说战况现在还很明朗，但如此消耗下去，自己是绝对无法取胜的。

伴随着上千囚犯兴奋地吼声，艾迪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清澈的水珠，中指和食指间水珠连成线。阿卜杜拉耶还没意识到这一现象的意义，又是一记三叉戟刺来。

但这次，白色少女却没有采取防守的措施。唐刀在挡住三叉戟后，并没有收回，反而强行将其压在地上。同时，左手向前一推，水流以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速度向对方飞去。出于战斗的直觉，阿卜杜拉耶立刻采取了措施。没有武器的那一只手长出狰狞的黑色指甲，微微一握，在自己的面前就出现了火焰铸成的墙壁。水珠还没到他的面前，就被完全蒸发，连气体都没留下。

艾迪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身子轻轻一转，就出现在男人的左面。双头剑托着地，溅出深沉的火星。在拖行几秒钟后，斜向上瞄准对方的脖子劈去。双头剑两端刀身迸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象征着死亡的邪恶气息顿时笼罩了整个地牢，甚至包括了地牢外整个地区。一股看不见的，无形的力场已经笼罩了整个大陆……

阿卜杜拉耶瞪大了眼睛，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对手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展开如此危险的结界。他的双眸忽然变得血红，生半身布满黑色的纹路。三叉戟横在面前，试图挡下艾迪的一刀——

空气中的灵力沸腾了起来。

也许是灵力使用过度，腰间伤口处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安迪狠狠咬住舌尖，另一处的疼痛让她头脑瞬间清醒。手中的双头剑发出轻微的颤动，似乎在为千年后品尝到鲜血而愉悦……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艾迪向前迈出一步，双头剑仿佛活过来了一样，自己向着恶魔刺去。四周的空气瞬间浑浊了起来，恶魔的三叉戟已经撞上了剑尖。

一股让人窒息的感觉袭来……那是绝对的境界压迫。所有人脑海中都出现了一头有五个彩色头颅的巨龙，她有着能够遮住天空的身体，铺天盖地的魔法震慑着大地——最为恐怖的是，这头龙貌似看向它们——邪恶的三角眼露出凶狠和野性的光芒。

就在这一刻，地面的石砖竟然起了反应。其上的铭文爆发出它所能产生的最大光芒，然后崩坏。石头变为血一样的红色，仿佛是用骨头做成的白色的魔法纹路笼罩着整个竞技场。

眼见紫色三叉戟就要蹦碎，自己的肉体也在快速被蒸发，已经半恶魔化的阿卜杜拉耶仍然没有放弃挣扎。左手伸出，径直向坐下劈去。空间产生了一个菱形的豁口。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三叉戟在这次冲撞下不堪重负，化为紫色的粉末消失了。艾迪的灰白色瞳孔没有一丝感情，刀锋一转，蓝色的刀尖插入恶魔的心口。

恶魔瞪大了眼睛，身子一半进入撕开的空间隧道。灵力供给断绝，空间通道关闭……

半分钟后，人们才敢睁开眼睛。

黑色石板已经断裂成渣，但仿佛是由白色骸骨组成的魔法纹路支撑着艾迪站在上面，她的对面，躺着只剩下一半身体的无法辨别的物体。

右眼因为过载使用而迸射出青蓝色的电弧，不属于人类的结构出现在艾迪的脸上——

金属的眼眶中，是一颗做工精美的机械眼球。那仿生眼球在平时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在特定的时候便会失去伪装涂层，展现出机械的样子——镂空圆球中有青蓝色微光泄出，小到难以用肉眼辨认的悬空机械结构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她低下头，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半具身体，绝望地撇了撇嘴。

果然，是自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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