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命的最后通牒

“你好。”

眼前的这位白发少女面带着微笑，向我招了招手。

我也向她挥了挥手，回应她：“你好……”

她站在那里，身旁没有人，显得有些孤独。微微泛红的天空下，铁架桥上，风缓缓吹过，她站在那儿，脸上挂着笑容，显得格外动人，但又有些孤独。

“有什么事吗?”她问着我。

我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我看着她，总感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一位孤零零的少女站在桥上……两眼茫然地看着河面……在傍晚的桥上……这感觉就像是……

“自杀……”

“嗯？你说了什么？我听不太清。”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放大了声音问她：“你刚才是不是想——”

“跳河吗？”她打断了我的话，右手摸着后颈，眼睛睨向了河面，又回到了我脸上，“没啦，我又不是玻璃心，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弃生命呢！”

“这样吗……”我低下了头，又猛地抬起了头，追问她，“那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和你一样，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而已。因为恰巧在想一些事，所以就站在这里发呆了。”她转身看着河面，这样回答我。

“想的是什么？”

她看着远处，思考了一下，回答我：“一些平时会想的琐事。”

“什么样的琐事？”

“不是什么校园暴力或者家庭暴力的是啦，就只是很平常的事而已。”

“真的吗？”

“你是好奇宝宝吗？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她有些不耐烦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问得太多了，便低下了头，“对不起……”

她呼了一口气，平和地说：“其实我也没生气，就是有些烦而已。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不被认为是一个会跳河的人是很难的。不过我不会跳的，我还有明天呢！”

“再说了，只是从桥上跳下去的话，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吗？”她又转过头来对我笑着，这样说着。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有些发愣。

“是啊，不能跳，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我碎碎念着。

她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双眼，似乎在透着她的那双眼眸看着我内心深层的东西。

她会不会在读心？不可能吧，她应该不会有这种能力。这样不合理的能力在这个世界是不应该存在的，但又说不定存在，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也好，我没有精力去过问这个世界，那样对我没有好处，只是徒增我的麻烦。我迟早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在此之前，我要做一回坏事，当一个恶人，总得有人与这个世界作对吧。

我伸出手，拂动了她的头发。

她那最为显眼的白发相当地吸引人，不像人老时的那种银白，而是犹如大雪漫天飞舞时世界所呈现出的那种洁白。有着这种头发的她，在笑的时候却呈现出了夏天夜晚悄悄绽放的昙花那样的模样。明明相反的两个季节的东西，却在这个少女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很奇妙啊。

但不得不说，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如果这样的女孩被一个人突然杀死，那么那个人一定会被所有人憎恨的吧？这个世界也一定会极度悲愤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把这个美好破坏掉吧！我要报复这个世界！

“你不知道吗？”

“欸？”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我的思维打乱了。

“呐，很在意我的头发吗？毕竟这样白的头发无论如何都很吸引人的注意呢。”

“欸？呃，啊……对，是有些在意……”

“嗯哼~~”她又笑了，右手食指一圈又一圈地卷着发梢，“这样白的头发无论在哪都能轻易吸引到他人的注意呢。”

“啊……对啊，就是这样啊……”

我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你会因此感到奇怪吧。”

“欸？”

她的笑容逐渐转换成一种我难以言说的神情，一种介于悲伤、无奈与遗憾三者之间的神情。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头发呢？’，你会这么想的吧？”

“呃，是这样的。”

我不是这样想的啊……不过，我刚才的那个举动应该触及到了她的内心吧？似乎她的头发是与她的过去相联系的，而那个过去又似乎是悲伤的，那么我的行为一定伤到了她吧。

“对不起！”

“其实……”

“欸？”我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疑问。

理解到发生了什么的她“噗嗤”地一下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该不会是认为什么难以开口的事吧？”

看着她捂着嘴笑的样子，我的心稍微缓和了。

原来并不是什么难以开口的事啊，我在瞎愧疚什么啊！

她拍了拍胸口，缓了缓，又看着我的脸，露出了微笑。

她背向我，像是对整个世界宣布一样，说：“我决定了，如果你能填饱我的肚子的话，我就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这不对吧？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的话有些令人难以想象。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居然向一个几分钟才见面的陌生人提出要求，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何况对方是打算伤害她的人。

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不怕，”她转过头，对我笑着，“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好人……吗？

………………

“好吃！”那位少女发出了赞叹。

她坐在桌旁吃着泡面，似乎从来都没吃过的样子。

该不会是位成天吃营养餐的大小姐吧？我这样想着，将刚倒入开水的泡面盖严实，放在了桌上。

我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吃得非常开心的样子，我的心中稍微有些欣慰。

不过我最初是想对她做什么来着？算了，报复世界等之后再说吧，我还得问问她一些问题。

“刚才来公寓的时候你怎么摇摇晃晃的？一副要昏倒的样子。”我开口问她。

“咳，咳，咳咳……”

“慢一点，没人会跟你抢的。”

她呛到了啊，难道这泡面很好吃吗？我吃了这么多次也没感觉。

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下去，气息稳定下来后，她对我说：“其实，我从今天早上就没吃东西了，而且又走了很远的路，所以刚才才会那个样子。”

等下，从今天早上就没吃东西了？被父母责罚了？怎么回事？

“发什么了什么吗？”我故作镇定地问她。

她低着头，看着面，“我逃出来了。”

逃出来？从哪里？家里吗？又发生了什么吗？

“‘逃出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是从医院里逃出来啊。”

医院？她得了什么病吗？逃出来的话，这不就是拒绝治疗吗？

她看着我，说：“我很久没吃过泡面了，原因是医生和护士不允许，他们说这没有营养。‘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他们常常这么讲，爸爸妈妈也是。从十四岁那年到现在，这种话他们已经说了三年了。”

“三……”我惊讶到停住了自己的话。

她从那么久之前就已经在医院了啊……看来我触到了她悲伤的过往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想起这种回忆的……”我低下了头。

“没事的，”她拿着叉子不断搅动着面，汤与面旋转着，形成了一个小漩涡，“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了，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没什么好担忧的”？为什么是这种话？拒绝治疗不应该是痛苦的吗？毕竟谁也不愿意就这么死去啊。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没听太懂。”

她叹了一口气，“毕竟这种话比较笼统嘛。”

她拂了拂她的白发，说：“你不是好奇我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吗？不是少年白也不是染发，这个啊，是因为我的病。”

“病？”

她回答我：“这个病的名字叫海尔怀特综合征。得了这种病的人无一例外都在青春期前后表现出最显眼的症状——头发逐渐转白，同时也会伴随着体力的下降，而且……”

我两眼聚焦在她的脸上，向她表示“请继续说下去”。

她站起身，走到了窗前，面对着窗外的夕阳。

傍晚的风本该清凉，但此刻却为房间添上了一种闷热感。

“……其实，当头发全白的时候，那个人的生命就所剩无几了。”

“全白？那也就是说……”我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那样。”她侧了一下脸，右眼瞄向我，左手绕过右肩，食指指着她的头发，“正如你所见，它已经全部变白了，下一个变白的，就是我的生命了。”

也就是说，她就快要死了吗？不对，应该还有办法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半死的人都能救活，她也一定有办法可以活下去的，只要还在医院里。

“那你更应该——”

“没有办法的。”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平静地说：“这种病是没有办法治愈的，至少现代医学做不到。最多是依靠一些仪器和一些药物来强行抑制住病情，但并不能完全抑制，这种病仍然会缓慢发展。到最后无计可施的时候，也就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了。”

我低着头沉默了。

说到底，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又不是什么神人。面对着这个生命所剩无几的少女，人们也就只能劝她回到医院，但当得知医院也已经没有办法的时候，谁又能给她一个完美的建议呢？至少我做不到。我只是世界的弃子。

然而，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以哪来的勇气，抱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还有……多少时间？”

“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看闹钟，回答她：“现在是下午六点整。”

她看着我，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眼中没有大病的痛苦，也没有对生命的短暂的悲哀，反倒拥有有着如夜空的群星那般闪烁的光辉，饱含着对明天的希望。我看见的，是一个一定会拥有无数个美好明天的少女，不是一个将死之人。

她又笑了，像昙花盛开的那种美丽的笑从她的脸上展露开来。

她还有时间，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去，那种样子，一定还有很长时间！一定是这样！

但是，她的命运是注定了的，一切就像世界所开的玩笑一样，她就快到达尽头了……

她说：

“那样的话，就刚好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了啊……”

她的白发随风飘起，宛如雪一般，在空中飞舞，飘荡，美丽又无比动人。

她笑着，像美好的花儿一样，艳丽芬芳，为麻木不仁的人们带来了温暖。

那样的身姿，那样的笑容……你，真的是只有二十四小时生命的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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