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征兆（二）

在布满由废弃集装箱与残骸组成的环境中，“飞龙”躲藏在其中一个集装箱后，仔细留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敌机十点钟方向]

合成电子音发出警告的瞬间，“飞龙”一个翻滚跳出掩体，然后举枪，瞄准，扣下扳机。

[确认击毁]

多发子弹击中标靶的头部与胸部。被洞穿的标靶立刻倒下，信号也从“飞龙”的雷达上消失。

[三点钟]

“飞龙”用力蹬地，向后跳开的同时拔出冲锋枪。密集的弹幕在刹那间将标靶啄碎。借助推进器的反推，“飞龙”轻盈地落到地面上，溅起少量的烟尘。

[一点钟]

“烟雾！”

激光照准的警告尖叫起来。响应了伊莉斯的指令，“飞龙”射出烟雾弹，用大面积的烟幕挡住瞄准者的视野。下一刻，“飞龙”猛地从烟雾中蹿出。金色的箭矢激发而出，击倒了放置在集装箱上方的标靶。

[六点钟]

“飞龙”猛地向侧面跳开。如果这个动作慢了半秒，标靶上射出的激光束就会投射到“飞龙”身上，令机体的战术电脑关机。它在空中踢出手脚，利用质量的惯性和姿势控制喷口改变机体的朝向，然后在空中将枪口指向雷达指示的位置。金色的雨扑向标靶，而其中几发则成功命中标靶，将其击倒。自动切离的空弹匣也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后飞去。着地的瞬间，“飞龙”翻滚到掩体后，重新为自己的步枪装填弹药。

——还剩一个标靶。“飞龙”转动头部，警戒着四周。

[三点钟。距离50]

怒吼着的推进器吐出燃料的洪流。“飞龙”高高跃起，一脚踩上集装箱，冲向更高的天空。在半空中，白银的身影架起步枪，用准星套住地面上最后一个标靶。炮弹从斜上方射穿标靶，并将其推倒在地。

“解决了……”

“飞龙”把双脚朝向地面，用推进器降低自己落地的速度。

[九点钟方向]

“！”

冷不丁冒出的第六个标靶用镭射瞄准装置锁定了“飞龙”。在这紧要关头，“飞龙”突然关闭推进器。重力将机体猛地往地上拽，使其脱离了镭射的锁定。这个举动，也让机体以更快的速度落向地面。

——但是，并不影响瞄准。

标靶调整了方向，再次试图用瞄准装置锁定“飞龙”。然而“飞龙”更快地瞄准对方，扣下扳机。激发而出的炮弹射穿了标靶，一头扎进沙地里。

[击毁]

标靶应声倒下——“飞龙”与地面的距离也近在咫尺。

——落地。

“唔……”

落地前全力喷射的推进器起作用了。“飞龙”在沙地上犁出一道轨迹，被蒸发的冲击吸收剂与大量的沙尘包围了起来。

“损伤报告。”

[机体一切正常]

原以为冲击多少会造成一些损伤……看来“飞龙”的避震系统比想象中的还要可靠啊。

沙尘与蒸汽仍没有散去。“飞龙”躲藏在其中，仔细地留意着外界的变化。

『演习结束。辛苦了，中尉。』

“……真是恶趣味呢，班长。”

『实战中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也很正常啊。』

她轻哼一声。“飞龙”在逐渐散去的烟雾中站了起来，仔细确认四周的情况。现在应该没有藏着的标靶了吧……

安全起见，她还是进行了一次扫描，确认没有标靶的存在后，才让身体放松下来。来自阿芙罗拉的通信也在这个时候切入了频道。

『感觉怎么样？』

“就目前看来，还不错。”

『当前版本可能还会出现其他问题如果有任何异常的话，请立刻提出来。』

“我会的。这也是试驾员的职责。”

『不过，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LX-01是我见过的机动性最好的机体。』

“过奖了。如果是比机动性的话，我见过比‘飞龙’还要强的。”

『有那种机体存在吗？我还挺想见识一下。』

不，你不想。

伊莉斯在脑海里回应。对于这种积极地去探究事物本质的态度，她并不讨厌。不过这种态度也经常会让研究者自己脱离现实，因此她也不喜欢这种态度。毕竟到了实践的时候，她就得帮那些脱离现实的研究员们擦屁股。

“飞龙”走向停靠在外面的拖车。一些身穿工程用外骨骼的整备员从它身旁经过，将被破坏的标靶回收。这里不是正规的训练场，而是一处曾经的临时资材堆积地。UDI将突袭此地的GURAO赶走后，回收了有用的物资，然后留下这片烂摊子。很快，这些东西都会变成一堆废铁，永远地埋藏在沙漠里。

——尸体也是。

她小心地操作机体躺上拖车，随后关闭机体的电源，打开驾驶舱门。炙热的空气从外头灌进驾驶舱，热浪与阳光瞬间淹没了伊莉斯。

“唔……”

她眯起眼，爬出驾驶舱。整备员已经将帆布拖过来，准备把“飞龙”盖好。

“辛苦了，中尉。这个拿着吧。”

在她跳下拖车的时候，一位整备员迎了上来，并向着伊莉斯递出一瓶水。她愣了一瞬，伸手接过水瓶。

“谢谢。”

水是冰过的。她将水瓶贴到脸上，让那种凉凉的感觉在脸颊上扩散开来。数架攻击机呼啸而过，正在往交战区域前进。这里离前进基地并不远，因此经常能看到从头顶掠过的友军攻击机与VTOL。只不过，在前线附近给机体做测试……有种自己在偷懒的感觉。

看着“飞龙”被帆布与缆绳固定好、向着整备员们点头示意之后，伊莉斯才拉开拖车车门，钻进拖车里——正好与看向这边的阿芙罗拉四目相对。

“刚才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她关上车门，给自己扣上安全带。身旁的阿芙罗拉似乎在用电脑进行工作。她的双手放在键盘上，但视线却停留在伊莉斯的脸上。

“你说你见过机动性比‘飞龙’还强的机体。”

“是。”她顿了顿，拧开了水瓶的瓶盖，“但是那台机体的相关情报目前还在核实。”

不如说，即使是身为目击证人的伊莉斯，对于那台机体的了解也是几乎没有——除了她怀疑那台机体也搭载了“那个东西”之外。

“是这样啊……”失望的神色从阿芙罗拉的脸上一闪而过。不过立刻恢复过来的她随即发问。

“我可以问一些别的问题吗，中尉？”

“只要我能回答的话。”

伊莉斯说着，将冰过的水吞了下去。凉凉的感觉从喉咙扩散到身体各处，使得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首先，中尉有驾驶过我们公司的AG吗？”

“有。”伊莉斯点了点头，拧上瓶盖，“我曾经驾驶过SC-01。当时贵公司的操作系统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觉得，现在AG的交战距离是多少？”

“就我所见，主要是300米以上的交火为主。但是致命的一击通常是白刃战中打出的。”

她将水瓶塞到一旁的储物格里，回头看向阿芙罗拉。后者在认真地敲打键盘，似乎是在记录伊莉斯说过的话。

“白刃战啊……在白刃战中使用格斗技的情况罕见吗？”

霎时间，那个白色的机影在伊莉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皱了皱眉头，将那些碍事的残像踢到脑海的角落里。

“罕见。因为使用近战武器会更有效率。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只要能派上用场的，我都会试着去用。”

“原来如此……如果有一种装备是将枪械与格斗武器融为一体的话，你觉得如何？”

“这个……”

与臂盾连接在一起的冲锋枪、以及收纳在臂盾内侧的弹出式剑刃——是那个白色家伙的武器。

“没使用过的话，我不好做出评价。”

她皱着眉头回答了问题。不过阿芙罗拉没有留意伊莉斯的表情，继续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也是呢。说实话，我们公司已经针对这种一体化的兵装做出了一个样品。有空的话能否帮我们测试一下？”

“这个方面你需要问问班长。他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会介意。”

毕竟测试什么装备是要向上级——坐办公室的开发人员——请示的。试驾员只是负责测试的，无权决定要测试什么装备。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说话的试驾员。”

“是这样吗？”

然而阿芙罗拉的话令伊莉斯微微一愣。

“我认识不少试驾员。他们都……脾气不怎么好。这其中还有一些富二代。他们没有特别好的驾驶技术，不过倒是一群十足的混……失礼了。”将差点说漏嘴的话吞了回去，阿芙罗拉清了清喉咙，不着痕迹地把视线挪到窗外，“总之，就是一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就伊莉斯所见，大多数的试驾员都是兵王。他们不一定有实战经验，但是却经常抱着某种奇怪的优越感。

“在设计局里，我也确实见到过那样的试驾员。不过，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设计局。听说是因为他们实在受不了那些研究员不停使唤他们。”

即使是伊莉斯也不觉得自己受得了那群古怪的研究员，更别说那些娇气的兵王。有时她倒是真的认为那些研究员是从别的星球来的怪人。

“还有这种事情啊。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参考材料。”轻笑着的阿芙罗拉合上笔记本电脑，原本挺得笔直的背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吐苦水和工作上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不介意的话，我能问一些其他事情吗？”

“请问。”

“中尉为什么会成为试驾员呢？”

“试驾员福利好。”

“确实。”阿芙罗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试驾员的工作也是有风险的。现在你又被UDI暂时征用了，那么领到的工资应该是双份吧。”

“工作量也是双份的。”

“要兼顾测试的工作与战斗任务，肯定很辛苦吧。”

“是。但也这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要是换成我，我觉得自己早就累倒了。在战斗之后又要继续进行机体的评估与测试工作什么的……”

“还好吧。”伊莉斯挪动身子，切换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习惯了就不是问题。”

“习惯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我也曾经为了完成一个设计而……”阿芙罗拉突然闭上了嘴，随后苦恼地扶住额头，“算了，当我没说过。”

拖车的引擎突然发动起来了。伊莉斯往窗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最后一位整备员登上随行的装甲车辆。看来标靶回收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随着打头的装甲车开始前进，整个车队踏上了返回基地的旅途。她将视线投向车内，发现阿芙罗拉也在留意着车外的状况。

“阿芙罗拉小姐。”看着灰发少女的侧脸，伊莉斯难得地产生了一丝好奇，“为什么你会成为AG的开发者呢？”

“叫我阿芙罗拉就可以了。”她轻轻一笑，摘下眼镜，小心地放进眼镜盒里，“我本来就对机械什么的很感兴趣。而且……你了解我们公司的发展历程吗？”

“我只对机体的状况比较熟悉，所以……”

毕竟试驾员需要了解机体，而不是去了解制造商。就伊莉斯个人而言，她没有想要了解那些公司的意愿。

“提西亚电子工业曾经是生产电子设备的企业。但是在战争爆发、AG登上舞台后，公司才开始转型。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调到AG开发部门的。虽然我不是AG方面的专家，但这也不影响我的工作。”

“做研究者……辛苦吗？”

“辛苦是当然的。”阿芙罗拉耸了耸肩，“不过，如果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话，疲劳就只会体现在身体上。要平衡精神上与身体上的疲劳，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呢。”

“是这样吗……”

没错——阿芙罗拉点点头，将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里。

“中尉呢？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我……”伊莉斯不自觉地错开了视线，“觉得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就够我忙的了。”

“那梦想呢？总会有想要做的事情吧。”

然而追问与阿芙罗拉的视线令伊莉斯感到一丝莫名的焦躁。不得不承认，她无法面对那份目光。

“……我可以不回答吗？”

“不想回答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们这些研究者都是这样的吗……”

“？”

“没什么。”

少女把目光投到车窗外。在眼前快速掠过的一成不变的沙丘上，残骸与弹坑比比皆是。

——今后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伊莉斯？

她张开了嘴，却没能吐出任何的话语。曾经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能做出回答——现在也一样。

就算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去的地方，也不会妨碍自己的工作。既然不会妨碍，那就是不需要在意的问题，就可以扔到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

——真的不需要吗？

玻璃中的自己似乎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她盯着玻璃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缓慢地伸出食指，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闭。嘴。

微微抖动的嘴唇就像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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