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头条新闻

安东尼斯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凌晨。

平时这个时候就该准备起床了，但因为是假期，安东尼斯决定多睡一会。

回笼觉往往是睡得最香的。昨晚上其实安东尼斯一直在零零碎碎的做着一些没有意义也记不起内容的梦，甚至有一阵子安东尼斯觉得自己是半醒着的。

而这段回笼觉却是真正的熟睡。

直到他的脸被使劲的掐了一下。

安东尼斯吓了一跳，腾的一声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发现希拉和巴拉德团长都坐在他面前盯着他。

不用说，掐他脸的一定是希拉。

“哦，团长，对不起我多睡了一会。今天是剧团临时有什么任务么？”安东尼斯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你看看吧。”巴拉德递给了安东尼斯一份报纸。

这份名为《朝霞号角》的报纸头版头条的大标题是“女宪兵队长携二位美少年夜游玛卡莫斯”，而下面的副标题是“美少年疑似均为西海偷渡客”。

“美少年……”安东尼斯差点没笑出声来。

头条新闻的配图是一张模模糊糊的奥术影像图片，上面是萝塞琳的深蓝色蒸汽轿车停在路边，旁边围着若干治安官。

安东尼斯大体的看了看新闻内容，发现虽然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字，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信息。新闻里有一半多的篇幅是在介绍治安官临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于两位“美少年”到底是不是西海偷渡客，跟萝塞琳具体什么关系，文中根本没有明确提及。

“你一定想说‘这其实没啥’对吧。”巴拉德团长一直紧紧盯着安东尼斯的脸。

“不不不，这种新闻肯定不能算是什么好事，但里面的确大部分都是废话，也没提到我们俩到底是谁……”

“哈！你终于承认这里面写的‘美少年’就是你们俩了。刚才希拉还跟我东扯西扯说跟你们无关。”巴拉德团长把胳膊抱在胸前眯着眼说道。

“呃……”安东尼斯看了希拉一眼，发现希拉的嘴都撇到天上去了。

“宪兵队长！宪兵队长啊！小朋友们！想想宪兵是干什么的！我知道她对你们很亲切，但你们能不能……唉，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巴拉德使劲的揪了揪下颌的胡子，接着说道：“玛卡莫斯，看似干啥都行，但其实宪兵队、治安署和摩高教会一直在博弈——希望你们明白博弈是啥意思。我不知道这个朝霞号角到底是哪边的势力，但至少不是宪兵队。你们可以想想你们亲爱的萝塞琳阿姨一觉醒来看到这样的新闻会发多么大的脾气！如果波及到剧团，你们有义务负责化解我所面临的问题！”

巴拉德团长把报纸重重的扔在地上就离开了。

“你发现没有，团长最近变得很容易暴躁。”希拉耸耸肩，捡起了地上的报纸。

“我觉得他可能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而且，看了这新闻换谁都会暴躁吧。”安东尼斯钻出了被窝，穿好了衣服并洗漱。

“我觉得团长根本没有仔细看新闻内容。如果他仔细看过的话，他就不会说不知道这报纸到底是哪边的势力了。”等到安东尼斯收拾停当，希拉把报纸递到安东尼斯眼前，指着文章中的一行字接着说道：“你看看这一段。”

希拉所指的那段是这样的内容：“据悉萝塞琳女伯爵第一时间就对执行检查的治安官宣布了自己的身份，但治安官还坚持要把萝塞琳带去检查站。根据本报分析，此举很有可能是由于宪兵队和治安署的上级机构——帝国军事部和内务部一直暗中较劲。有消息称军事部长和内务部长正在竞争帝国首相的位置。”

“嗯……如果从这段话来看，这报纸很可能是摩高教控制的，或者是中立的。”安东尼斯点了点头说道。

“被摩高教控制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我发现这报纸上有好几篇文章都引用过《平衡之书》的经节。”

“你已经看完了整份报纸了？”安东尼斯颇有些惊讶。

“大部分文章吧。我阅读速度很快的，以前在莫兹菲拉的时候得过快速阅读大奖。我发现这报纸上的这么多文章应该就是两三个人用不同的笔名写出来的。”希拉故作淡然但其实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得意劲。

“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真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文化。”安东尼斯半开玩笑的说道。希拉给他的印象其实是有些粗俗的。

“你才是出乎我的意料。一个生长在贫民窟和劳动营的金发佬居然能认字，这可是真的挺奇怪的。你理应根本没有机会学识字啊。”希拉的话听上去可不像开玩笑。

安东尼斯苦笑了一下，心想又到了编故事的时候了。

然而这故事该怎么编呢？

不过，还没等安东尼斯编好故事，希拉就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赶上了那段时间教会的文化普及运动。他们当时连金发佬聚居地都派去了教员。”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教我识字读书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是有段时间确实有人在教我们。”安东尼斯并没有完全顺着希拉的话说。他认为希拉很有可能是用一个虚假的信息来验证他是不是在说谎。

安东尼斯再次深切的感到，不能对任何人说实话——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实话好说，这真的是很痛苦的事情。

好在希拉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巴拉德团长又回来了。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

这次他倒是没有暴躁了，而是又跟平时一样满脸堆着笑容。但是，他所说的话可一点都不让人笑的出来。

“我刚才打听了一下，治安临检还要持续好几天。为了大家都好，你们俩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出门了。我知道，放假还只能呆在剧院里，你们肯定觉得很郁闷，所以呢，

为了给你们解闷，我把我自己的奥术影像接收器借给你们两天。我这个机器比欧兰那个好很多，画面更清晰，声音也更真实，或许还能收到更多的节目。”巴拉德把手里的木盒子塞给安东尼斯，又接着说道：“总之，就是在我通知你们之前，不要离开这个剧院。一日三餐地下室食堂都会负责，我关照了玛茜，她会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假期计划泡汤了。

安东尼斯和希拉花了两个钟的时间研究出了一个三天假期行动方案，现在只能作废。

不过巴拉德留下的这个看上去很高档的奥术影像接收器确实像是个很不错的东西，一开机就发现与欧兰的机器相比，画面和声音的提升十分明显。

安东尼斯和希拉在观看奥术影像节目方面是最有默契的，西海的节目肯定是他们的首选。

对奥术影像节目的兴趣让两人都忘了吃早饭。

不过他们无论如何折腾，南海以外国家的节目，巴拉德接收器可以清晰收到的依然只有新闻。欧兰曾解释过，这种情况是因为各国的新闻频道都是国家开办的，所以他们所发射的奥术信号能量级很高；而娱乐节目往往是私人机构制作的，他们没有钱去支撑这种高能量的奥术信号发射。

当然，巴拉德的这台机器确实也算是比欧兰的接收器收到了更多的节目。有一个频段在欧兰的接收器上什么也没有，但巴拉德这台却可以收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模糊不清的图像。

希拉在非常仔细的听了一阵子之后，判定这个频段是来自狼国的奥术信号。

两个人都对狼国这个颇有神秘感的异族国度很感兴趣，但奈何狼国的节目实在是不能正常观看。

虽然看看各个国家的新闻比什么都不做的呆在屋子里有趣一些，但看多了也未免会觉得无聊，因为这些新闻节目的内容实在是太平淡无奇了，而且还都是循环播放的早间新闻。

克兰西亚帝国的新闻尤其无聊，基本上全部时间都在报道各地的农业收成。

“你要想看南海的娱乐节目就看吧，别管我了，我去看看书好了。”安东尼斯发现希拉已经快要睡着了。他知道希拉很想看南海本地的那些使用方言的热闹娱乐节目。

“嘿，我就在等你这句话。”希拉毫不客气的立即换了频段。

娱乐节目希拉看的津津有味，安东尼斯却基本什么也听不懂，所以他开始继续看他的插图版名人列传。

安东尼斯原本打算把博尔德的章节看完，但只看了两页就感觉睡意袭来。他只得放弃，转而去仔细阅读旧克兰西亚帝国皇后伊莎拉·可图维拉的部分。

看到那酷似自己妻子伊莎拉的图片，安东尼斯心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其实这位伊莎拉皇后的传记篇幅并不长，比博尔德的传记写的还要简略。

伊莎拉皇后的一生并不幸福。尽管她貌美绝伦，但她的丈夫约里奥一世皇帝却只专注于政务而一直冷落她。因为寂寞造成的长期心情抑郁，伊莎拉皇后在生下第四个儿子之后整个人情绪崩溃，后来开始疯狂的发胖，美貌消失殆尽，精神也时而的出现异常状态。她在丈夫约里奥的葬礼上放声大笑，而在儿子塔科雷一世的登基仪式时她又倒地打滚哭闹。塔科雷曾对母亲说公共场合要控制一下行为，而这激怒了伊莎拉。她此后拒绝见当皇帝的长子塔科雷，而跟自己智力低下的次子鲁喀一起生活。伊莎拉为喜欢动物的鲁喀在旧克兰西亚帝国首都至高城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动物园。在伊莎拉皇后生命的最后十年，她从未走出过这座动物园。在7469年，旧克兰西亚帝国开国皇帝普雷斯顿大帝的私生子伊萨发动政变把侄子塔科雷赶下了皇位，至高城当时也陷入一片混乱。因为负责给动物园提供日常生活物资的侍卫逃亡的逃亡被杀的被杀，伊莎拉断绝了食物。至高城稳定之后，伊萨手下的士兵在动物园里发现了伊莎拉皇后残缺不全的遗体。据分析，她应该是在饿毙之后又被同样饥饿的动物啃食。

安东尼斯实在不愿把传记首页上那个笑靥如花的美人和这样悲惨的下场联系起来。

根据传记内容，安东尼斯觉得这位伊莎拉皇后无论如何是够不上“名人”这个头衔的。大概作者专门为她列传也是因为惋惜这位一生苦悲的绝色美人吧。

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伊莎拉。一样的名字，相似的外貌，难道她的命运也将同样的令人痛心么？

似乎真的有这种可能，至少伊莎拉现在也等同于被丈夫冷落。而且她在西海没有任何靠山，还跟教会关系尴尬，安东尼斯实在担心她能在王后的位置上坐多久。

想到这里，安东尼斯突然心里腾起一股热潮，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想方设法回到伊莎拉身边去。只要能回去，他就可以想办法让伊莎拉知道他是她亲爱的安东。

然而，安东尼斯总归不是莽撞的毛头小子，在最激动的情绪过去之后，安东尼斯还是冷静的明白回到伊莎拉身边的机会不是一般的渺茫。他合上了书，轻轻的叹了口气。

希拉还在全神贯注的看着方言娱乐节目。幕布上一堆衣饰光鲜的男男女女在追逐打闹，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做什么。

安东尼斯勉强看了一会节目，发现依然是提不起兴趣，于是只好又继续啃那本名人列传。

之前粗略浏览的时候安东尼斯发现斯盖拉女皇的传记是页数最多的，于是他决定先去看看这位克兰西亚大陆上从古至今最为高寿的统治者到底一辈子是怎么过的。

斯盖拉女皇是伊莎拉皇后的女儿，所以斯盖拉的相貌看上去和伊莎拉皇后有些相似。

但是，斯盖拉虽然也算是很漂亮，但却瘦削苍白，似乎病怏怏的。而且，书上印着的斯盖拉女皇奥术影像是满头白发——尽管她的面容体态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这样一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女皇居然可以活一百一十岁，安东尼斯觉得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看了两页之后，安东尼斯就立即明白了为什么斯盖拉的传记最长。

因为她的传记是从她出生就开始详细的叙述，而她活了一百一十年。其他人的传记基本上成年之前的事情都是一笔带过，而且也没活那么久。

因为过于详细，斯盖拉的传记读起来也颇有些枯燥，但好在没有博尔德传记那么的催眠。

不过，安东尼斯还是没能坚持读很久，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饿的快晕倒了。

“嘿，我觉得是不是该去吃午饭了？”安东尼斯推了推还坐在奥术影像接收器前一动不动的希拉。

“我都忘了你没吃早饭了！其实我起得早吃了点东西的，所以现在还不是特别饿。好吧，我们下去吃午饭。”希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

食堂的玛茜——那位长着胡须的厨娘大妈——确实准备了一些“好吃的东西”。

一些比往常稍微新鲜一点的食物。

尽管依然是味道浓烈的炖肉和口感欠佳的厚饼，但至少不用担心食材是否已经变质。

饿的头昏眼花的安东尼斯在塞下几大口炖肉之后幸福感油然而生。

而希拉又打开了他带到食堂的巴拉德奥术影像接收器——因为到了播放午间新闻的时候了。

熟悉的音乐和片头过后，西海午间新闻开始了。

第一条新闻就让安东尼斯几乎停止了呼吸。刚刚炖肉带来的幸福感瞬间消失殆尽。

播音员兴奋的宣布，国王安东尼斯已经苏醒，上午在腾灵城大王宫接见了公民代表。

安东尼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接下来的画面让他不得不确定自己没听错。

国王安东尼斯坐在王座上，右边是穿着淡黄色礼服的王后伊莎拉。她紧紧握着国王的右手。

伊莎拉的神态依然疲惫，但是看起来脸上的笑容更加自然了。

安东尼斯整个人僵住了，他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反应。

片刻之后，安东尼斯从这种失神状态下脱离，他立即决定不管现在心情如何，一定要在表面上保持淡定。

幕布上的安东尼斯国王更加的“淡定”——那不仅仅是淡定了，看上去他完全跟个木偶一样。

安东尼斯国王虽然睁着眼睛，但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在接见公民代表的整个过程当中，他没有说过话，甚至脸上连表情也没有，只在代表们告退的时候抬起左手挥了挥。

“这国王怕是病的脑子坏掉傻了吧。”希拉也发现了新闻里安东尼斯国王的异常。

“不……不知道，可能是还没完全恢复好吧。”安东尼斯含含糊糊的回答道。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这该不会是伊莎拉用什么魔法控制着安东尼斯的这副躯体在行动吧，毕竟伊莎拉是有着深厚魔法传统的可图维拉家族成员。

但是伊莎拉说过她什么魔法都不会啊。

然而伊莎拉说的一定都是实话么？

就在安东尼斯脑子里纷乱不堪的时候，下一条新闻来了。

同样令人震惊。

西海首相韦林格·西塔博伦的夫人安妮娜塔·特尔利因为交通事故去世。王后伊莎拉以国王的名义追授安妮娜塔女伯爵称号。出身渔村的安妮娜塔将以贵族的身份下葬。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安东尼斯在心里问自己。

这难道是韦林格弄死了自己的老婆想跟伊莎拉无忧无虑的私通，而“苏醒”的国王是掩饰他们丑行的幌子？

安东尼斯不知道这个可怕的想法是哪来的，但这想法的确是第一个出现在他脑海里的。

“安妮娜塔居然死了……她可是特别关心我们这些在莫兹菲拉混饭吃的孤儿的。我见过她好几次，她真的是个好人，唉……”希拉居然眼眶红了。

“确实……她肯定是个好人。”安东尼斯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了。

“昨晚上没睡好，我现在要去补个觉。你别管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安东尼斯找了个理由，逃离了食堂，避开了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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