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以乞命

“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昏昏暗暗，脑海一片朦胧，等回过神来，自己已不知身处何方，纵使四下放眼环顾，入目之景也皆是无一不同。

无边无际，镜天水地，粼粼波光，明净透心。

嗒——

泪珠划过清瘦的面庞，落入水地之中，泛起一阵微波，对此，少女不由得微微一怔，低头向脚下看去。

只见在清澈水面中，一位妙龄佳秀身材娇小，身着暗黄色宫装，神情悲伤哀婉，一头长发随意地散乱着，此外，其红肿的眼角旁，一道淡淡的泪痕隐约可见，清泪蜿蜒至颔下，最终落水成花，不知去向。

“我……为何要哭泣？”

望着水中的自己，一股悲流涌上心来，茫然诧异之下，少女轻声喃喃。

万物皆有灵，水亦是如此。

像是听到了少女的疑问，她脚下的水面开始慢慢变化，一圈微波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不多时，昔日的过往便呈现在水面下：

“白梅老祖，您曾孙女乃是单本命单灵根的天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一个和蔼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

“好！好！”

名叫白梅的美妇听到此言，转头喜悦地注视着出生时的自己，并用手轻轻地在自己头上抚摸。

当时，结丹十载的她已有一百五十余岁，却丝毫不显老态，其仪表端庄娴雅，一双美目间灵光流转，极具出尘之姿，那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关爱与期望。

“白梅老祖，婉儿她筑基啦！”又是那个声音说道。

“好！好！”

白梅回头，满怀欣慰地看向十九岁的自己，由衷地赞许道。

“婉儿，你别冲动！”那声音忽然变得很悲烈。

画面一转，漫天战火纷飞，白梅被一位赤袍壮汉拦腰斩断，自己泪声俱下，在旁人的向后拉扯中，拼命向前挣扎。

“小姐快逃！”那声音最后十分焦急。

“不！！！”

又是无力地大嚎，自己脚跟一软，昏死了过去。

咚！

画面剧烈震荡，一切事物戛然而止，最后慢慢模糊起来，直至水面重归于初，昔日万象便随之而去，不再留于眼前。

看罢，少女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脚下的水面也似有情，泛起点点幽波，同少女一齐悲伤。

“生多苦，漫长路，剑影刀光立江湖。”

“死多苦，慷慨赴，道消身死归尘土。”

“聚多苦，真情诉，一朝惶然方才悟。”

“离多苦，离多苦，魂去来兮，朝朝暮暮……”

……

良久，睁开红肿的双眼，看到是灰尘密布的后颈，意识清醒后，听到的是女人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到的是颠簸摇晃的世界，以及哭得生疼的眼圈。

周遭的山景极速后退，回头一看，一群赤袍人骑着飞行灵兽，远远跟在后方的上空中，正穷追不舍。

“谢谢你……”

“小姐你终于醒了！”

正全力御器逃窜的中年女修回过头来，惊喜道。

“啊，嗯，放我下来吧。”

“这怎么行，我们还没……”

话未说完，中年女修两眼一黑，暂时昏了过去。

“对不起。”

白慕婉灵力一动，将法器停了下来，待安稳落地后，她把那中年女修抱起，靠在了一棵近旁的大树下。

平静地回身转头，白慕婉凌空而起，眼中本命天赋运转，一张巨大的古镜虚影现于身后，同时，股股浓郁的莽古气息，也一并悠悠传开。

“这次，轮到我来保护别人了！”

……

“你真肯干‘那件事’？”

幽幽密室中，屏音禁制遍布四周，楚擎天高坐中央宝座，许良德伏礼其跟前，声音诚恳。

“回禀老祖，只要您大人肯高抬贵手，放我宗门老小一马，即便是‘那件事’，我也绝不推辞。”

听罢，楚擎天两边嘴角翘起，语调难得激动了几分，他拍手道：“好！我楚家绝不养无能之辈，今日之约若能办到，我便特例赦免你的宗门，等事情一成，还顺带赏你一块山清水秀，鱼米具丰之所在，怎么样？”

“岂敢，岂敢……”许良德迭声应承，肃然回道，“天引山楚家对于我碧水门而言，如同再生父母一般，我等本战败无依之人，能得一容身之处，已是感激不尽，又怎会好意思得寸进尺，受领老祖厚赏？”

“噢？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楚擎天两眼微眯，起身走下宝座，绕着许良德一步一踱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假使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你该怎么应对，不用我说吧。”

“小子省得。”

许良德暗自长呼一口气，看来这乞命一事，终算是告一段落了。

为何楚擎天会一改常态，放许良德一马？

‘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为何值得楚擎天如此激动？

所有这些疑问，都要从昆仑派讲起。

昆仑派的宗法制度规定，各家宗门对领地内的凡人民众，拥有着各种专属权利，其中有一条就是：宗门所属的领民如果出现身具本命灵根，可以成为修士的人，那么，他所属的宗门对他就拥有唯一的，不可剥夺的所有权。

以碧水门为例，如果唐怀仁管理的凡人中，出现一位可以修真的孩童，那么他只能选择加入碧水门，成为碧水门中的一份子。

不管是之前的天引宗，还是如今的楚家，都不得以任何手段，将这名孩童弄去自家门中，否则就是违反了昆仑派的制度，一旦捅破，获得的惩罚也是极其严厉的，强如先前的天引宗，恐怕也要落得解散宗门，首恶问罪的下场。

一般来说，孩童从三岁记事开始，到五岁这期间，就会参与自家宗门举办的登仙大典，如果有修真天赋，便会成为此家宗门的修士，当然，懂事以后如何如何，他还是有自己的自由权的。

而楚擎天所说的‘那件事’，就是要冒此大不违，从各地盗取一些还没有参加登仙大典，但是身具极佳天赋的孩童，以极隐秘的手段，悄悄地在碧水门打个转，拿到合乎正常的身份后，光明正大地成为楚家的一份子。

由于许良德身具【妄语风铃】本命，天生具有无法被搜魂的能力，也就是说，如果许良德来做这件事的话，他人就无法从许良德这里获得确凿的证据，证明楚家也参与了此事，就算许良德全招了，楚家也可以完全赖掉。

所以一旦将来事泄，只要将许良德和碧水门作为替罪羔羊交出去，那么，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无法追查到楚家自己身上，而碧水门的下场，只怕会是满门灭绝了。

但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犯了此界的通魔大忌，许良德横竖是死，也不介意再为楚家干这盗婴一事。

此外，昆仑派的宗法制度还规定，即便是像楚家这样，有正式修真家族资格的势力，也不可超额招揽外姓修士，为自家增添人口，但就算是一个寻常的炼气小派，也有着楚家没有的权利，可以任意收取他人入门。

由此发展下去，如果一个修真家族遇到长年人才不济的情况，那么几百年后，整个家族就会逐渐退出修真界，沦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家族。

在此之后，这个家族若是想要卷土重来，其难度可谓是大海捞针，成功概率渺茫。

毕竟，即使是杂灵根的修士，也是凡人里万里挑一的存在，而一个家族人口最多不过堪堪过万，身具修真天赋之人能有几何？其中天资过人，可光复家族者又有几何？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修真家族，想要开宗立派的原因了。

楚擎天显然深谙此理，知道许良德暗藏的巨大价值，故这才有了上面的那一幕。

“事不宜迟，你也趁早回去准备吧。”

“遵命！”

……

心事重重地飞回碧水门，山门口处，许良德迎头和余华撞上。

“掌门师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万事皆休了呢！” 老泪如雨，余华一把拽着许良德的衣袖，声音颤抖道。

回到几日前，飞羽宗战败后，其附庸难免灭顶之灾，碧水门自然也不例外。

就在将要遭受屠戮之际，醒来之后，余华亲眼看到，自家的许掌门竟说服那动刑之人，被单独带到了楚家大本营那去，自己和其他参战的人还被放了回来，如今，许良德成功活着回到了碧水门，对于他而言，实乃惊天之大奇迹。

“什么事这么急？”

“刚才楚家修士送来一对夫妻，尚不知如何安排。”

“这就发动了么？好快，看样子楚家已经等不急了！”许良德暗道，同时口中淡淡回应：“知道了，把他们安排在后山，看守存放历代掌门牌位的祭堂吧。”

“这……”余华一脸为难，说道：“这对夫妻又聋又哑，女的还怀有身孕，临盆之期不远，安排到祭堂那种偏僻之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许良德不想让弟子们搅合进来，于是故作姿态，不满地横了余华一眼，“怎么说也是楚家安排来的人，放到那里，以后不许指使他们做事，养着就行了，知道吗？”

“呃……是。”不知道掌门为何会发脾气，余华有些莫名其妙，只好自行下去安排。

果然，没过半个多月，那名聋哑女子就“诞下”一对龙凤胎，而“正好”有一位楚家女修经过碧水门，不光帮那名聋哑女子接生，还顺便将这两名婴儿带回了玄远山，交由那对聋哑夫妻的“亲戚”抚养。

整件事如同一朵小浪花，没在碧水门生出什么波澜，只有许良德甘苦自知，谨遵其主人的计划安排，独自保守这个秘密，对任何人都不敢透露半分。

……

不知在蛮荒何处，一处无草断崖上，一位白面书生盘膝而坐，其面目阴柔俊美，肤色苍白如病，予人以死寂之感。

此刻，他默默地坐在原地，闭目养神，看上去很是怪异。

良久，待得太阳西沉后，白面书生绿瞳一睁，身下的土地显现出饕餮法纹，并开始迅速龟裂。

片刻之后，两只腐朽的巨手破土而出，再用力一撑地面，紧接着，一个二十多丈长度的躯体，从地底下拔地而起，载着白面书生升入高空，从正面来看，赫然是一只巨型尸怪——四阶【无头贪尸】。

此尸无头无颈，腹大如袋，胸骨外翻，胸腔大咧咧敞露在外，其内各色腐臭尸液翻涌，散发出难忍的恶臭。

腐朽破烂的四肢上，缝线密布，有些地方还露着白骨。因其手脚长短不一，故只能在地上爬行。

【无头贪尸】出土后，白面书生望向断崖下方的密林，面部微动，然后幽幽一笑。

“老伙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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