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那时的因达拉人为了躲避外界的压迫和战争，不得不在地底苟且偷生，尽管物资不足，也无法见识到外面的美好世界，但仍不妨碍人们追求幸福的本能。

在那样贫苦的环境里，卡帕克与命中注定的那人相遇了，他们一见如故，很快就坠入爱河并结为夫妇，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小女婴。

在二人的精心呵护下，女婴顺利成长，卡帕克至今都记忆犹新，当怀里的女儿一边幸福地笑着一边喊出“爸爸”时，自己的心情是何等激动，那时泪水流过脸庞的触感甚至深深印刻于自己的身心。

尽管饱受压迫，尽管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尽管很可能一辈子就这样永远待在这永不见天日的地底，但对卡帕克而言，妻女就是世界，是美好的化身。

那时的卡帕克心里没有那么强烈的国仇家恨等大义，也并不奢望成为因达拉的统治者，更不希望发生战争，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可他也不需要所谓的“永恒”，哪怕就是这一瞬，只要能与妻女相伴，直至长眠的那一刻，就足以称得上是幸福的一生。

然而世界的运行规则、历史的进程从来就不以个人的意志而变化，当战争来临时，因达拉的末日也随之到来。

敌军压倒性的力量不断攻破因达拉防线，战士们横尸遍野，许多人甚至没能来得及体会这世界的美好便匆匆离去，倒在了血泊中。

身居因达拉高层的卡帕克尚能依靠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将妻女不断撤离战场，可总部被攻破也只是早晚的事，他不希望失去幸福，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消失。于是他做出了与“勇士”们截然相反的选择。

不是为了荣耀大义战死沙场，而是为了保全性命而启动研发中的巨型战舰。

在因战争而陷入一团混乱的局势里，几乎没人阻挡得了卡帕克的行动，他率领着妻女和一大群追随者闯进机库，试图强行启动机能，驾驶战舰逃往异世界。

因达拉高层岂能容忍这样的背叛，更何况那艘战舰是他们用于反击敌军的最终兵器之一，于是他们派出部队，准备强行镇压以卡帕克为首的“叛军”。

卡帕克试图向那些曾经的战友、今日却磨刀霍霍杀来的敌军喊话，告诉他们现实为何，希望他们能明白即便让这艘巨舰和敌人玉石俱焚也改变不了已定的败局。

可因达拉的战士们均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他们宁可战死也绝不接受屈辱的投降或如丧家犬般逃跑，他们为这场反击战，为了未来已经在地底蛰伏了五千年之久，如今卡帕克却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应该快点逃跑”，无异于在讽刺甚至是嘲笑他们的历史和意志。

无计可施的卡帕克只能一边率领手下阻击因达拉军，一边催促手下的难民尽快躲入战舰。

战场的局面是如此混乱，更何况双方曾是宣誓要生死与共的战友，杀昏了头脑的士兵们不免失手，错杀了一些逃跑中的难民。

类似的战甲，相同的口号，谁都分不清谁是第一个对难民下手的凶手，但所有人心中都怀有相同的愤慨，原本应该团结一致的因达拉人彻底变成了杀戮的俘虏，在嘶吼声中高举利刃无情地斩向眼前的一切。

见局面已经失控，卡帕克决定提早撤离，于是他领着一小部分手下冲进巨舰来到舰桥，开始执行启航程序。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我的家人还在外面，请等等他们吧！”

卡帕克看了眼屏幕，因达拉的正规军已经冲破机库大门，随时可能登舰，并且舰外的月台只剩几十个难民，相比之下，舰内的各种地方都塞满了人，数量少说也有几万人。

迫于情势，卡帕克只能咬咬牙，狠心作出决定：“关闸！”

听到这话，刚才喊话的那士兵义愤填膺地跳了起来冲向卡帕克，“不能关——！我弟弟还在那里啊！卡帕克——！”

卡帕克与那人扭打在一起，怒斥他道：“是几万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你弟弟的命重要！给我看清局势啊混蛋！”

那人楞了一下，卡帕克抓住机会一拳将他揍倒在地，那人便彻底瘫坐在地上，心灰意冷地垂下脑袋。

“在这关键时刻还出乱子，疯了吗？！”卡帕克理了理衣领，调整好呼吸后挥手下令，“继续关闭舱门，启动穿越机能。”

“那个……卡帕克大人。”另一个人弱弱地举起手。

“又怎么了？”卡帕克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那人一边放大月台的局部，一边紧张地说道：“您看……”

看到屏幕的瞬间，卡帕克当即瞪大了双眼——挚爱的妻女竟还在忙着引导难民逃向舱门。

“为什么他们会在那？！”此刻的卡帕克已经顾不上所谓的面子，直接嘶吼起来：“快把舱门重新打开——！让她们上来！”

“不行，现在要是重新打开舱门，时空异流灌进战舰内部，我们都会被撕裂的！”

“我不管，快打开——！”

“卡帕克大人！请您冷静！”

“她们……她们还在那啊！我不管，这是命令，给我打开舱门！！”卡帕克急得准备亲自动手打开舱门，两侧的人员见状赶紧上前阻止了他。

“哈……哈哈哈哈……”刚才被打倒在地的那人大笑起来，“大局，为了大局着想，哈哈哈哈哈——！！！”

尽管谁都看得出卡帕克这是遭了报应而被羞辱，但此刻的卡帕克脑海里除了拯救妻女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外界的声音和动乱对他而言仿佛都不存在了般。动弹不得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屏幕里的妻女，发出“啊……啊……”的诡异低吼。

同时，月台上的难民见战舰舱门已经闭合，周围开始出现时空异流，纷纷慌了神，尖叫着要战舰重新开门让自己进去。

前是万丈深渊的月台边缘，后是杀气腾腾的追兵。进退不得的因达拉难民只能跪在地上不断嚎泣，哭求战舰上的指挥官能大发慈悲拯救自己，他们跨越同胞的尸体，淌过血河，好不容易地走到这一步，却必须活生生地面对死亡结局，他们充满不甘与悔恨，求生意志逼迫他们用尽各种手段也要登上那通往新世界的方舟。

一部分人选择奋力一搏跳向战舰，试图攀住外装甲，另一些人选择转身向因达拉士兵投降以求生存，但无论他们的选择如何，结局都是殊途同归的死路——要么坠入黑不见底的深渊，要么死在那些曾经宣誓要保护自己的战士手下。

卡帕克的妻女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妻子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释然地抬头看向舰桥，默默露出微笑，如同她与卡帕克初次相遇时那般美丽、恬静与优雅。

“一路顺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亲爱的。”

透过屏幕与妻子对视的卡帕克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泪流满面的他仍在挣扎着想重开舱门，但众多手下的求生意志远胜过他个人的努力，卡帕克被牢牢定在原地。

相比之下，还来不及体会许多美好事物的女儿则没有母亲那般淡然，她仍期望着能活下去，能回到挚爱的父亲身旁，能像以前一样和父母聚在一起在新世界里尽情欢笑。

“爸爸……救我……”女儿向着卡帕克伸出了稚嫩的小手，目光中满是对卡帕克的信任与对未来的期待。她始终相信着，这噩梦即将结束，父亲会创造奇迹，亲手将她拥入怀里，一如既往。

但下一秒，因达拉战士的血刃便斩断了她的希望。卡帕克在这个世界的牵绊由此断绝，他的泪水在那瞬间乍然而止，当妻女的鲜血逐渐映红他的双眼时，卡帕克停止了反抗，瞳孔中的生命之光也迅速黯淡。

名为卡帕克的男人，肉体得以逃离战争前往新世界，但他的灵魂却永远地留在了旧世界。

当卡帕克的思绪回到现实后，他早已流泪满面，如同当年。

被抛弃之人的想法……

卡帕克其实很想知道，挚爱的妻女是否憎恨着自己，是否能够理解自己当时的绝望。

习惯就好？

无法习惯，也不能习惯。

卡帕克将相框紧紧贴在胸前，但现在确实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牺牲了一切才赢得的这局面，哪怕是为了妻女和那些被抛弃的亡灵，为了他们，都必须让因达拉的子民在这新世界活下去才行。

哪怕是不择手段，哪怕会被后人骂作叛徒。

“我一定！一定会守护大家！”

这便是卡帕克对那些牺牲者们作出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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