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话

这天，好不容易有了半天休假的莫妮卡刚离开据点仅过了一小时便匆匆返回地下指挥所，令她心急如焚的原因只有一个——在外海蛰伏了近一周的帝国舰队终于首次向特立顿发出官方声音。

当莫妮卡赶到指挥所的会议室时，除了杰德蒙特、菲欧娜、诺雅外，还有特立顿据点的数位高级指挥官以及整个据点的最高负责人希尔顿，他们无一不是愁眉苦脸，有的人更是唉声叹气，六神无主。

莫妮卡当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上前询问希尔顿，“帝国军到底说什么了？宣战告示？据点的外交人员不是正在和帝国高层沟通吗？谈判破裂了？”

“和宣战告示差不多了。”希尔顿作为一位年近六旬的花甲老妪，脸上的坚毅与沉着却不逊于同在场的其余指挥官，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稳重，可纵有再强的气场与坚定意志，仍掩盖不住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所流露出的担忧与无奈。

希尔顿解释道，“看来考伊拉的舰队已经取得了神帝的许可，他们打算以清剿‘恐怖份子’的名义对我们发动讨伐作战。”

“恐怖份子？帝国是想直接把整个特立顿的人都当作敌人吗？就因为我们是异民？”

“考伊拉或许是这么想的，但神帝没失去最后的理智，所以公文里开出了数个条件，只要我们遵守就能避免战争。”希尔顿答道。

“什么条件？”

“第一，交出以诺雅·赛科莱丽为首、严重危害帝国利益的反叛分子；第二，立即解除特立顿据点的所有军事武装力量并上缴给外海的舰队；所有巴诺的相关人员跟随舰队回帝都接受审讯，当即解除巴诺这一军事组织。”

当希尔顿宣读完这三个要点，莫妮卡注意到诺雅的情绪更为沮丧与自责了。但对莫妮卡来说，这种要求已经不再是针对诺雅，整个巴诺组织与组织成员都危在旦夕，牵涉人员范围之广前所未有，恐怕只有上古时期异民与外部世界的大战才能与其并论。

“当然，这种要求无条件投降的自杀条件我们绝不会答应。”希尔顿眉心紧锁，“莫妮卡，你必须做好觉悟了。”

虽然心中早就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可当必须面对现实而非想象时，莫妮卡仍感到莫大的压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时限是两天，抓紧疏散无辜群众吧。”希尔顿见莫妮卡不再说话，转而指挥起旁人，“开放所有地下防空洞，把必须的物资尽快搬入里面，食物、淡水是最优先的，床铺、医疗用具其次，至于家电什么的别让居民搬进来浪费空间。”

“好的，我回头就下令后勤部的人动起来。但是关于食物配给方面，我们……”旁人正在同希尔顿交流疏散事宜时，莫妮卡颤巍巍地开了口。

“这是……要躲到什么时候？”

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缄默。

“数千年前，我们为了躲避追杀逃到深山老林；后来他们繁荣了，开始毁林造市，我们无法反抗，只能继续往雪地沙漠逃亡；直到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生机，结果转瞬即逝。明明是自己的领地，却要听令于他们，将生杀大权托付于一个追杀了我们上万年的种族，不这么做就得躲入地底，惶惶不可终日，直至迎来迟早会到来的死亡时刻……”

莫妮卡渐渐抬起头，目光扫过会议桌上的众人，“这就是异民？这就是巴诺？这就是我们的宿命？钢铁般的意志就是用来投降和逃跑、苟且偷生的？”

“你说的我都懂，我也理解，可是以特立顿的能力，就算能勉强挡住考伊拉舰队的进攻，一旦帝国的增援抵达，我们恐怕就……”某个指挥官尴尬地低下了头。

“不为生，唯有死。”莫妮卡捏紧了拳头，她眼中迸发出的愤慨前所未有，那是冲锋之战士才会有的眼神，那股果决的气势无人可挡，仅仅是与她对视就能感受到一股强烈、坚定的意志正在自己心中觉醒。

“是时候向侵略者说‘不’了。”莫妮卡挺直胸膛，向希尔顿行军礼，慷慨陈词道：“希尔顿指挥官，请配给我相关人员，拿瓦他号也要加入这场战役，向那些贪婪可恨的帝国军发出我们的声音，证明我们的意志！”

希尔顿的嘴角徐徐上扬，先前的忧虑被一扫而空，以期待且信任的目光凝视着莫妮卡。

会议结束后，众人当即回到各自的岗位开始忙碌。

特立顿据点的各处在不久后开始响起警报声，许多未曾经历过战争的居民甚至孩子都一脸茫然地看着附近的广播喇叭，甚至捂住耳朵埋怨为何要突然发出这阵阵刺耳的噪音。

“各位同胞，我是希尔顿，这座特立顿市的市长。”警报声中断后，广播喇叭里继续传出希尔顿的声音，“现因接到帝国的通牒，我们预计两日后将在本市发生激烈的武装冲突，为确保各位同胞的人身安全，现我市开放了所有地下防空洞，请各位同胞按照有关人员的指引，携带必要的贵重物品与生存物资跟随队列前往附近的避难地点，我们……”

希尔顿的讲话仍在继续，但异民们却都是一脸迷茫。

“通牒？什么通牒？”

“是战争？帝国要来讨伐我们了？”

“我哥哥说帝国派了只舰队要来攻打我们。”

“帝国说我们这里有恐怖份子，说只要我们交出恐怖份子大家就能平安无事了。”

“什么恐怖份子？我们就是普通人啊，希尔顿院长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不想再回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了，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家庭啊……”

“按帝国说的去做不就好了？我们不要战争！”

“对啊对啊，重要的是和平的生活吧？再说恐怖份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交出去对我们也好啊！”

一时间，整个特立顿据点人声鼎沸，议论纷纷的群众们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集体意见，不明就里的投降派占据了主流，甚至与前来负责疏散作业的巴诺人员形成对峙场面，一时间，疏散工作陷入了僵局。

“交出恐怖份子！避免战争！”人们聚集在市政府门口前举旗呐喊，“我们要和平！为了下一代！”

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耳边回荡着杂七杂八的口号，站在办公室的窗边俯瞰着大门口的希尔顿难掩脸上的失落。

“这场战争……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也说不定……”希尔顿叹了口气。

“只要开战就没有赢家，神帝的融合政策才是最优的解决方案。”某个红色短发少女站在阴影中，语气毫无波动。

“向你们投降就能确保万事大吉吗？”

“我会尽力。”

“你还真是个好姑娘……”希尔顿转过身来，对少女苦笑道，“忠诚、善良、坚定，若你是巴诺的一员，必会成长为不逊于我的指挥官吧。”

“希尔顿院长，你是孤儿院的院长，你比谁都清楚战争将带来何等惨痛的后果。在帝国的引导下，异民里已经有不知何为战争和苦难的孩子降世了，你要把那些无辜的生命又推回火堆里吗？”少女劝道。

“回去告诉你的父亲，还有你那伟大的神帝……”希尔顿渐渐皱起眉头，“我们……虽然痛恨战争，不愿战争，当我们决不能失去作人的资格。”

“成为帝国的子民才是成人的正确方式。”

“是子民，还是奴隶？”

“……神帝是真心想对你们一视同仁的。”

“那也不过是现在的念头……罢了。”希尔顿双手别在腰后，重新转向窗口背对着少女说道，“如果你还念及我们的情分，还请你回去转告帝国的间谍，让他们别再散布谣言鼓动群众，眼下凝聚民心和民力专注于撤退才是最重要的。”

玻璃映出希尔顿失望的表情，“您说对吧？布莱茨副队长。”

确定了巴诺意见的布莱茨微微鞠了一躬，“我会转告父亲与神帝的。”

“最后我还有一个私人问题想请教。”希尔顿说道。

“请说。”

“视我们的抵抗程度而言，炎天之金刚是否会加入这场战役？”

“我不能擅自猜测上头的意见和战略，但你我都清楚，要是父亲真的来了，到时死的就不只是巴诺军了。”

“……我想也是。”希尔顿垂下头。

“那么我先告辞了，祝您好运。”

希尔顿与布莱茨没有对彼此说出“再见”二字，只因二人心里都清楚，这次多半是永别了。

当希尔顿的目光越过抗议的人群，越过城市，越过海岸线，越过海面，抵达尽头的地平线时，她所看到的是一片雷声滚滚的乌云，遮天蔽日。

“暴风雨……还是来了。”希尔顿惆怅地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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