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视我的哀嚎，莱布打量着我。他的视线不像是在看人类，反而像是在看某种珍稀物品。但可惜，这种“珍稀”，是那种并不讨好，百年难得一见的“珍稀祸害”。

“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讨到长公主殿下的欢心，让长公主殿下向陛下求来‘委任书’，但我由衷的希望，你能辞职——现在，立刻，马上！”

我被莱布那严肃的表情吓得一愣。

“小雅，帮他准备辞职信，让他‘自行离职’。”莱布不理会已经懵了的我，径直看向有些慌张的小雅。

亚特兰之王的亲笔委任书，刚才就由她亲手接过。这事，她可以吹一辈子。

“唉？老师，但，那可是陛下的委任……”小雅一脸的为难，“会不会，不太好？”

“又不是我们炒他，是他自己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才自行请辞，没有任何问题。”莱布摆了摆手，“想来也是长公主殿下请求，陛下无法推脱才写下这一委任书的。”

“这，好像也是呢！”小雅懵懂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好像学到了一些新的，课本和课堂上无法学到的知识，“我立刻起草，马上成文！”

“好，麻烦你了。”莱布点了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等下！！能先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见吗！？”我提出抗议。

什么自行辞职，你好像忽略了我的意愿啊！我可没说要辞职，还有……

“那委任书到底写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是亚特兰十六世的委任书？”我一脸惊讶，“我不记得我和他有那么深的交情啊，他女儿倒……话说回来，先让我看看！”

莱布皱了皱眉，如临大敌一般，正在斟酌着是否要将亚特兰王的亲笔委任书交给我。但很快，他叹了一声，还是把委任书递给我。

“这……”

快速浏览了一番，我也大概明白了其间的意思。大段富有文采且华丽的辞藻，最后汇聚的意思便是——

————

允许我公开招募学生，或者自主招募学生，然后开始正式的工作。

要求学院的教务部，学工部，招生部向我提供相应的支援。

给予我第二顺位学生挑选权，与最终决定权，让我从学校招生比拼的入选者中挑五人。

给予我同白金教师的权力，允许我自行编制教学计划，可以用自行编制的课程代替学院的毕业学分。

对我名下的学生提供白金教师级别的培育资源。

————

“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愣愣地看了莱布一眼，向他投以困惑的目光。

“没错，陛下的亲笔委任书，上面写的，就是你受到的待遇。不合理，这与学校的规章制度，以及学校的教学制度都极度的不相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莱布的双手已经握紧了拳头。

“知道……”我苦涩地笑了笑。昨夜，我可是有好好研究那一份，每个特聘教师都必须要认真对待的“工作手册”啊。但，今天看到这个委任书后，我只得感慨，工作手册是废纸一张。

首先是公开招募和自主招募吧。不要小看了“自主”这两个字，这意味着，我可以让一些学生直接进入到学校的尖子生培训计划中——不论这个人的资质，只看我个人喜好。无论这个学生是多么白痴，天赋是多么糟糕，以及——人品是多么差！只要他或她能讨我欢心，那么他或她就是未来学校必须分拨资源去培训的“尖子生”。

三个部门的支援这还算过得去。但，请问又有哪个特聘教师，能够同时同时获得这三个部门的协助，从而进行“公开招募”或“自主招生”呢？不用说，备受关注的这三个部门，只要稍微泄露一丝消息出去，就会有大量学院的学生……不，这个数额甚至是超出了参加学院招生的限制，只因为前一项的“自主招募”权。众多原本无法进入兰蒂琉斯学院的人，会变着法子来讨我喜欢，来实现“鲤鱼跃龙门”的美梦。

至于第二顺位的挑选权，以及最终决定权。这差不多能保证我在那些一线级别的教师们挑完各自看中学生后，让我必然获得一些“天之骄子”。并且，被我看上的“优质学生”们，还会因为“最终决定权”无法拒绝我的招募。这无异于是强行将这些能为我“刷声望”的学生们绑在我的身上……或许，即便我不去教，他们也能靠着自己的本领顺利毕业，成为国家栋梁。毕竟，在此后，另一个资源配给也是非常令人震撼！

白金教师的权利这个好说，无非是专用场地和额外的便利性。自行编制教学计划也还好，特聘教师们都拥有这些权利。但无奈，强就强在后面的“学分替代”。这么说吧，一个讨我喜欢的废柴，即便是每天翘课、专门来伺候我、讨好我，做出一大堆劣迹出来……只要我最后随便给个我安排的课程结课认证，按照学分替代准则，这个学生可以直接以尖子生的身份毕业。是的，不论这个学生犯了多大的错，记了多大的过，也照样能毕业！那些付出了几年汗水乃至鲜血，在用生命在学习的学生，和这个“我的舔狗”同样……不，这个舔狗甚至是远远超出他们的绝大部分——仅仅因为我的认证权力被强行提到“白金”。

至于最后的资源配给，也是能够亮瞎我的双眼。给学生以教师，还要是白金级教师的资源补给。先不说我强行挑选了一些“天之骄子”，让他们去使用这些资源所获得回报了。请想象一下，一个入学连下位都没有的学生，只因为舔得我舒服之后，就被我收入门。他能轻松获得“地位”才能使用的庞大资源……即便这个所谓的“学生”是个废物，把学校给的资源全拿去换钱，出去花天酒……

可以说，如果我是个“社会败类”，是进来混的话，那么“兰蒂琉斯学院”这块金字招牌，就得要毁在我的手里。而对于想要将兰蒂琉斯学院建成一所优秀学府的教师们，自然不会希望我这种规格外的“垃圾”存在。

如果说之前的吃空额还可以忍受，那么现在的毁根基，是任何人都无法直视的。

一个铸剑师，他铸造出来的剑是他的招牌。一把削铁如泥的剑，乃至一把杀死过魔王的剑，都会因为这些名气，让他的威名远扬。然而，对于剑能否因为某件事成名尚且不论，决定剑的威名的，有用料，有锻造场所，以及铸剑师的个人技艺。

对于学校，师生们的关系也是如此。如果教师们是“铸剑师”，那么学生就是那“剑”。每一把可能“斩杀魔王”的剑，都会经过铸剑师千锤百炼。而学校则是那“锻造场所”，提供的资源则是“用料”。如果铸造场所里混进一个蠢材铸剑师，不，应该说是一个都不配称之为铸剑师的蠢材，还要占据了大半的“优质用料”，这会对其他的铸剑师产生多少的影响呢？

或许，这些被影响了的铸剑师，要么驱逐这个蠢货，要么就——带着自己的宝贝剑胚离开，去找能向自己提供优良场所，优质材料的新铸造所。

“老师，辞职信我已经写好了，只要签个名，按上指纹就可以提交了！”这时，学生助理小雅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呼……”莱布长出一口气，郑重地注视着我，“来吧，许莫，将你的名字签上，离开这个地方吧。学院作为补偿会给你一万，不，十万！金币！嗯……外加兰蒂琉斯王城外环的一套房产。对，拿着这些去过平常人的生活，或是做点小生意吧？或者拿五万银币弄个‘男爵隶属骑士’，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也未曾不可？如果想要娶个美丽的贵族的女儿的话，你凭借长公主殿下那边的关系，或许还能跻身到上流社会。总而言之，加把劲！”

一边说着，莱布接过了小雅的信和羽毛笔，然后递给我。

“刚才说的我一并承诺，小雅，给许莫先生起草一份文书。”

“是！老师！”

我哭丧着脸，但幸好有白兜帽的掩盖，让我不至于将自己的沮丧表露出来。

我就，这么不适合当老师吗？即便是我昨天吃着烤鸡，渴望未来吃的时候，能给自己的学生带回一只，让他们也尝尝的资格都没有？

“呼——吸——”我呼出一口有些苦涩的气，吸入一口带着些暑气的空气，随后将自己的兜帽放下，正视着莱布。

“好帅！！”

正在起草金币转让，房产转让书的小雅，余光稍微扫到了我，眼中冒出一大串爱心。她的小舌头还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脸上浮现出一副花痴模样。

梦魔之颜，恐怖如斯……但，我更愿意去相信，她是被我眼中浮现出来的毅然所折服。

“你？”莱布看了犯花痴的小雅一眼，随后紧紧盯着我，眼中浮现出一丝不解。

“莱布部长，我拒绝辞职，我要在这里，成为一名优秀的特聘教师！”

我郑重的话语如同是在宣告。

“这……你无法保护自己的安全，我劝你……”莱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同时，我拒绝亚特兰之王，亚特兰十六世的委任，我要以我自己的实力，带出优秀的，足以令你们所有老师侧目的学生！”我无视他眼中那带着一丝威胁意味的狠厉目光，继续朗声宣告。

威胁？不，那种东西威胁不了我。来自“亚特兰国王”的委任书，来自“艾雅·亚特兰”的举荐，以及霍德亚这个“火之恶魔”的辅助，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我！

但，相比起威胁，我更重视的是——

嘶啦！！

我手中那一份，由亚特兰之王亲笔写下的，象征着至高者撑起的“保护伞”，只一瞬，变化做了碎纸，撒满了地板！

“老子是老师！老子我不虚！再难教的学生，到老子这里，都会变成世上最棒的学生！！这些赏赐的资源，权力，我不需要！！未来的我，未来那成为‘白金教师’的我——会让你们所有人求着我接受这一切！！”

是啊，随便写过来的一封文书，就像是在敷衍向自己撒娇的女儿一般。对于其后接受委任，不，应该是对接受“施舍”的无名者，必然没有任何的在意。这些看似优厚的资源，实则是一个父亲为让女儿露出笑颜的宠溺。撕去！以后，我会得到一封一模一样的委任书，但，那时候的我，会站在辉煌的殿堂上，在学生们的簇拥下，亲手取过那由王者亲自捧起的委任文书！

挥一挥白袍的衣摆，我径直向着门外离去。这一刻，我没有任何遮掩，我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丝毫不因为那些已经在上班点的老师，学生们眼中各异的目光而触动。

“好帅！！！这就是‘特聘教师’的气场吗！？相比起颜控，小雅我要转变为气场控了呢！”

将写了一大半的的转让文书揉成纸团撕碎，像是仙女散花一般抛飞，少女脸上浮现出大片赤红。

“你……记得待会打扫……”看着地面两摊碎纸屑，莱布无奈的叹了一声。

“呀！对不起，老师！我太得意忘形了！”小雅急忙收拾因为碎纸屑而凌乱的桌面。

“嗯……”莱布想了想，从长袍上内袋中翻出一封信，皱了皱眉，最终将其撕毁，抛弃在地上，“那麻烦你将这一地也顺便扫了。”

“老师！！不带这么折磨自己的宝贝学生的！！”小雅提出抗议。

“抗议无效。”莱布摊了摊手。

那一份信，是某个人寄过来，让其打压没志气、没能力的废物的请求信。是由五名青铜级，三名白银级，一名黄金级，甚至还有一名超一线的白金级特聘教师联合署名寄过来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拿起一份履历表，莱布匆匆看了两眼。

“小雅，待会起草一份文书。允许许莫·艾若德，那个有着梦魔族与人族血脉的，有志气有上进心的‘下位’辅助法师，去参加公开招生，给他——”莱布沉思了片刻，最终开口，“末位认选权。”

“啊？是！老师！！”

少女准备拿起纸笔……

“还有，在工作的时候叫我部长。”莱布揉了揉少女的脑袋。

“是！部长！”

少女开始奋笔疾书……

莱布坐在被小雅清扫好的转椅上，抬头看向门口。

我们从来都不歧视天赋差的人，也不对愚蠢的人嗤之以鼻。我们唯一痛恨的，是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是那些让我们捶胸顿足，一次又一次在失望中，说出“恨铁不成钢”的话语的白痴。能把那种优待条件，以及丰厚的隐退回报都推掉，他已经证明了他自己，至少不是那些只会抱大腿的软脚虾——他有机会，也必须获得一次机会，去证明他自己。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他不是那些应该被学院痛恨着的人。我们不会去安慰他，但我们绝对会欢迎他。不管他的想法是怎样，至少这一刻，他展示出了想要成为优秀老师的气魄。让我们这些“特聘教师”见识一下吧！兰蒂琉斯学院史上最弱的老师，许莫·艾若德，你的“师道尊严”，能够走到哪一种地步呢？

而此时……

戴上白兜帽，因为愈来愈多视线注视而加快步伐离开的我，正向着食堂走去。

这么好的权力给拒绝掉了，有点可惜呢……所以！现在！就稍微去食堂解一下忧吧~早餐？吃过了，现在再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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