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拘束我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实在太过于脆弱，不论是容易构筑起来的还是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联系，总是会在谁都预料不到的时刻，闪电般地破碎、消失，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要与任何人构建任何关系了，只有那样才最轻松，而且也不会受伤。

“呐，今天放学后没有社团活动，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唱卡拉OK？”

“对耶，那就去吧，好像很久没有去过了！”

临窗的角落里，扎着两股辫子的少女还坐在座位上写着作业，而她身旁不远处，几个打扮时髦的女生正在高兴地谈论着放学后要去做的事情。听到她们聊天的内容，少女的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她的眼眸微微上扬，正好又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一对情侣举止亲密地谈论之后要去哪里约会，保持着面无表情，少女的眼珠向右滑动，那一边也有着几个人讨论着联谊之类的事情。放眼望去，整个班级，小小的不过百来个平方的空间里，大家都在各自的小圈子里愉快地讨论着各种各样与青春相关的事情，唯有她，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是怎样的概念呢？

上学放学的时候没有作伴的人，来到了学校也没有人对自己说“早安”，不小心忘带了课本也没有可以借书的对象，因为睡眠不足而在课堂上打瞌睡的时候也无人提醒，直到被老师点名罚站，午休的时候也没有人作伴一起吃便当，去小卖部买面包、饮料，去洗手间，上体育课的换运动服的时候，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可以抄的作业，没有可以高谈阔论的对象，没有休息时间一起去游乐园、书店等等的对象，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明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数量可观的人，但是，那些人都与自己没有任何联系。

一个人，是一个孤独地只与自己相关的静寂世界。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世界是可悲的话，那么，不得不说的是，那是少女自己所选择的世界。

“你其实也很可爱啊，只是有点那个……阴郁，如果你变得开朗一点的话，我相信，肯定有不少的人会和你做朋友。”那是某个云高风清的午后，一个个子有点矮的少年对少女所说的话。

少女轻轻瞥了他一眼，很快明白了这个人是谁，他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个性温和的委员长。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可爱。”少女淡漠地答道。

“呃……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我对于这种现状很满意，我不觉得自己需要改变什么，让你白费心了，抱歉。”语毕，少女站起身，欲走。

少年急忙拦住了她，一边有些窘迫地搔搔头发，说道：“可是，我并没有从你的脸上看到‘开心’啊‘满足’啊之类的表情，所以……”

少女用毫无情感地眼神直视着少年，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想法表现在脸上，委员长的好意，我就心领了，今后还请你不要管我。”语毕，少女快步地越过少年，很快地离开了那里。

但在少女就要走出门的时候，少年对着她的背影大喊道：“那样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少女停住了脚步，她微微地侧过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却是淡淡地嘲讽，她说道：“我想，不只是我一个人，寂寞是所有人都会有的体验，而且，谁说‘寂寞’只有痛苦这一种感觉呢？”那话的意思宛如在说“我喜欢寂寞”一般。

少年愕然。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自那天少年突然地向她搭话后，少女感觉到自己的生活里有了一丝变化。

“早安！”在她走进教室不经意与委员长对上视线后，后者笑眯眯地对着她打招呼，自然，对方的举动也引起了周围的同学的注目。

少女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后，嘴唇微微有些颤动，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午休时间到了，少女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便当准备就在自己的座位上解决午餐，但委员长突然坐在了她的面前，并把自己的便当放到了她的课桌上，然后微笑着说“一起吃吧”，说完他便开始打开便当盒，那动作就像是在说“我们的关系很好”一般。

少女一瞬呆住了，她大概不太理解这个人的行为，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开口问道：“那个，委员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委员长的动作没有停下，他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这么做。”

“为什么‘想这么做’？”

“为什么呢？你来猜猜看吧！”

“不要拿我说笑！”

“真是死板啊，我说的明明是实话。”

“可是你并没有解答我的问题。”

“那么该怎么回答呢，真困扰。”委员长做出了一副苦思的模样，但那神情里明显有“装模作样”的成分。

最后是少女不耐烦了，她淡淡了说了句“够了”便拿着便当离开了教室，在她离开之后，很多同学围住了委员长，大家也纷纷问他为什么突然理会那个阴暗女。

对此，委员长神秘地笑了，说：“秘密。”

之后。

“呐，一起回家吧。”

无视。

“这文件好重啊，能不能帮我分担一点呢，一点就好。”

继续无视。

“早上好，真巧，居然在学校外的地方碰见了，一起去学校吧！”

无视无视。

“那个，今天我们要去唱卡拉OK，你也一起来吧！”

坚持无视！

“那个……”

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某个夜晚，少女突然从梦中惊醒，只因梦里不断回响着某个讨厌家伙的声音，她越来越无法理解委员长的行为了。

“我说过了我很困扰，委员长你能不能停止你的奇怪行为？！”难得的，少女的声音里染了些许怒气。

委员长耸耸肩，说：“不要，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少女惊讶地睁大双眼，面对死皮赖脸的委员长，她一时之间有些无语了。

“我知道了，这是委员长你对我进行的惩罚游戏吧，因为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所以你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是这样的吧？”

委员长一愣：“诶？”

“我会道歉的，只要你能消气，你让我怎么道歉都行，只是相应地，请你在消气之后停止你的骚扰行为。”

少女本以为委员长听到这些话后他会马上答应，或者提出别的条件，但意外的是，后者竟然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他叹息似的说道：“原来，对于你来说，我是这样的人啊……”

“诶……”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不需要你道歉，你并没有做惹我生气的事情，反倒是我该说声对不起了……放心吧，我不会再那么做了，那么，就这样。”说完，委员长冷着脸转身离开了天台，只留下少女在风中困惑着。

曾经。

“我想做我想去做的事情！”幼儿园时期，幼小地她似乎对某个人这般信誓旦旦地说到。

——我想交很多很多的朋友，这样的话，哪怕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她也曾这么说过呢。

尽所其能地对认识的人好，期望能与他们构建名为“朋友”的良好关系，但是，失败了。

有的人竟然会在她的背后说她虚伪、故作讨好，有的人接受她的好意但从未用同样的好意来对待过她，有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好好的，但一旦分离了，与她便不再是朋友了。

那时的她，讨厌寂寞，因为父母工作繁忙，家里总是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纵然遭受了失败，来到了新的环境里，她也依然努力地与别人搞好关系，希望能与每一个人都能够成为朋友，但是，一次次地努力，都只让她尝到了更加挫败的苦涩滋味。

直到被同学故意孤立为止，少女明白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与他人构筑的关系根本就不是坚固可靠的存在，而是极为不稳定、脆弱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与每一个人和睦相处，一直都在努力的她，反而遭受到了比“寂寞”本身给她的还要更大的伤害。

何必呢？何必呢？

一个人也完全可以过活，寂寞也不总是苦涩的。

她现在也确实很享受一个人，因为一个人，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不必考虑对方的心情，不必在乎自己处于什么场合，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因为是一个人，所以有无限大的自由！自己天下的事情是自己说了算了的，再也不必因为他人受伤而哭泣了，这样的自由不是极好的吗？

所以，委员长说以后不再骚扰她，她对此很是开心，因为平静又会回到她的世界，只不过，少女有些不懂，关于那次委员长露出的忧伤表情，还有自己内心某一角涌动的不安。

之后，少女的生活回归到了以前的平静，委员长完全视她为空气，甚至不与她对上视线，当然，其余的同学也是如此。

少女想，以后不用再担心自己吃便当的时候委员长会突然冒出来，经过走廊的时候也不会被委员长搭话说“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放学的时候也不会再听到委员长说“要不要一起回家”，那些“一起”在她听来是那么地刺耳，仿佛在讽刺她的孤独、她很可怜一般，她是十分讨厌那些话语的。

但是，这些曾经的期望变成现实后她却有一些不平静。

像是有些不习惯。

——你的便当看起来很美味哦。

（其实你的也不错啦。）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的概率是75%，所以带上伞会比较好，你带了吗？我有带哦。）

——要不要一起唱卡拉OK？很有趣很热闹的！

（可是，我没有会唱的歌……这样肯定不太好，但是，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在一旁摇铃助兴……）

……

她的心中，似乎也有很多的话，只不过这些对话，都是在她的心里模拟回答的，她始终没有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她有些记不起来了。

默默回想的时候，少女突然发觉从眼角落下了泪水，她居然在哭！

这是为什么呢？

（多么希望，你能拘束我，寂寞的滋味也许不是只有苦涩，但那份苦涩可是占了95%啊）

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是能根据场地而想起委员长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时候，她明明很想回应他，却总是选择了沉默与逃避，而现在，她有些后悔了，时间不可能再回流，失去就是失去了，不会再有机会了。

原来，她还是依旧渴望自己能有一个朋友，只不过因为过去遭受的伤害让她变成了一个胆小鬼，她只是害怕再次受伤。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为脆弱，很难有那种坚不可摧的羁绊，就算真的有那种羁绊，但要怎么样才能拥有呢？朋友，为什么不能是一生的朋友？如果有的话，那要去哪里寻找呢？

迷茫了许久之后，她决定去问委员长最初她向他问过的问题。

“我很想知道，那时候，你为什么‘想要这么做’？”

“事到如今，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少女感觉自己的神经绷紧了，头微微有点痛。

少年望着她，沉默了一会，他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如果是以前，少女肯定会回答说“单纯的问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她有了新的答案：“因为，我想知道，那是不是委员长的‘真心’，抑或者只是委员长一时兴起觉得好玩什么的……”

“笨蛋！一时兴起的话早在第一次的时候就会结束了，你以为那么多次被你无视我不会觉得受伤吗？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所以，你真的很过分……”少年有些激动地回答道，他的脸颊微微地泛着红。

少女愕然：“你……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

“所以说，你那样很突出，因为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有点在意啦……但是没想到，是我自己死皮赖脸地碰了一鼻子灰……”

“对不起……”少女的声音有了哭音。

少年慌乱了起来：“那、那都是我自找的，不全是你的错啦……你的态度其实很干脆的啦，那种不会暧昧不清的态度，也挺好的……”

“诶……”

“我也有反思过了啦！我是那种很注意看别人脸色的类型，所以说，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你的那种态度……”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委员长并不是觉得好玩才那么做的，这点我明白了。”

“我很想吐槽，你明白的实在有点晚了……嘛，明白了就好。”

“对不起，其实我很开心，因为我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对我说‘早安’了，还有很多的事情，我都很开心，因为害怕，所以我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是这样的吗？”

少女点点头：“我以前很努力地交朋友，但总是失败了，所以我害怕再度受伤，所以与人保持了距离。不想要再被脆弱的人际关系‘拘束’了，想要自由地生活。”

少年听此恍然大悟：“所以，那次你说的寂寞不只有一种滋味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少女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少年笑了：“那就是你理解错了，即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脆弱，但也与自由地活着并不冲突啊，倒不如说，正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脆弱，所以才需要去珍惜去维护，而与朋友相处的特点就是‘自由’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去什么地方大家结个伴，那真的是很美好的关系呢！被那种关系拘束着可是一种至上的幸福呢！”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我想要做的，其实也只是这种事情而已啦。”

面对少年灿烂的笑容，少女也终于有了笑容。

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少年说道：“那么，请你‘拘束’我吧！”

“乐意之至！”

晴空之下，回荡着少年少女银铃般地爽朗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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