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错开的路

"哐当。"

一枚硬币被在售货机前踮起脚尖的女孩推入了投币口。

她捂着自己头上的耳麦，如瀑般的银白色长发随着身体的微微律动而摇摆着。等待着热饮蓄满杯子的过程实在是比她想象中还要漫长许多，她只得略微叹了口气，将视线放在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上。

"嘟——"

就在她分神之时，来电的铃声十分突兀地抢占了原先音乐在耳麦中的频道，她像是忽然受到惊吓一般浑身颤了颤，摸向奶茶杯的手也不小心将之打翻，滚烫的茶水在一刹那间便随着杯子的倾倒淌到了她的手上。

"你要赔我奶茶。"

这是她接过电话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还不是都怪你忽然打电话过来…"

银发的女孩看着自己那只被奶茶烫到的手，虽然语气中饱含着不满，但是从她的表情看来完完全全是一副没有被烫到过的样子。

不如说她关注的重点一直是奶茶杯翻了。

"当然不去啊！明明今天还是放假期间哎，就算真的有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叫前面那七个人去不行吗？"

她将自己娇小的身躯倚靠在售货机的侧壁上，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瓣。

"才没有任性呢…"

她微微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一滩在地面上不断蜿蜒着扩张的茶水。

"明明说好今天带我出去玩的…"

"好吧好吧——真是没办法，下一次再临时反悔的话，我就连续六个小时都不会理你了。"

她最终还是满脸无奈地挂断了电话，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自动售货机上面，翻倒的奶茶杯里早就空无一物了——除了几滴黏附在杯壁上的浅色液滴，她伸手往裙子里的口袋探去，但是手中并没有出现硬币的冰凉触感。

"真是走运啊…"

她喃喃道，扶起那一只倒了的杯子，用小嘴轻轻衔住杯壁，迈开步子朝着人行道的中央走去，故作惬意地感受着舌尖传来的淡淡甜味。

但仅仅只走出两步，她就忽然停了下来，转而抬头看向远方那几栋直入云霄的玻璃建筑，碧蓝色的眼眸中流淌着异样的情感。

——异能者协会，琼沙市分部。

管辖范围囊括本市以及数个邻市的大型异能者机关，其地位几乎只次于坐落于首都的总部。全由特殊"玻璃"打造的外墙，保护着它内部所蕴含的所有神秘。它就这样屹立在这座繁华都市的中央，经受着无数的目光，却很少有人能够参知其中的景象。

据明面上的数据报道，常驻在琼沙市的异能者数量超过二十万，而象征着异能之巅的A级异能者也几乎时时保持在两名以上。

自第一次魔物潮爆发以来，异能者就毫无预兆地在沙州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成为了早已被社会所习以为常的特殊群体。

在琼沙市，指不定那位银发女孩刚刚回绝的传单小哥都是一名微弱异能的持有者。

她收回视线，不知为何下定决心朝着那栋建筑的方向小跑了起来，大地也几乎是与此同时开始颤动的。

世界开始摇晃，漆黑的裂纹在修缮良好的道路上极速蔓延开来，倒塌声、尖叫声、呼救声，在那一刹那代替了车水马龙的喧哗，从地面出生的绝望逐渐向天空爬去，渐渐将彼此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一团。

她不得不再次停下了脚步，身体却因为地面太过剧烈的抖动而狠狠地砸在了那些如刃般锋利的碎石块上。

"唔啊！"

皮肤表面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不禁呻吟出声。

"那…那是…"

她微微爬起身子，身上那件靛蓝色风衣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细碎的伤痕，但是所有的这些，似乎都不如她瞳孔中倒映着的那一只庞然大物更能够吸引人的注意。

几千米之外、高傲地仰起自己数百米的身躯，足以让那一栋璀璨的建筑物变得黯淡无光的巨型生物。

"刃岩蠕虫…"

她轻声呢喃道，稍稍打量着衣物裂痕底下仍然光洁的皮肤，然后用左手拍下身上沾着的碎砾。

在资料上有过登记的A级魔物，40年前，它上一次出现的时候，只留下了方圆百里的城市残骸，与毫无可能被追查到的行踪。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A级魔物潮在我市爆发，请市民从市中心尽快撤离… "

"真是麻烦啊…"

如此说着，银发的女孩逐渐将头低了下去，把手中的杯子揉成一团后抛在了破碎的路面上。

"迅雷随我！"

她再次仰起头时，眼眸中隐隐有苍蓝色的电光闪耀。

···

"本台消息，七月十五日在琼沙市城区发生特大魔物潮，灾害评级达到A级，为近二十年以来最大。目前，在异能者协会与军方的压制下，魔物潮已经基本平息。相比于以往爆发的魔物潮，715琼沙魔物潮造成的破坏远远小于B级，异能者协会相关人士称…"

播音员的话仅仅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当然不是因为播出现场出了什么问题，事实上仅仅只是坐在沙发上的那只银发女孩稍稍动了动手指，电视机上的画面便忽然间被切换了。

"看样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太平呢…"

一名拥有着灿金色及腰长发的少女端着盘鲈鱼从沙发的后面经过，稍稍瞟了一眼电视机上的画面，然后轻轻一笑，将手中的菜肴放在了桌子上。

"可是我不想吃鱼嘛…"

这句话几乎与盘子落桌的声响同时出现在了空气中。

那名银发的女孩不知何时趴在了桌子上，用鼻子轻轻嗅着食物飘出的气味，碧蓝色的眼眸分外无奈地打量着盘中那一条显然无法重新在水中游起来的鱼。

"no no，吃鱼有利于…"

金发少女摆了摆手指，长篇的教唆还没拉开序幕便被生生打断了。

"才不要呢！"女孩微微鼓起了腮帮，头发随着脑袋的晃动而微微摇摆着。"对啦，小律，你刚刚去参加的那个什么异能者会议聊了什么啊。"

"唔…"被称作小律的少女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那个…恩…关于最近一次可能出现的魔物潮的预防措施。"

说着，她缓缓地走到了餐桌背后的墙壁边——那是一面完完全全由玻璃打造而成的墙壁。她将一只手掌轻贴在墙面上，若有所思地俯瞰着那些匍匐在地面上的万千繁华——还有那一小块如同破洞一般的漆黑。

那条如同被子弹打中的西瓜一般四分五裂的大虫肯定依然躺在那片漆黑中的某处，焦黑的残骸与碎砖瓦混成一团，让人几乎忘记它原本足以让A级异能者颤抖的身姿。

她的手掌随着视线满满下移，玻璃在指尖的触感逐渐变得冰凉，她的身体微微颤了颤，将手掌从玻璃边撤回，顺着重力垂在腿边。

"艾砂。"

她忽然如此唤道，不同于女孩以往熟悉的类似于"小爱"的昵称。

"唔？"

女孩将那一条被吃掉一半的鱼往自己的碗中扒拉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我们…去旅行吧。"

她将垂在两颊旁的发丝撩至耳后，面庞上是一道灿若永昼的笑容。

"忽然说这种话干什么？"

艾砂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半晌后才注意到筷子落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往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会是比较太平的日子呢。"

她再次看向那一只巨虫所在的方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

"好了…这样所有东西都打包好了。"

艾砂背着自己的双肩小包，惬意地转了个圈，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

来自清晨的阳光夹杂着城市苏醒的气息，将稍显空旷的客厅照亮。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地面上那座逐渐开始运转起的城市，不知为何微微呆滞了一下。

"那么就走喽——"

希律拉上了一只停在门口的手提箱，接着便拧开了房门的把手。

"一声不吭地想要去哪里呢，小八？"

就在希律刚刚步出家门时，一个饱含着幽怨的女声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希律的瞳孔骤然缩了缩，她向电梯边那道她未曾注意到的阴影看去——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里也空无一人。

"唔…"

她在心里暗说着不妙，下一瞬间，她的口便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紧紧捂住了，腰部则被神秘人的另一只手臂死死扣着。希律闷哼一声，整具身体便撞到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当中。

"你可以尽管呼救…但是如果把协会的"管理员"唤来的话…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捂着希律口部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转而以一种极其暧昧的方式轻抚着她的面颊。

"…"

希律扭了扭身子，双手试图将那条抱着她的手臂掰开。

"啊，虽然"再临的使者"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但是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瞬间便抓到她的死角…便会露出其脆弱不堪的一面呢。"

"请别闹了，只是出个小门而已。"希律涨红着脸，心脏因为紧张而几乎停滞。

"出个小门？"她背后的那个视线似乎看了看她手边的行李箱，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一种淡淡的哀切之感，"小八…你终于要带她离开了，不是吗？"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现在要做的一切的。"希律乘着身后那人疏忽的空档，猛然挣脱了她的怀抱，如迅雷一般转过身体，空空如也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把亮蓝色的约束激光手枪。

"桑德娜…对不起…可是我…"

"啊啦啊啦，小八，没想到你也会有用武器指着你的好同伴的一天啊。"被称作桑德娜的女子故作俏皮地说道，她轻轻地拍了拍手掌，脸上的笑容却已经比哭都还要难看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对吧？"

"如果你当做没有发现这一切的话。"希律也笑了笑，另一只手亮了亮手中的一个小小芯片，"潜伏之心，能够消除附近关于我的监控录像与设施的使用记录，而这一栋关押我们的建筑物除了小艾和你我就只有那些机器了！本来不会有人发现的…但你…"

希律的话语逐渐变得激烈了起来，到最后竟然带上了些许的呜咽。

桑德娜没有安慰她，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了楼道的墙壁上，面部在黑色兜帽的遮挡下显得阴郁。

"我知道的，就在昨天，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走的。——没想到这么快。"桑德娜完全闭上了眼睛，"小八，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你的血液、你的灵魂、你的一切…跟那些家伙都不一样，只有我，才能真正听到你内心的那些声音…"

"…"

希律低下头去，手中捏着的枪支在无声中溃散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小八。但很可惜…我作为"天使之羽"的成员，即使在一名成员已经决定叛逃的情况下…那怕她是我爱的人…我都还必须背负我应尽的责任。"桑德娜再次睁开了眼睛，对着希律露出了一个充满苦涩的笑容。

"我是不会留手的。"

她说着，一柄漆黑色的镰刀逐渐在她的手中凝结成型，与此同时，原本狭小的楼梯间也开始崩塌，逐渐扭曲的世界中，地面朝着无穷远处伸展，色彩在视野的尽头消散殆尽，唯余一片压抑的灰白。"异能领域·虚空。"

"还真的是毫不留手啊。"希律稍稍打量了一下这一片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异能空间，轻轻笑了笑，"弄出这个空间，难不成你真的在期待一场竭尽全力的战斗吗？如果想捉住我的话，明明只需要呼叫"管理员"出来就够了。"

"因为我爱你啊，小八，所以我愿意给你这一次机会。"桑德娜的面颊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真的是那种老掉牙的套路呢——如果是小八赢了，我就按小八之前说的，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当做小小的玩笑，认为你们只是要做一个短途旅行，我会帮你看好你的小宅子，并在你们回来的时候准备好饭菜…如果是小八输了的话，我也只会把它当成一个小玩笑，然后和你们继续在这个地方生活…"

"但是，我期望的结局依然还是后者！"桑德娜的声音骤然被放大数倍，她挥了挥手中的镰刀，极其恐怖的威压在这一瞬间爆发开来。"天使第4翼，虚空的使者，A级异能者桑德娜，请指教！"

希律伸出手挡住自己的额头，稍显痛苦地后退半步，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看离自己仅仅数米、宛如神明般的那道漆黑身影，最终还是轻轻地笑了笑。

"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啊，第一次，也会是唯一的一次。"希律轻轻向前伸出手，数不清的碧绿色流光在她的眼前纷飞，仅仅只是一瞬间，一柄纯银色的长剑便躺在了她的双掌之中。"天使第八翼，再临的使者，A级异能者希律，希望的希，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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