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选择

数十条猎犬被松开了系在脖子上的绳子，纷纷嗷叫着跟上搜寻猎物的小队，往一丛丛的树林里去了。

而营地则布置在一处光秃秃的小丘之上，傍着水源——一条快冻住的小河，侍从们用木桶从这里面汲水的时候，手上多半要添上几道红紫色。

前往探查的其中一队大概是发现了什么稀有的猎物吧，负责传令的士兵策马飞奔，回到了营地。

而后一阵忙乱以后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当即排成两列，笔直往那哨骑来的方向跑步过去。

目送这些兵士远去的身影，爱莉的视线忽然观察到帐篷外的异常。

不知什么时候，雪花开始簌簌地落下来，原本在营帐中安等消息的女王一行人于是来到营外观赏雪景。

爱莉摊开手掌，素净的六角形落在皮手套上，转瞬间化成几滴水珠，仿佛雪在哭泣生命的短暂。寒冬的风透过衰颓的树林，从树枝粗糙的指缝间飘走，伴随着一阵听上去有些可怕的划拉声，更为这命薄如纸的白色精灵献上了肃穆的挽歌。

死亡，是自然最杰出的悲剧。一个生命无论长短、轻重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在舞台上演到死去的那一幕的时候，戏份便到此为止，再也不会有机会继续自己的表演，也再无从容去观赏他人的演出。

然而，谁也避不开死亡，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为自己的死亡加上点缀，于是南大陆北部的沙漠国度里屹立着金字塔，东大陆远东的地区里兴建了巍峨的皇陵，圣教诸国中最高地位的教堂里躺着厚厚的石棺。

只是，这样的点缀有用吗？

“陛下赏雪的兴致很浓啊。”

利奥波德子爵走了过来。

“也说不上，只是觉得很美。”

“雪花是冬天的舞者，不是吗？”

“嗯。”

听了这一句，好像眼前满空雪花的翻飞盘旋里真的有了旋律。

“只是，可惜创世神赐给这雪花的时间太过于短促了。”

“陛下是这样以为吗？”

“在云团中凝聚，然后在地面融化或者堆积在一起，说到底，这些雪花生命中仅有的不过就是一次坠落而已。”

带着青春以及君主两种身份，所发出的感慨既有着少女时期独有的那种轻飘飘的哀愁，又隐隐间好像站在了什么高度俯视着一切。

“在下倒是不怎么以为。”

“是吗？”少女侧过脸，看向子爵，“那么利奥波德卿是怎么想的呢？”

子爵微微抬起下巴，眼神投射向空中，好似要与那千万树绽开的梨花共舞，徐缓地回答道：“即便是这么单调的一生，雪花也还是有选择的机会的，不是吗？”

爱莉的脖子也回转过来，樱色的眸子里映入无数片雪，顺势而落，随风而走，却不知道所谓选择究竟在哪里。

“陛下是觉得这雪花无从选择吗？”

“卿所说的选择究竟是指什么？”

“这雪，至少可以选择一种可以让自己甘心的死法。”

“......”

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少女沉默地看着前方，只是不知为何在听了这句话以后，忽然有些不忍心看那飞舞的雪片了。

爱莉转而看向了远处的林子，想要借狩猎者们穿梭林间的身影多少转移些注意力。

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在呼呼的风声中其实还夹杂着零零散散的枪响，而每一枪下去便会有生命因此受伤又或者死去吧。

然后被网罩住或者五花大绑在结实的木棍上，抬到自己的面前，在烧的旺盛的篝火里变成食物。

这些猎物也会觉得这样的死法不甘心吧。

“没想到狩猎是这么沉重的一件事。”

“陛下是忽然怜悯起那些被射杀的野味吗？”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死去，所以......”

少女没有接着说下去，子爵笑笑，抬起手也接了几片转瞬融开的雪。

“但是这两天来这么多人因为您打算狩猎而忙碌，现在的陛下大概也不好意思收回狩猎的的成命吧。”

被点中了心思，少女只好点了点头。

“无妨，陛下可以试着这样去想，这些猎物的死是有意义的，如果它们不能自己去创造价值，那就由杀死它们的我们代为创造就好了。”

“这样说也没有错，只是，总觉得即使这样解释得通，也会很心虚。”

少女回答的声音里透露着低迷的情绪。

“这样的话，对于君主来说可是很不应该有的，啊，抱歉，是在下失敬了。”

“不，卿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

自己作为坐在那至高宝座之上的人，那么理所当然地就要学会利用别人的生死，这一点自从爱莉接触政治以来，多少还是有所体会的。

“那么，利奥波德卿以为那些为了君主而死去的人，他们会觉得甘心吗？”

不知为何，爱莉的眼眶变得湿润，亨德里克老公爵倒下的身影忽然和雪花重叠在了一起。

那么因为自己才那么辛苦的亨德里克爷爷他死的值得吗？

“在下不知。”

“朕倒是知道一点。”

“在下洗耳恭听。”

“这要看君主究竟走到了怎样的终点。”

雪依旧簌簌地落着，越积越多，等到下午过去，估计地上就要铺满一层雪了。

“而为了让朕可以走到自己想要到的终点，利奥波德卿，您打算接受工业顾问的委任吗？”

“这，在下之前已经一一具陈过不接受的理由了。”

“但，朕需要您。”

“在下有愧于陛下的信任。”

子爵依旧是推诿着，打算像是上次一样推卸掉。

虽然那个暗精灵所说的的确令子爵心动，可是子爵现在依旧还是以自己对于这位女王的判断为最基本的依据。

“子爵既然现在还是不愿，改日我再征询吧。”

“这，陛下不必再在在下身上耗费时间了，在下实在是难担此任。”

“没关系，朕会一直询问，直到您接受为止。”

自己走到今天，是靠着亨德里克爷爷还有米拉的奉献，那么自己哪怕是为了他们也好，也必须尽可能地向远处走，那么，子爵的力量我一定要拿到。

丰收的队伍走出了林间，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脚印。

原来，这便是雪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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