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与猎物的颠倒

“给我站住，你们这群懦夫！忘却了帝国！忘却了女王！”原本就因为寒冷的夜风搅干了水分的喉咙这下承受不住连声嘶吼，剩下的几句话都破了音，听起来只能算作悲叹了，“这是背叛......你们就像羊群一样......丢掉了阵地，给我回去......咳......咳......回到自己的位置......”

年迈的将军一把抓住一个弯着腰只顾逃跑的人，借着因为烟雾而模糊的月光，总算勉强看清了少尉军衔的肩章。

“你怎么敢舍弃自己的位置，作为陛下的军官！”

他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已经苍白的脸，两只手卯足了力气，

青年军官满脑子只剩下逃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搡着自己的指挥官，两条腿打着颤继续往后方跑，浅绿色的军大衣一下子被拽掉了，帽子也落在地上，猛地一个趔趄，于是一双手还有整个右腿都沾上了泥泞和变得脏兮兮的冰雪。便以这样一副狼狈的姿态，混进了数以千记的溃军之中。

而吃了对方用力一推的叶尔莫洛夫在雪地里几乎打了个滚，躲避开几个人的踩踏方才有机会爬起来，本来漂亮的军大衣现在湿透了，粘着黑乎乎的雪，不知怎么还破开了几个口子。

失去了对于军队的掌控，现在的叶尔莫洛夫只是区区一介老翁而已了。

就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在阵地的最前沿，他还是指挥万余军队保护第一线阵地的堂堂上将，但是瑞佛军的炮火越发强烈，同时源源不断冲进了己方的阵地，让前线的部队一个个不是失了性命就是丢了魂魄。

位置稍靠后的参谋部虽及时派遣数量达到八千之众的预备部队，但仍旧无法阻挡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敌人。基于数量优势的攻击很快召来了己方雪崩般的结果，不论是派遣别动队反冲锋还是留下殿卫部队撤退都变得不复可能。

数量加起来超过两万的守军于是演变成了如今溃败的惨状。

对方在这一晚陆陆续续投入了三万，不，或许有四万人吧。否则的话是不至于会有这种程度的奇效的吧，从半夜开始的前几次攻势虽然鲁莽，却确实地消耗了己方士兵的体力和专注力，同时也因为顺利拦下攻势而感到志得意满。但是就在这疲劳而松懈的瞬间，倾泻下恐怖的火力，继而是决定性的冲击。

整个战场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了。

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夺回阵地，否则接下来就会被对方继续这样步步为营地蚕食干净吧。

自己虽然事先部署了拥有很大纵深的阵地，但是，像这样被对方不断鲸吞的话，己方军队的战术空间就会被一步一步抽光，最后全军只能背对着敌方要塞和结冰的海面作战，陷入背水之战的深渊。

为了避免朝这灾难性的结局发展，才会在这里徒劳无益地试图重整乱成一团的属下，剩下的三万余军队现在必须承担保卫二线阵地的任务，临时抽调部队更不知会耽误多少时间，而且，以现在的混乱局面来看，即使派遣来援军，恐怕只会连锁引发更大的溃逃。

但是，现在别说是组织反击的部队，甚至就连恢复基本的军事纪律都毫无可能，瑞佛的军队紧紧地攥住眼前有利的局面，持续着声势浩荡的进攻，令己方的军队完全丧失了斗志，士气跌至低谷的士兵们连停下脚步的机会都谈不上，更不要说留有整合部队的余裕了。

胜负已经明了了吗？

一个不安的念头在思绪中若隐若现，但现在，不得已跟上往后撤退的人群，老将并没有疑虑和担忧未来的空闲。

时间来到早晨八点，按理而言，原本该是红日初升的时间了，但是晨雾替代了黑夜，笼罩着整片战场，夜战的混乱依旧延续了下去。进攻者投入了新的一轮兵力，守在二线阵地的沙俄军队也和敌人交上火了。然而之前溃逃的部队和瑞佛的追兵几乎混在一块，隔着浓雾辨不清敌我，依仗阵地的防御很快演变成贴着脸的混战。

不知道该说时老人找到了自己的参谋部，还是焦急的特鲁金中校找到了总司令，总之好不容易地，帅棋回到了正位。

“把73掷弹兵旅投入到战场上去，同时后方的68炮兵团要趁着雾还没散前移他们的阵地，让他们和35团、82团汇合在一起，构建出强大的火力网，要快，撑住两个小时，一切会变得好起来的。”

一旦回到了指挥官的身份，上将的脸上就一扫所有的阴云，尽管浑身上下已是狼狈不已，但是此时此刻的将军英气不让任何一位军装笔挺的军人。连地图都没有要，就好像他现在身处位置绝妙的高峰之上，将整个战局尽收眼底。

他的镇定自若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参谋部和传令兵都回复平日的效率，一直在后方养精蓄锐的预备队受到命令以后马上开拔。顶着高高的熊皮帽，一营一营的掷弹兵拉成长排，踩着军乐的节拍加入到厮杀之中。

这些身材高大的掷弹兵不仅仅是在视觉上给人以震撼，从实力而论，他们是经过筛选的精锐，接受专门的格斗训练，同时还会增强体能的白魔法。虽然魔法师协会严厉禁止黑魔法在军事领域的任何运用，但是却并没有限制增益类的普通白魔法的使用，理所当然地便出现了这样钻空子的现象。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掷弹兵们就是战场上无可匹敌的存在，白魔法只能够将速度和力量提升两成左右，而且连着用上两三个小时就会导致浑身疲软乃至昏厥，可以说是榨干浑身的体力支撑一时的手段。能够学会这种白魔法的士兵为数并不多，所以往往是投入在极其关键的时刻。

而现在，的确已到了委派他们上阵的时机了。

这支部队也像老将所预期的一样，在激战的人海之中犹如中流砥柱，维持着战线的稳定。而就在这个旅因为白魔法的副作用以及厮杀积累的疲劳而不得不撤退的时候，浓雾散去，失去了掩护的瑞佛军不得不中止了攻势，同时恢复了两军相互炮击的局面。

这个时候炮兵阵地得到了加强的沙俄军队总算维持着与对方不相上下的火力，一度危险的战局姑且是稳住了。

可是，也仅仅只是姑且，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沙俄军队夺回阵地的可能性也几近于零，瑞佛方面还有很大可能保留有数量惊人的预备队，而自己这边至多能分出一万左右的兵力，而且还需要花不少功夫抽调和集结。

在这段时间内，对方势必会加强已经夺取的阵地吧，不，从敌方重新猛烈起来的炮火来看，很有可能这个工作已完成了一半有余。

也就是说，沙俄军队的纵深被一口气削减了几乎三分之一，远离炮火的安全地带一下子变得极为稀缺。变得必须为安置伤员和修养部队的空间发愁，已成了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同时，一旦到了晚上，对方很可能又会故技重施吧，经过这一次的成功，他们已经看到了这种手段的可行性，那么没有理由不再用上一次。

就在整个参谋部为接下来的部署忙碌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新的消息又被传令兵带到了营帐内，当然，是坏消息。

“斯韦堡的敌人在朝我们发射臼炮？”快速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报告，特鲁金下意识地向来人确认。

喘着气的士兵点了点头，中校于是把脸转到了上将这边。

“不过万幸的是，到现在为止炮弹并没有波及到我方阵地。”

“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叶尔莫洛夫却好像是对待平常的报告一样，用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对流着汗的士兵如是回复。

“对方是在削减我们的士气啊。”

一俟传令兵推出了帐门，特鲁金就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在提醒我们，或许该说是威胁吧，被分割开的两支瑞佛军队彼此之间可以配合着夹击我军，只要发现战机，那么城堡里的敌人就会一鼓作气地攻出来。”

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仅仅用着叙述事实的平静语气，却说出了蕴含可怕未来的话语。而且，毫无反驳的余地，在外围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包围与被包围的对象已经颠倒了过来。昨晚的战局则是不容辩解的一次失败，损失直到现在都没有点清，保守估计死者恐怕已不下两千之数了吧。

“属下认为，现在说可能为时尚早，但是预先做好准备......”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后续的部队赶赴此地，这一次瑞佛居然能够调集如此数量的援军的确是我的失算，不过我军并非彻底失去了胜算。”打断了中校犹豫的发言，将军继续向下属分析，“昨晚的壕沟战术确实是化平凡为神奇的妙手，可只要预先做好准备，就不见得能够有那样的奇效了。”

中校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接手了一系列繁重的军务。刚打了败仗的这个节骨眼，需要费心的事要多少就有多少，整顿溃败的军队、安置和治疗伤员、巩固阵地，重新部署兵力，设置新的岗哨，凡此种种。

要在晚上以前完成，总不能顶着瑞佛人的刺刀干活啊。

万幸的是，在太阳落山以前，最必须的安排都顺利地传达到了下属的部队。到了晚上，果然对方的炮击变得又猛烈起来，沙俄全军都不由得屏住一口气。再过了一阵，炮火稍停，又响起了瑞佛人的号角声和军乐。

前线的军官们纷纷展开了自己的部队，预备迎击敌人的冲锋，但是过了好几十分钟，没有一个敌人出现在眼前，军乐和号角也渐渐消弭。炮击却又再度开始，炮弹像是雨一般打在沙俄的阵地上。

一些有经验的军官猜测对方今天大概是计划骚扰己方，于是对自己的部队下达新的命令，让值班以外的部队安心休息，同时也适当增加了岗哨的兵力。并且将这一现象上报到了参谋部，叶尔莫洛夫知道了以后也赞同这一稳重举措。

接下来炮火和军乐号角的交替又重复了两三次，时间也转到了子夜时分。

正当所有沙俄人自以为做出了合适应对的时候，忽然远超之前强度的火力冲击了最前沿的多处阵地，派出侦察兵以后发现，瑞佛的火炮竟然部署在了几百米以内的距离。

如此近距离的炮击不仅威力倍增，更重要的是精度也准确了不少。前置的炮兵阵地一时间带来了巨大的压迫力，许多防御工事都被砸得残缺不全，原先被安排休息的部队也多半不得安眠。

旅长、团长们的报告像雪片一般飞到参谋部。有的要求上将批准他们发动反冲锋，有的附上侦察兵的情报希望能够炮击地方的前置炮兵，有的申诉防守的不易哀求增援和补给。

到了凌晨三点左右，当沙俄军队上下无不是精神崩溃的时候，多处岗哨都发现了敌方的散兵线，紧跟着，从上午一直休养到现在的瑞佛人气势如虹地发动了冲锋。

起初，还只是双方互相射击，沙俄的士兵们还勉强能打起精神，但是到了肉搏战的时候，不消多久便纷纷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不仅许多要害的阵地被夺走，被杀伤和俘虏的士兵和军官也为数众多。

前线如此，身处后方的预备队也并不好过，斯韦堡方向不停歇的炮击声显得异常沉闷，折磨着士兵和军官们的耳朵和神经。已经陆陆续续抓到了好几个拔脚开溜的逃兵，公开绞死了以后总算稍稍镇住了军心。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沙俄的战力减员了近三分之一，且剩下的人里面大半沮丧消沉。不要说是等待援军，就连能否再支撑一晚都成了问题。

终于不能保持镇静的老将军举起了望远镜，眺望冻结了的海水。如果再这样打下去，也许自己和自己的部队都会被赶到海上去，然后因为冰面的崩塌掉在海神的肚子里吧。

“特鲁金！”

“是！”

“今晚，我们要计划反攻！我会亲自带领部队，后方就由你统一指挥。”

“请稍等......”

“听着，如果我的计划失败了，就立刻投降，不要再做不必要的牺牲了。”

老人如炬的目光让中校自觉地咽下了所有的劝说，只是简单地回答：“我知道了，请务必要取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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