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佩罗是个标准的伦巴蒂诺小农场主,每逢市集举办的日子,便会一大早架起牛车,运上几大桶鲜奶还有别的农产品,赶到最近的市镇交货,之后采购些需要的日用品,在午餐以前返回自己的小庄子。
但他今天的表情却很不自然,用压得如同蚊呢的声音不住嘟囔,这全是因为车厢上正躺着的军官老爷。这位穿着体面的军官照理说该是有自己的马车的,再不济,以他阔绰的出手来看,他至少是有钱雇一辆符合他身份的马车。
同时,也正是因为出手阔绰,佩罗才会忍着异样和惊奇捎上这位怪人。
至于这位被老农不断念叨的年轻军官则丝毫没有自觉,意识一下如雀鸟飞上天空,一下又回到自己身上,悠哉地拨弄着承继自母亲的银灰色头发。
哈雷的母亲出身于一个没落了的名门,最后却自作主张,嫁给了爵位不高,财富也不算多的父亲,所以一家人和母系的亲戚一直都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直到自己赌着运气,去找那个斐格特侯爵求个一官半职。
这个近卫军上尉的职务,仔细想想得来也不算太费力,当上以后更是一度心灰意冷,以为自己的仕途至少十年以内都会卡死在这里。
然而,自从那个满是她和月光的夜晚以后,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行进。被漩涡所裹挟着的人,既无法脱离,也不清楚最终的结果,仅剩的只有挣扎。
尽管王室顾问认为只要拍一封电报就可以了,哈雷还是找上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像这样的事,自然是亲自游说更有把握一些。而且,艾斯米拉达那恐怖的变身也着实吓了自己一跳,所以这会儿出宫某种意义上也有避一避的意思在。
当然了,跑到乡下打发无聊的时间也是目的之一。
牛车沿着勉强容得下车辆的乡村道路不紧不慢地前进,平坦的田野和栎树、松树错杂的林间交替出现,车轮间或咯到石头,在吱呀声中木头车厢一阵摇晃。
“大叔,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大概是实在觉得无聊了,哈雷自上车以后第一次开口。
“收成倒是还算不错,就是算下来买不到几个钱罢了。”
佩罗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见过一些达官贵人,并不像有些没见过世面的村夫,见了体面人以后话都说不全,甚至反倒显得有些健谈。
听出话里有话的哈雷追问起来。
“今年的东西卖不出去吗?”
“唉,别提了,柑橘、橄榄还有无花果的收成是不坏,可那些做买卖的总是压价,秤杆上还不干净。军爷,咱还是别提了,好多人家都指着冬天能不能好些。”
即便是在冬天,伦巴蒂诺的农民们依旧有干不完的农活,特里亚半岛北部的土壤是一年四季都在不断循环着各类作物的播种、耕耘以及收获。雨热不同期的气候深深影响着依赖天气的农业。
“是吗?以我所知道的,甜菜还是能挣上不少钱的吧。”
燥热少雨的夏天里,特里亚乡村最常见的,是橄榄、无花果这类抗旱的作物。一旦季节的转盘转到温和而多雨的时节,就会出现一连串的变化。正如在都灵,冬天的到来意味着上流社会迎来一年一度的社交季,而在这些乡下地方,秋冬之交同时也是大豆和甜菜登场的时候。
这是因为大豆和甜菜都是需要灌溉条件的喜温作物,所以最适合播种的时机恰恰是晚秋和初冬,这样一来,在需要大量水分的生长期,正好有充足的雨水作为灌溉的保障。
“甜菜?是啊,过去是这样的,可军爷,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几个年头吃的亏啊。”
老农场主显然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叹着气继续赶车。
一般说来农民们会倾向于先种植甜菜,前期的甜菜要是淋上过多的雨水就很可能患上褐斑病,所以在8月左右就要播种甜菜的种子,收获要等到三或四个月以后。农民们将充分生长、饱含糖分的甜菜售卖给榨糖厂的收购员以后,紧跟着又要开始种植生长周期短的大豆了。甜菜是许多王国农民指着挣钱的希望,而在务农家庭,大豆则是仅次于小麦的重要食材。所以在伦巴蒂诺,照惯例来说,农民们应该是十分看重冬半年收成的。
老佩罗话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倒不是他讨厌这个军官,只是实在不敢再去回想这些年的苦处。手头上总是积了货卖不出去,瞎忙活了一年的农活,到头来得有那么些卖不出去的,就这么烂在自家谷仓子里,本钱都得搭进去。可是自己这双手就跟祖祖辈辈一样,只知道挥舞铁锹和锄头的,再没有别的活路了。
想想就觉得老泪要往外淌,只是用鼻子猛吸了几口混着泥土味的空气,才强忍住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老爷子,亏得你肯载我,不然我可欣赏不到这样好的景色。”
下车的时候,老佩罗算是看清楚了这位军爷的身份,绿色为基底的军官常服,镶边则多为亮银色,露出来的一部分内衬则是白色的。再瞅瞅间隔着金色和浅绿的大檐帽,曾经去过都灵走亲戚的老汉顿时猜到了对方的来历,在全王国,只有一支部队的军官连常服都这么讲究。
“军爷,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这是我搭顺风车的路费。”
军官支付的是以先皇努曼埃尔一世之名铸造的金币——当今在位的爱洛莉丝一世登基还不过半年光景,这段时间内还没有铸造发行新的货币。而金币的数量更是足足有5枚之多,即便买下他这牛车也是不在话下。
饶是这老汉见过世面,一时间见到这么一笔不小的财富也是险些咬到舌头。虽有可能单纯是达官显贵对于钱的价值没什么感觉,但是老人从对方善意的笑容看得出来,这些钱里面除开车费以外,还有对于他那些牢骚话的同情。
“军爷。”
已经转过身打算走完剩下的一小段路的那齐士上尉被叫住了。
“有什么事吗?”
“您是要去斐格特侯爵的庄子上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请您要当心,那位爵爷的名声不大好,在酒馆里遇到过他手底下的佃农,都说这位爵爷苛刻得很,自己一毛不拔,可每年收起租子来,哪怕就少了一根羊毛,都恨不得拿鞭子出来抽人。”
“哈哈哈——”
笑到几乎断了气,捧着肚子的哈雷不禁下意识在心底里称赞这老人家形容的恰到好处,算是替自己一抒胸中怨气。
虽说游览田野风光不失为乐事,但是一想到接下来就要和那位表舅套热乎,一阵反胃感就涌了上来。这下多亏这一番话,自己算是缓解了不少心头的不适感。
“我会注意的,老人家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挥了挥手,送走了上了年纪的老农和同样不年轻的拉车老牛,哈雷继续朝着斐格特侯爵的乡间别墅走过去。宛如正在步入战场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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