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听见一竹道长的回应,刚扭过头去看,却听见叔父骂了一句,同时身子猛然蹿了出去——我看见红叶正伸直了手指头往那金属片凹槽里的尖针上去摸,而一竹道长痴痴呆呆的竟毫无反应!
我心中一凛:“他们师徒也着了道儿!”
叔父的速度极快,在间不容发之际一脚踢翻了红叶,左臂勾手一把夺走了那金属片,右手“啪”、“啪”连甩了一竹道长两个耳刮子,一竹道长“啊”的一声,往后坐倒,瞬时又直了起来,眼睛缓缓回过神,“呼”的吐出一口浊气,心有余悸似的道:“好厉害!”扭头瞥见红叶仰面躺倒,脸色顿变,失声道:“红叶!红叶——他怎么了?”最后一句是问我和叔父的。
红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急忙上前去摸他的身子,生怕他落得和黄姑一样的下场,无缘无故就死了——好在摸的时候他身体温热,触感也还软和,气息、脉搏且都尚在。
“刚才下脚重了,踢晕了。”叔父把那金属片小心翼翼的收进衣内口袋,瞪了眼一竹道长:“瞅瞅你们师徒俩的那点成色!直勾勾的着了道儿!真没大样儿!”
“我没有着道儿,只是看走了神!琪翁,你再给我看看!”一竹道长不理会叔父的“恶言”,也不顾爱徒的安危了,着急忙慌的问叔父的索要那金属片。
“不中,你的道行不够。”叔父严词拒绝:“我本来想着上茅山让你掌掌眼,谁知道你差点把自己掌丢!真是瞎耽误时间,我们得下山了——还有,你媳妇儿被你给弄死了,你自己看咋办吧!你这不着调的老牛鼻子!”
“什么我媳妇儿被我弄死——”话说到半截,一竹道长突然瞧见了躺在地上的黄姑,顿时大惊失色,转眼又瞥见那发白的木偶人,立即捡了起来,凑到黄姑跟前,摸摸,又探探,喃喃道:“坏了,坏了……黄姑的命跟这木偶人是互通相连的,我忘了这一茬!木偶人的血放干了,黄姑身上的祟气和血气也散尽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这老婆子不知道是从哪个邪教里学的这歪门本事,你弄死了她,以后得小心做人了。”叔父叹息一声:“唉……临了你还是得打光棍啊。走咯!”
“你陈汉琪难道不是光棍?!”一竹道长猛然起身,使了个“八卦步”,一扑又一闪,已然伸手拦住了叔父,道:“你先慢走!你告诉我,你,你那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叔父又好气又好笑:“跟你说过了,老鳖的肚子里掏出来的!”
“不要闹,我老实问你,你老实说话,不然交情没得做!”
“谁跟你闹了?!走走走,起开!”
眼见一竹道长急的三角眼都张开了,我连忙解释道:“道长,那金属片真的是从一只大乌龟肚子里弄出来的。”
“哪里的大乌龟?”
“那乌龟是大宝禅寺里的一个火工和尚养的,藏在池塘中,专一吃人害人。后来被我们给打死了,然后弄出来了这个金属片。因为上面有符箓图文,我和我大看不明白,所以想着上山来求教您。”
“大宝禅寺……”一竹道长喃喃道:“大宝禅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这上面可是失传已久的‘往生咒’啊!”
“往生咒?”叔父神情顿变,也不走了,大踏步回过身来,拽住一竹道长,惊疑不定道:“老一竹,你真认得那玩意儿?”
“认得,也不全认得。”一竹道长摇摇头:“只是从几个符号上猜出来的。”
叔父追问道:“那几个符号?!说的啥意思?”
“命术中的符箓,跟你说不明白。”一竹道长目光远垂,道:“二十年前,师尊曾画个那几个符号给我看,说‘这是已经失传的邪门命术,最能蛊惑人心,当年可没少害人,虽说失传了,可难保万一再现,如果遇到了,可千万小心’。没成想,真让师尊给说中了。刚才看见了这些个符,不由得追忆师尊音容,溯及往事,所以才会一时失神啊。”
“你师尊还跟你说过啥?!”这次轮到叔父着急忙慌的追问起一竹道长了:“咋么个蛊惑人心法?”
“你想要什么,它便能让你得到什么,如获新生!可有得必有失,妄想者须舍弃一样东西才能填补欲壑,舍者或身或魂,而事后必遭横死,好似捐命!”一竹道长沉声道:“也即,获新生之时,便是捐命之始,故曰往生咒!”
我不由得又惊又喜,一竹道长所说完全与那金属片的邪异力量暗合!足见“往生咒”一说并不虚妄!
往生,往生,就算人人都知道需要以捐命的代价才能获取新生,可又有几个能抵挡住它的诱惑?
一竹道长慨然叹息道:“我师尊说过——欲壑难填,乃人之天性。往生咒以人之天性下饵垂钓,自愿上钩者几多人哉?”
“识货!”叔父大喜道:“老一竹,看来我没有白来——你快把这往生咒的所有底细,一五一十的说道清楚。”
一竹道长说:“你把那东西再给我瞧瞧。”
叔父道:“给你也中,但是你得先把底细说清楚,我怕你又中了招。”
一竹道长说:“不会的,你快让我看看!”
“大,道长,往生咒的事情可以缓缓再说。”我忍不住打断他们两人,道:“黄姑她人已经没救了吗?”
“黄姑,她……”一竹道长摇头道:“了无生气,回天乏术。”
我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刚才还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眨眼间就撒手人寰,那木偶人实在是太过可恶——
我忍不住上前一脚踏在那木偶人上,使劲儿的踩,踩得稀碎!弄这东西害人的罪魁祸首,实在该遭天谴!
一竹道长突然说道:“其实,这木偶人跟往生咒有些关联。”
“啊?”我悚然一惊,连忙问:“道长,你是不是认得这东西?”
当这木偶人从黄姑身上掉出来的时候,一竹道长反应最快,而且也能用符纸制住黄姑,还能用竹签给这木偶人放血……所以他应该是知道这邪物的来历的。
果然,一竹道长点了点头:“虽然久不见其踪,但还是认得的——这是滴血木偶!”
“滴血木偶?”叔父皱眉道:“往生咒、滴血木偶,啊呸!你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可真多,这些腌七八臜的玩意儿,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数典忘祖了。”一竹道长瞥了叔父一眼,道:“实话告诉你,这可不是我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地地道道是你们中原传过来的。”
叔父瞪眼道:“瞎扯!”
“瞎扯?嘿嘿……”一竹道长一阵冷笑,道:“你可知道命术之中有一支脉,唤作厌胜术的?”
“厌胜术?”叔父略一沉吟,道:“木工厌胜术?”
“不错。厌胜厌胜,厌而胜之!”一竹道长说:“‘厌’又作‘压’,说的就是用命术中的符箓、咒语、道具,或诅咒,或祈祷,以惩戒施术者所厌恶之人、物、灵怪。”
叔父道:“这我知道,不用你说。”
一竹道长问:“那你知道厌胜术是从哪里源起的?”
叔父道:“木工厌胜术,自然是源自于木工的师祖爷鲁班之手,这有啥难的?”
“错!”一竹道长傲然的瞥了叔父一眼,然后侃侃而谈,道:“厌胜之术非是鲁班所创,而是起源于姜太公姜子牙!昔年,武王伐纣,天下归服,唯独丁侯不服,拒绝朝见武王。姜子牙便命人为丁侯画像,以厌胜为术,做法念咒,以道具之箭射丁侯的胸,射丁侯的眼,射丁侯的脚……丁侯由此得了怪病,胸口疼,眼疼,脚也疼,久治不愈。后来知道是姜子牙在作法,丁侯便赶紧派人向武王表示臣服。于是姜子牙便在甲乙日拔掉了画像上射在丁侯胸口的箭,丙丁日拔掉了眼睛上的箭,庚辛日拔掉了脚上的箭,丁侯的病就好了……这在史料典籍中有记载,一看你就是不好读书的人。”
我听得出神,叔父却因为被一竹道长挖苦不好读书,脸上有些挂不住,其实叔父是博闻强识的人,只不过有所偏重而已。叔父道:“老道,你扯的有点远了,说这些干啥?”
一竹道长问道:“姜子牙是哪里人?”
叔父有些瞠目,道:“好像是陕西人吧,他在渭水钓鱼嘛……”
一竹道长笑道:“果然是不好读书,不求甚解。”
叔父连连被一竹道长挖苦,顿时大怒:“老牛鼻子,你掉书袋不是?来,我给你扯扯相术,你知道六相全功是源自何处,有甚深意?你知道义山公的老家在哪里,爹娘都是谁?”
“先说姜子牙,再说陈义山!我先问你的,你说!”
“我——”叔父看向我道:“这太简单了,我都不稀的说,连我侄儿都知道!道儿,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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