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善恶

汕海市的传统习俗，是主人在用餐过后，再沏上一壶上好的功夫茶以招待贵客。志雄家也不例外，众人品茶边聊天中，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洁琳啊不好意思，乐乐得睡觉了。”韩丽人站起来略带歉意：“先失陪，咱们以有空多联系。”

“妈妈，我不困。”童言无忌，朗朗上口。

“不困也得睡，知道吗？以后才能变得和姐姐一样漂亮。”

“我也该回去了，谢谢你们的晚餐。”安洁琳也看得懂气氛，起身告辞道：“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不好意思，招待不周。”志雄一边站起一边使了个眼色：“老薛，这位美女就给你护送了。你可得负责让人安全到家哈。”

“那当然，荣幸之极。”薛队长笑着拍拍他的肩：“再见了，哥们。”

***

“安医生，现在时间尚早。介意和我一起兜兜风吗？”开着车的薛队长，瞄了眼表随口问道。

“好啊。”看着对方专注的侧脸，她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薛队长的座驾有些年头了，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用轿车。相对于安洁琳原先所开的吉普车，价值不到五分之一。

但这辆车被保养得非常用心，因此在撩人的月色下，依旧有着舒服的乘坐感。

“宛若传说中残酷的天使，你若展翅定不回头……”

听到车内的歌声，安洁琳笑道：“你和我弟弟一样，喜欢听这些歌。”

“是吗？有机会的话，还真要认识认识他——你听不惯的话我换一首。”

他按下了控制台的按钮，立马切换了另一种风格的音乐。

“Kiss me baby I'll must be stay here day by day~悄悄地说你爱我吧~”

“哟，这首是我最喜欢的。”她闭上眼睛，跟着节奏轻声地跟唱起来。

“哈哈，别看我只是个警察，对音乐可是很有研究的。”

他似乎心情不错，边哼边道：“车里什么类型的都有，从古典到现代、从说唱到流行；各种语言各种风格，根据乘客的需求实时点播。”

“这也贴心过头了吧，你还真是个老好人。”

薛队长开到河畔公园后，与安洁琳一同下车步行。公园里种着许多侧柏，枝头上长出的匀桧叶，在夜风中微微摇摆。

“医生……你觉得，好人和坏人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嘛，我得想想。对别人有好处的就是好人，反过来就是坏人咯。就和益虫和害虫一样。”

“哈哈，你这比喻把人当虫子看啊。那你算是好人吗？”

“也许吧。虽然我勉强算个医生，但也只是拔牙的。”

“不过你那天的检查急救措施，看起来倒很专业。”

“见笑见笑，在医院的人多多少少得会一些。”

“那我想问，如果一个坏人……不，一个杀人犯在你面前快死了，你会选择救他吗？”

“大概……不会吧。”安洁琳顿了顿，在内心揣摩着对方的用意，以及该如何应答。

“可是这样的话，有违你的职业道德哦。”

“我不懂那么多。只是怕救他的话，那些被他所杀害的人会变成厉鬼来报复我。”

“哈哈。我头一次听到，在医院工作的人也会迷信这些。”

“当然，我可是很胆小的，最怕什么幽灵啊鬼怪啊之类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那么你觉得……杀死坏人的人，算是坏人吗？”

如果换成普通的约会，这些简直属于灾难性的话题。但他不仅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趣地探讨起来。

“应该要看情况吧……比如那些死刑犯什么的，总要有人去执行。”

“你说的对。可并不是每个杀人者，都会被处以极刑。”

“不明白。电视剧里不是经常说嘛，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知道那天的孩子，为什么会想不开吗？他从小遭受父亲的家庭暴力，在学校又被同学欺凌，最终才选择一死了之。”

“……但是你救了他。那时的你置生死与度外，非常的帅气。”

“倘若当时没救到呢？他就会白白死去，然后那些导致他轻生的人，没有一个会受到对等的惩罚。”

自从认识薛队长以来，感觉他一向是从容不迫，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这也是唯一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情绪的波动。

“而我，作为一名口口声声要保护人民的警察，居然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类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

安洁琳没有再开玩笑了。她猜想眼前的男人，或许因为心地太过善良，才会被他人的痛苦所折磨。

“以前汕海的这条河，河水清澈见底。我和许多家里用不起自来水的小伙伴，一年四季都在这洗澡洗衣服；有时捡完废品瓶子，都不舍得在里面搓，因为喝水烧饭也全指望它。”

周围不时有散步的情侣经过，而薛队长所说的话和浪漫一点也不沾边。

“而现在，它就如你所见不时散发出恶臭，皮肤浸泡其中就会溃烂。而这些水源所灌溉的农作物，包含了大量致癌物质——汕海市每年因癌症病逝的人有多少，你应该比我了解。”

“确实……很可怕的数字。”

“各种制造污染的企业，等同于间接杀害了那么多人。只是他们不但无需付出代价，还得到了常人无法获取的利益。”

“哎……虽说如此，我觉得你还是太夸张了啦。”

“一点也不。你去过首都吗？”

“还没有。”

“那里连天空都是灰色的，布满了致病的微型颗粒。国家最重要的中心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城市。”

“大概迫于生计，当中也有不少无奈吧。”

“生计？那真是好笑。许多环境专家都提醒过，按这污染速度不出五十年，席尼斯就会变成一个，活人无法居住的地方。”

薛队长讥笑着摇了摇下巴，继而望向天上的明月出神。

“老实说，这也是我不考虑成家的原因之一。谁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孙后代、挚爱亲人，生活在地狱般的环境受尽煎熬？”

他那与秋明几分神似的侧脸，令安洁琳觉得有点恍惚，产生了置身于未来的错觉。

“抱歉啊。难得约你出来，却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

“不会。”安洁琳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有些东西一直憋在心里是很难受的。，我很乐意成为倾述的对象。你——”

她稍作停顿，眼神中流露的满是理解：“一定很孤独吧。”

“哦？”薛队长没有否认，只是反问道：“何以见得？”

“过于喜欢音乐的人，往往都是孤独的。我说得对吗？”

安洁琳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狡猾地背过身去。虽然此刻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也能猜到他微笑的嘴角。

“哈哈哈……能认识你真好。”他笑容给人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真希望能坐在咖啡店里，整整和你聊上一天一夜。”

“嘻嘻。”

“只可惜，”薛队长环视一眼四周的树木，以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应该是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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