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盏茶的闲话

一辆硕大的、通体漆黑的、由八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在一个深秋的午后，默默地进入了应天府。车头坐着一个青衣人，一手提着八匹马的缰绳，沉静如一尊玉佛。马车进入城门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盘查，守城的军士看到车头的青衣人，便都自觉地分站于城门两侧，目视着马车不疾不徐地驶上官道，朝着城里的方向行进。

青衣人驾驭着马匹穿过皇城前宽阔的马道，经过下马坊时没有下马，只是掏出怀中的手牌给守卫的军士看了一眼，便穿过下马坊，行至马标营处转向北面，沿着秦淮河支流——金川河河岸边的道路一路向北，一盏茶的工夫就来到了人烟密集的进香河岸。

应天府河道密集，排列成网，府中一部分居民居于河道两边的屋宅之中，出行时多以木船代步。进香河通往鸡笼山上的古鸡鸣寺，城中百姓多去那里上香拜佛，故河道两岸官道宽阔，有商贩在河道两边摆摊，贩卖烟香黄纸，糕点吃食。进香河中船只密布，有来来往往的百姓走河道水路进寺上香，进香河因此而得名。

马车沿河岸边宽阔的道路而行，几乎占据了整个官道。行至古鸡鸣寺脚下，马车突一斜转，往寺庙对面一条精心整理过的山道而上，沿路两边皆为飞檐雕梁，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无边无际。行至小山顶上，有一座深院大宅，门口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飞鸿无定。

青衣人在门口勒停了马匹，一个朱衣人带着一个萎靡不振的男人从车身里出来，将他交给了出来迎接的手下人，二人便走进了宅院，经过一个九曲回廊，穿过一个天井，迎面便是这座宅院的主厅。

主厅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腰间悬着一柄乌鞘长剑，看见青衣人和朱衣人后便施了一礼，说道：“青山兄、朱颜兄，白日依山尽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朱颜空自改说道：“先不急着说话，待我喝一口茶再说不迟。”说着就径自跨进主厅，倒出桌子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青山依旧在微微一笑，说道：“你在此想必等的很心急了。我们没有特别加急赶路，所以可能比预计的晚了两天。李相那边还好吗？”

白日依山尽说道：“会主与李相预测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万幸的是李相安好。李相有些急了，他这两天要我午后一直在这里等着，好第一时间得到你们的消息。”

青山依旧在道：“会主让你在李相身边守着，委实也是磨练你了。急也不急在这一盏茶的工夫了，我们进去边喝茶边说。”

朱颜空自改一口气喝了五杯茶，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这茶好是好，只是存放的时间长了，没有刚采摘时候的清甜，会主他老人家空有好茶在手，也不及时喝，实在是暴殄了天物。”

他说完之后抬头看着白日依山尽，正色道：“马车里的人什么也没问出来，一路上用尽了各种手段，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真的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

白日依山尽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青山依旧在啜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朱颜说没有了，那就是没有了。”

白日依山尽点了点头，叹道：“李相本来指望我们可以从这个人嘴里问出点什么，或者确定他是北元皇族身份，这么一来，就能基本推断出徐达与北元皇室有一些私底下的交易，对于李相来说，便相当于抓住了对手的致命把柄，以后再细细搜集证据加以证实。根据叶家的战地情报，此次徐达北伐，在通州驻军七日，等待元顺帝带着卫队与皇室成员全部撤出后才攻进元大都，发报回来却说是苦攻七日方拿下大都，圣上龙颜大悦，还重重赏赐了徐达。如果在乌鲁特这件事情上能有突破，这一切事端都能得到完满的解释。”

朱颜空自改说道：“徐达想杀李善长，必是随意安排了一个失心疯给乌鲁特，假称那是元顺帝的十二皇子，然后调开会主和我们，准备一击奏效。只是没想到刘客幽自己武功虽高，安排的刺杀看来却并不怎么中用啊。”

白日依山尽苦笑了一下，说道：“朱颜兄，此次若不是李相找来了天下第一剑客关墨出手，小弟可能已经被陈刻舟和张求剑格杀于太平道了。”

朱颜空自改一惊，说道：“南武林剑术最强的‘刻舟求剑’么？嘿，好险，好险！关墨么，李善长怎么能请得动他？”

青山依旧在突然说道：“看当时乌鲁特死前奋力守卫那个失心疯的样子，不似作伪。乌鲁特与北元朝廷关系密切，不应未见过十二皇子。如果真的只是一个随处找来的失心疯，乌鲁特也不会那样护着他。此事还是有些蹊跷。”

朱颜空自改点头称是，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另外，”青山依旧在喝完了茶碗里的茶，有些严肃地说道：“南武林剑术最强的称号，只怕早已不是‘刻舟求剑’了吧。”

白日依山尽疑道：“那是谁？”

青山依旧在放下茶碗，缓缓说道：“今年初春，燕云教少主燕笑我带贴身死士突入应天，在府内搜集我会情报被绿门与黄门的探子发现，发生冲突，燕笑我武功精绝，绿门门主绿竹入幽径与黄门门主黄河入海流二人闻讯赶到，两人联手都取之不下，只能将其暂时困在头陀岭内。燕笑我麾下死士冒死沿绝壁逃生，去杭州府通知了西湖蓝家的蓝玄镜。”

朱颜空自改奇道：“难道边塞燕家和西湖蓝家还有交情？这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啊青山？”

青山依旧在拢了拢袖子，淡淡地说道：“燕家与蓝家不但有交情，而且渊源颇深。蓝玄镜赶到后玄剑‘法眼’出鞘，无人能敌，黄河与绿竹便飞鸽传信会主要求增援，会主那次只差了我去增援，且叮嘱我增援就好，莫决生死。我到了之后与黄河、绿竹合力挡住了蓝玄镜与燕笑我的攻势，他们也无心恋战，见好就收，撤离了头陀岭，随后就离开了应天府。那一战之后，我便认为蓝玄镜的剑法不但早已超越‘刻舟求剑’成为了南武林最强，甚至隐隐然与关墨都有一较短长的势头。”

朱颜空自改听完怒道：“好你个青山，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会主不告诉我们也就罢了，连你都不说，你还算不算兄弟？”

白日依山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青山兄的‘皇青国气’小弟是见识过的，委实叹为观止。只是以青山兄‘皇青国气’之瑰丽玄奇尚且不能留下蓝玄镜吗？”

青山依旧在没有理睬还在怒气冲冲向他发难的朱颜空自改，耸了耸肩，对白日依山尽说道：“不是留不留得住他的问题。他若不是一心救人无心恋战，专心与我交手的话，我能不能活着回来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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