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有多年,未曾来过苏州了。”燕胡桑有些唏嘘地对身边的燕笑我说道。
二人从边塞骑马进关,数日后在山西太原府改乘马车,十余日后进入南直隶,再换水路,一日后便到了苏州。燕胡桑此次特地轻装简行,没有安排教内车队护卫跟随,教中老成持重的长老们觉得不妥,建议带上贴身护卫,都被燕胡桑一一否决。他说此行不宜声张,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特别是江南叶家鹰眼阁的暗探,动静太大一定会走漏了风声。
燕笑我看着苏州府内小桥流水,河道里来往船只如梭,繁华的街道两边是各种食肆、茶馆、医馆、布匹商店、铁匠铺、书屋,不禁感叹道:“都说江南富贵繁华,这苏州府如此景象,果然是印证了此言非虚。一路而来,扬州、苏州都如此兴盛,拱卫京师,也难怪他朱洪武可以夺下大元的天下。”
燕胡桑点头道:“江南历来税赋、钱粮充足,百姓生活富裕,作为一国之都所在,自是有其优势。京师地势以丘陵为主,又有长江天险隔断南北,易守难攻,城东亦有紫气龙脉之象,风水之好,不是元大都可以比拟的。我们燕云教虽然崛起于边塞,但日后势力扩张、发扬光大,是一定要进驻大都和江南的,甚至就连那没有门派敢涉足的蜀中,都要有我们燕云教的门户。”
燕笑我沉声应道:“是的,爹。我们燕家本就是江南大姓家族,如若不是当年得罪了官府,又被迟家落井下石,燕家理应是苏州府最大的势力,又岂会有他们江南三大世家今时今日的地位。”
燕胡桑缓缓说道:“不错,一个世家的力量在百姓面前恍如庞然大物,可在朝廷眼中倾覆一个世家委实是易如反掌。你爷爷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拒缴了朝廷私征的税赋,还出手伤了苏州府尹的步兵总教头,朝廷也不会派遣重兵血洗燕家。我那时年岁尚轻,你爷爷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叫我忍气吞声,逃往边塞,留下血脉,日后再报仇也不迟。我在逃亡的路途中便听闻了虎丘燕家覆灭的消息,燕家八十一口,连同我爹燕书寒,尽皆死在了大内高手和迟重彻的手下。迟家现在三大世家之首的地位,实在是从我燕家的尸骨上跨过去的。”
燕笑我怒道:“爹,孩儿愿和你一同去迟家,打断迟重彻那个老匹夫的双手双腿!”
燕胡桑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哦?你要打断迟重彻的腿?”
燕笑我双手指骨骨节“喀喀”作响,点头道:“是!不然不足以平息我胸中之怒!”
燕胡桑突然怒目圆睁,沉声喝道:“混账!”
燕笑我呆了一呆,一时间神色无措,不知道燕胡桑为何要这样呵斥他。
燕胡桑怒道:“冲动鲁莽,毫无头脑!先不说迟重彻武功之高,武林中已难觅敌手,就说迟家这么多年的积累,府中深藏了多少精锐好手,你可知情?迟家府院纵深几何,几步一岗,巡查守卫伏于何处,你可了然?迟重彻拳指双绝,携肉身入‘江山’、‘天下’武学道境,以唐白木之盖世无双,左丘飞鸿之绝艳惊才,都不敢说能胜得过他,就凭你,就敢妄言打断他的腿?真是笑话!”
燕笑我不敢说话,面色铁青,僵硬地站在燕胡桑身侧,垂手而立。
燕胡桑说完这一番话,脸色稍稍缓和,长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笑我,你将来是执掌燕云教,叱诧风云的角色,不可如此鲁莽武断,冲动只会坏事,作为燕云教将来的教主,一切都要深思熟虑才是。”
燕笑我面有愧色,应道:“爹教训的是,笑我实在是太鲁莽了。”
燕胡桑“嗯”了一声,转头看着河道上一座座如飞鸿一般架起的玲珑拱桥,用一种很缥缈的声音说道:“为了燕云教,私人恩怨都可以放在一旁,只要对教派有利,血海深仇都可以暂且不论。这才是你应该达到的境界,凡事以大局为重,喜怒不形于色,只要对燕云教有利,即便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也要先和他合作,公私分开,因为你不仅仅是你爹的儿子,你不仅仅属于燕家,你以后更多背负的是一个教主所需要背负的使命。”
燕笑我身躯一震,抬起头来看着燕胡桑,眼中怒气尽逝,转为不易察觉的悲伤,低声应道:“是,孩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燕胡桑眼中有欣慰之色,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边渐渐出现的黄昏,淡淡地说道:“过了今晚,明日便是迟重彻的五十大寿了。”
“府中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呢,大少爷。”迟家总管迟古原对迟家大少爷迟鸠轩说道。
“是啊,爹今天五十大寿,苏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外阜的也来了不少呢。”迟鸠轩看着府门外不断拎着贺礼进来的客人,不自觉地把两只手兜进了袖笼里。
他是迟重彻的长子,平时主管府内的事务,在武道上没有能够继承其父的天资,却擅长待客接物、交往之道,迟重彻索性便将迟家对内对外的应接事宜全部交给他做打理,也正是尽了他的用处。此次做寿,迟鸠轩将邀帖、接待、宴席、菜品、投宿、船只、马匹等等细枝末节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在迟家做了三十年管家的迟古原都赞不绝口。
迟鸠轩育有二子,长子名无颜,今年已经八岁了,次子静水,今年两岁。迟无颜作为长子长孙,天赋异禀,不但越过其父直接继承了迟重彻的武学天赋,而且桀骜不驯,难以管教。迟重彻对他也甚是喜爱,亲自授拳予他,迟无颜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迟重彻老怀大悦,祖孙二人有时直接以师徒相称,迟鸠轩更是没法管教。每每在他要责罚无颜时,无颜都会跑到迟重彻的书房告状,迟重彻回护孙儿,将迟鸠轩一顿劈头盖脸地臭骂,迟鸠轩往往都是悻悻而回,气没处撒,就一股脑儿地发泄在二儿子迟静水的身上。
迟重彻今日大寿,迟无颜就一直躲在迟重彻的书房里,缠着迟重彻教他“指点江山”,也不出来陪迟鸠轩迎宾谢礼,恨的迟鸠轩牙痒痒,心里想着总要找一天趁着迟重彻不在家的时候好好揍一顿这个劣子。
他心里正想着痛快,突然听见门口家丁报客名:“苏州叶府叶落然先生到——”
他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贵客,连忙打起精神,只见叶落然身后跟着家丁捧着贺礼便迈了进来。迟鸠轩上前两步,双手施礼,说道:“叶家主赏脸前来,鸠轩代家父谢过了。”
叶落然回道:“江南三大世家同气连枝,迟老爷子做大寿,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正是,落然你说的甚好。”
迟鸠轩循声望去,原来南宫家的南宫引和长子南宫琴也到了。
他将三人引至迟家接待宾客的“揽湖轩”,安排三人在主桌边的席间入座,在退出“揽湖轩”走上回廊的时候,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是又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他在心里默默地把今天所有安排的细节顺序从头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错漏,又想了想今天从大门外进来的客人,也没有什么问题。那么这种不安的感觉来自于何处呢?
他蓦地一下惊起,原来他在退出“揽湖轩”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一桌边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灰衣的俊朗年轻人。
而这两个人,他都不认识,也没有印象。那么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迟鸠轩猛然转身,往“揽湖轩”疾奔过去。本来想迎上去说两句话的迟古原只觉得眼前一花,迟鸠轩已经在三丈开外了。
此时,坐在“揽湖轩”里的燕胡桑正对燕笑我说道:“有时候你不惹事,事情反倒会自己来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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