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子道进入鸡笼山山道的时候,左丘飞鸿正在手中把玩一个红色的木雕漆器小人。小木人头挽双髻,面露笑容,一身红衣鲜艳,俨然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女童。他反复摩挲着小木人的面部,好似有什么东西挡在小木人的脸前。左丘飞鸿凝视良久,突然反手将它纳入袖中,站起身来,此时白日依山尽和岂子道已经跨入了飞鸿府的厅门。
岂子道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自己灰白的发须与在边塞草原上被风霜蹉跎的面孔。左丘飞鸿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你回来了。”
岂子道冷冷地说道:“我本不想回来的,只不过有人用卑鄙无耻下三滥的手段要挟我,我才不得不从我眷恋的边塞草原回到这各怀鬼胎的京师,站在这不知用多少性命和鲜血浇筑而成的飞鸿会会府的厅堂里,见到了我此生不想再见到的人。”
左丘飞鸿默然半晌,缓缓说道:“子道,我知你是一个率性洒脱之人,你我二人当初携手纵横,打下了飞鸿会的根基,如若你不离开,我敬你是兄长,而今这个帮派的招牌可能并不会是飞鸿会,而会是子道盟或者子道会。只是一个帮派的发展并不像你所想那样快意枉为,身在这个权势、兵马的漩涡中心,没有一个势力可以独善其身,而妄自坐大。我们都必须依附朝廷或当权者才能不断扩张、拓展,才能将我们的势力遍布在中原大地,才能将我们的宗旨和意图传播于人心。你当初与我不睦,主要是因为我依附于李善长,为他建立自己的权威和地位做了一些你无法认同的事情。然而我并不后悔,我自从一开始创立飞鸿会,便已经没有了独善其身的想法,我左丘飞鸿是飞鸿会的左丘飞鸿,为了飞鸿会的强大,作为会主,我可以去做很多别人觉得有失公道的事情。”
岂子道冷笑道:“你当然可以。当年若不是你暗中与李善长密谋将我扫地出门,不但格杀了誓死效忠我的一众兄弟,还与李善长麾下几名至今我都没查出底细的高手合力将我击伤,虽然你最后良心发现,没有对我下死手,放我离去,但你的所作所为委实已经冷酷无情到了极致。你我今日没有旧情可叙,只有旧怨待了。我当初在中原无处容身,只得远走边塞,蛰伏这么多年,全都是拜你所赐!今时今日,你非但不思悔改,还用我至亲至近之人来要挟我,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左丘飞鸿,一点都没有变。”
左丘飞鸿淡淡地说道:“我说过,为了帮派,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当年恣意妄为,不但胡乱出手,得罪官府,还酗酒闹事,情留秦淮烟花柳巷。你可知那些河岸边的妓院和妓女背后,是什么样的势力和人物。要不是我请求李相,私下为你解决了这些祸端,飞鸿会在应天府可能早就不存在了。我当年也劝过你,可你说人生在世,若不能趁势尽欢,死时定会无穷遗憾。我无法改变你的行为和想法,便只能出此下策,以免你将我们倾心创立的组织毁于一旦。那一晚,我本来是准备杀了你以绝后患的,只是末了看到你挣扎求生的眼神,不忍下手,这才放任你逃离了应天。子道,你可以当我是仇人,你也可以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来刺杀我,只是当下你要帮飞鸿会做一件事,做完此事,你便不会再受任何拘束了。”
岂子道双眼圆转,却怒极反笑,问道:“左丘飞鸿,抛开你我之间仇怨不论,你可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好!此间事了,我还倒真要找个机会与你一了当年的恩怨!说吧,我哪一个至亲之人在你手上?”
左丘飞鸿平静地看着他,右手一翻,手中便出现了那个红色的木雕小人。
岂子道目光落在小人的身上,面色大变,颤声道:“这是...这是我当年为瑶儿亲手雕成的木人儿,难道...你找到了她?”
左丘飞鸿将木人儿交到他手中,沉声说道:“你当年与微生瑶两情相悦,本应是武林中一段佳话。只是你太过恃才傲物,流连烟花女子对你的仰慕,对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而且经常夜不归宿,回来后身上又带着别的女人的脂粉香气,微生瑶不堪忍受,终离你而去。只是她运气不好,在两湖一带游历时遭遇东湖帮一名好色的帮派供奉,欲纳她为妾,她抵死不从,只是她虽暗器精妙,但终归寡不敌众,最后自刎于东湖。一代暗器名家便这样撒手人寰。”
岂子道紧紧捏住手中的木人儿,双目血红,以一种悲哀莫名的声音说道:“她死了,她死了。可我还以为她仍活着。左丘飞鸿!”他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左丘飞鸿,几欲滴血,“瑶儿已死,你还拿这个给我有何用!”
左丘飞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子道,你可知微生瑶离开你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
“什么!?”岂子道不禁失声说道。
“她生下了这个孩子,并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她在江西的远亲。我后来派出蓝门的蓝衫经雨故将微生瑶离开你之后的所有事情调查了清楚,最终在鹰潭找到了你与微生瑶的这个女儿。这个红漆木人儿便是微生瑶留给她的玩物。听她远亲所说,微生瑶特意为这个女儿保留了你的姓氏,取名岂明玖,寓意在女儿长大之后,可以有一段长久而玉制的感情。所以,子道,你的女儿岂明玖已经十六岁了。”
岂子道浑身一震,血红的双眼逐渐迷离,显然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左丘飞鸿见他不语,便继续说道:“当年你与微生瑶在一起时,我也敬她如嫂,她待我也非常之好,现在想来,亦觉温暖。后来,蓝衫经雨故传回来她死在东湖帮手下的消息,我便派出了精锐,将东湖帮整个剿灭了,连带他们所有的归隐名宿,这其中便包含了当年欲**她的供奉。东湖帮于这世间,已不复存在了。你岂子道没有帮她报的仇,就由我左丘飞鸿来帮你完成了吧,毕竟,我欠你的太多了。”
岂子道陷入了一种各类情绪胶着的状态。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很难分辨出他究竟是悲哀还是愤怒、惆怅亦或懊悔。这种复杂的、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情感随着他的呼吸被传达出来,在整个飞鸿会的大厅里如时而扩张、时而收缩的气潮,外端的潮绪散了出去,影响到了站在大厅一侧的白日依山尽,于是就连白日依山尽的心里都开始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
左丘飞鸿双手负后,站在大厅的正中处,如这个场景里唯一没有任何表与里波动的事物。他与岂子道二人一动一静,宛如阴阳太极图中的两个极点。白日依山尽看着这二人,心想如若这二人可以联手,天下也不知还有谁可以抵挡得住他们的合力一击,无论是武道上,还是帮派的纷争。
岂子道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自己的呼吸不再惊得厅里墙上的画轴“哗啦”作响。他抬起头来,眼神已恢复了平和,面容也不再纠结,只是有些疲倦地问道:“我女儿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蓝衫经雨故已经将她安置妥当。”左丘飞鸿微笑着说道,“我答应你,一旦你帮我完成了这件事情,我便让你们父女团聚。之后你们想去哪便去哪,谁也管不了你们。”
岂子道说道:“以你们飞鸿会现在的势力,几乎没有什么完不成的事情。除非是要对付京师中的某个当朝大员,你们与李善长走得太近,不方便亲自出手,而这个大员身边肯定也是高手林立,所以才会特地从边塞把我招回来,为你们出手。”
“不错。”左丘飞鸿语气中满是赞赏,“子道毕竟是子道,什么都瞒不了你。此次行动,正是要去刺杀一位了不得的当朝重臣。此人之重要,在京师之中恐怕也没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岂子道微微皱眉,问道:“是谁?”
“是谁?”李善长坐在府内偏厅的长榻上,歪着身子翘着脚,问站在他身前禀报的王鸠郡。
“听左丘会主说,是当年以那柄不败长刀‘修魔”横扫武林的刀道宗师岂子道。”
“岂子道,唔,左丘居然把他都找回来了。”李善长左手抓起榻边茶几上的冬枣塞进嘴里,对王鸠郡说道:“你去和左丘安排一下吧。今日上朝,徐达已经上交了‘大将军印’,圣上重重地赏了他,命他三日后午时去城东汤山随驾狩猎。这就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你去和左丘商量一下行动细节,定下来之后再回来禀报。”
“是,相爷。”王鸠郡退出偏厅。管家李奇庵随后进来,李善长眯缝着眼,对着李奇庵喃喃说道:“左丘飞鸿不愧是个大将之才,再加上个岂子道,飞鸿会以后恐怕会难以控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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