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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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

我知道我做错过很多事情,早已经遍体背负着难以偿清的罪过,罄竹难书。

而早晚时间会以回忆的方式用画面呈现,再次汹涌起来。即便它无声带走再多东西,我依旧满身罪名。

四年前的冬夜,我带着一家老小进京谋生。当时生活拮据,一碗放坨了的面条足够养活一家五口人。我们就缩一所不到三十平的破出租屋里生存。那屋子门板与墙面咬合的似乎并不想象中那样贴切,常有呜呜的风声被吞咽进来,叫我们在一团散着煤气味的暖气中四脚发麻,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唤。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事件也是叫人习以为常的。

房东是个不怎么可爱的老太太,事实上,她脾气非常古怪,也从来不允许我们拖欠房租,这让我们越发的举步维艰了。妻子常常会在一本发潮的小本子记账,连笔锋都被水泡过了似的发软。每月中下旬的时候她那漂亮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她会坐在拥挤的两张床铺间盘着腿,用那只时常断墨的水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甚至在那方狭小潮闷到叫人难以忍受的空间里待上一整天。待临近傍晚的时候,她才直起身子来狠狠瞪我一眼,又怜惜地摸摸女儿的头,说:“还不如死了算啦。”

但最后我们还是这样喘息着在洪流中活了下来。

偶尔交了好运,我会在半路上捡到些断墨残楮,回去便带给欣喜到无法抑制的小女儿看。照女儿的话说,每到那个时候,妈妈才会把那几只宝贵的水笔借给她玩,这总是可以叫她持续兴奋一两个星期。

后来我换了五六份工作,终于谋到了一个正经小职员的岗位。在总算辛辛苦苦攒下一点积蓄后我一咬牙,带着全部的家当和家人一齐搬进了一座五十五平的小房子。临走前老爷子还坚持在原来生活了一年的出租屋里兜了将近一个小时,从马桶后头掏出了一本撕烂了的杂志和一只笔帽,还拣回了床底下失踪已久的生了锈的一把水果刀。

我们为了节省一点车费步行了三十多公里,轮番抱着熟睡的女儿并不自禁的亲吻这个可爱的小精灵。我将羽绒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待到达时我已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冻得鼻涕直流。夜半老爷子将水果刀在铁板上磨了磨,放在了起居室外加餐厅的桌子上,得意洋洋的夸耀:“你看,有用吧?”

刚开始的晚上我们牵着手散步,看漆黑一片的星空,小心翼翼找寻着稀少的星星。到后来我的应酬开始越来越多,终于到了每天晚上回去只堪堪看到一盏留着的灯的程度。我们开始每周吃一次肉,女儿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的上蹿下跳,几乎迫不及待。而妻子却落下泪来,和老太太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女儿被夹在中间红扑扑的小脸显得有些疑惑,更多的依旧是欣喜。她伸出手试图去安慰自己的母亲和奶奶,却叫她们眼泪流得更汹涌了起来。

我这个五尺男儿也实名真心实意落了几滴泪。

再往后的日子就千篇一律了起来。我的小女儿盘上了发辫,我亲手为她扎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蝴蝶结。她撅起小嘴鉴赏说,相当丑。妻子为她背上奶奶亲手织的书包。我不断的升职,终于也摆脱了这略显拥挤的小屋子。我们的房子前面挂起了灯笼,屋子里面宽广又敞亮,再不会有黄灯昏黄打出弧形的光影。回来的路上也不再需要涉过泥垢的细窄小巷。我撒开老头子的手,有些不耐烦:“爸,我真的要走了。回来再看你。”

但是我一个月没有履行诺言去医院看他。

一个月后的晚宴,是我设宴款待投资人。晚上手机振动了好久,我醉意未央地挂断了妻子打来的每一个电话——总共二十七个。舞台上放着我排了许多遍的舞蹈,女孩们抹脂涂粉,笑颜如花。投资方转动着浊黄的眼珠鼓掌。我也心满意足的品着酒。直到妻子发来一条消息:

你爸走了。

我猛的站起来,却在投资人的目光下又缓缓坐下了。我陪着笑倒酒,我想,我不能失去这一单生意。

老头子抠了一辈子了,他不会怪我的。

那天晚上我笑了很久,笑着笑着就累了,笑得眼泪横流。山珍海味吃到嘴里全都变成了曾经为果腹啃下的石膏。

一个月前我挣开的那双手很宽厚,很暖,温暖到我从未曾想过如何去面对长别。

手机还在振动着,我再一次挂断了电话。跌跌撞撞冲出去,脚步愈加迷离。我拦下一辆车,霓虹灯一路上懵懵懂懂的模糊。

还有两张惨白的死亡证明。

妻子红着眼眶抱着女儿,嗓音暗哑:“妈高血压,刚刚又忽然犯心脏病了…….也没救过来。”

我挣开她的手,指着两张死亡证明不住地颤抖:“这两张是假的吧……这样的证明怎么会是手写的呢…….假的,假的吧?”

妻子暗淡地笑了笑,空气中飘散出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和曾经出租屋里地暖气特有的煤气味有几分相近。她看向窗外,压低了声:“打印的要上报,48小时以后才开的出来。”

我已经记不清那两扇窗户中间是否飘落了雨丝,风有没有被狠狠拽了进来。事实上,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每一天都飘着雨丝凉意。我总会看见我们五个人挤在出租屋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轮流举着盆子接落下的狡黠的雨,就好像真的只是南柯一梦一样。

所以我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当晚我们将女儿放在小床上,妻子就哭了。她靠在我肩头啜泣,泪水打湿了我的里衣,却也悄无声息被抑制,只有呜咽声从她素白的指缝间透出,像从门口路过的风声。我看到那把一直随着我们变迁的水果刀,咽下了酸楚说,你还记得吗,爸每次走都死活要把所有东西都带上,一个也不能拉下。说着我就轻声笑了出来,夜幕中我们再也没有搭话。

我开始越发努力的工作,不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时间。一旦停下来,我就会想到父母。他们都是怀旧的人,走的时候劝了再三,来的时候叨念了半天的故乡。他们是老一辈的人,带着浓浓的乡愁。却最后被埋葬在了异客他乡,连故乡浑浊黏腻的土壤都没来得及摸到。

我透过昂贵的黄金窥视过去,记忆的洪流错乱。殿堂的阁楼高的不像人间。曾经的命运给予我生命,令我生存下去,跌打滚爬,叫我几乎错认为它连同着时间也一样爱我。我甩开妻子的手,再甩开妻子的手,我只身一人出席各种活动。我以你该休息休息了为借口,便冷漠地转过身去不在理睬她。甚至为了一笔合同夜不归宿,回去后拍掉妻子落在我肩头的手说,我累了。

最终我站在空旷虚无的大街上,两排树延伸向远方;我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水晶吊灯的光辉甚至渗透了大理石的墙壁。我的资产终于弥补了心里的创伤,我向妻子伸出手,我满面皱纹的笑:过来吧。

妻子却拉着对我皱着眉头感到陌生的女儿冷冷看了我一眼,那双手再次搭到我手上时却多了一纸协议。

那双被我甩开过无数次的手将我的手推开,然后离去,毅然决然的,就像我当初挣开她那样毫不留情。

我站在空旷的门口向外看去,早就不记得外面是什么样了。我只知道自己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我成功了,进京时这就是我遥不可及的理想,可为什么落了泪,我不明白。

我还是希翼做梦,破碎的回忆总是有的。梦里的妻子笑容可人,女儿咬着棒棒糖眉开眼笑的叫着爸爸。出租屋里走出来那讨厌的多嘴的老头子,搀扶着他的老伴儿。猛然惊醒,却是一片片被割裂的回忆。

不做梦时我总是查询着账户的余额,数目多的叫我都不敢置信。我一遍一遍的看,一遍一遍的刷新。暖气呼呼吹着,带着清新的柠檬味道。柔暖的灯光穿过鹅绒,疏影浅浅打在我的手掌上,不似四年前的出租屋那样灰暗。我笑着摊开手心,分明是光影斑驳。

我的手中却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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