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

当梦想有资格被称作是梦想时，你才有去追逐的权利。

或者就不要弯腰屈服。

***

“这是我的理想，理想可是非卖品哦。”

他有些吃力的抬头笑到，发梢的汗水顺着鼻梢的纹路清晰的向下窜。他昂起头去看被林立楼房阻挡着的半边天，用沾满颜料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沾拭着眼眶下的一处：

“不过还是谢谢呢，你的喜欢。”

***

初识世间时，他最是偏爱着伸手去抓那片天。晴天白云下是树荫漏捕捉的阳光残影，他却珍视似的捧在手心，温热温热的。飒飒撒着娇的风声挠他的痒，拽过他细碎的额发反复把玩。而他却只若有所思地喃喃着泰戈尔的“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他拾过地面鸟儿馈赠的羽毛，分辨出了米白和稍浅些的米黄。

世界是巨大的调色盘，颜料顺着天际，顺着海岸，顺着调皮的风如水般缓缓划进一片虚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每一天。他蹦跑在世界麾下的画卷中，触摸着树叶上五彩斑斓的绿意；观测可爱的星星们对他眨出迷幻的色彩；趴在吻满雨痕的巨大落地窗上揣摩着雨透明无色的心事。

而且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当他一接触到“画家”这个词时就深深着了迷。一门心思的扑进了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尚且稚嫩的小手颤颤巍巍在画布上化作了一只蝴蝶飞舞着，试图给自己仍是雪白一片的未来渡染上四季所应有的色彩。

***

他一脸痴迷的望向夕阳，层层叠叠的红宛如展开的花瓣，模糊渲染着橙与黄的交界。虚无缥缈的意境在残血上铺洒开来，星星零零散落人间的不过是被许些大了的风冻得瑟瑟发抖，却尽数都落到了他的笔端上。

他长呼了一口雪雾，直起身抖落了朝霞，叫天上的残影都不怎么明显了起来，融汇到了黑幕中。怜惜地收拢了画板，腿部因着久坐而变得僵硬。他翻看了今日的画作，颇有些得意的神情，却在过后堪堪化作了愁苦相，去看仅剩为数不多的画布和残缺不全的掺水颜料。

路旁又一个行人停下身来，附身去看他笔下的世界。正赞叹着精妙就要掏钱，却被他用手善意的制止了。

“不好意思呢先生，我不是来卖艺的。”

路灯抛开一溜儿的流光碎金，地面都被渡的柔和。他抬起头看温和又苍白的路灯，忽的就流下泪来。

***

他北漂那年，心里揣着的单单是一个热腾腾的梦想。带上了一路上吃的干粮和许些的零钱就上了路。

一路上他跌打滚爬，也曾被尘烟呛了口鼻。

临走前母亲一脸恨铁不成钢，甩开他的手说：“你走！走！走了就甭回来了！”

这么说着，母亲却还是给他的布袋里悄悄塞上了两个特别大的白馒头。车子发动的时候他也分明看到了母亲的泪影阑珊。

最后还有一句什么话，他却忘记了。母亲追赶着车厢大声地喊着什么，却像当初风拽着他的头发玩弄一样给拉扯的无影无踪。

***

回到家中，他瘫软在仅十个平方的租房中，计算着这个月的房租费用。

夜半他还要赶去打工，不是件十足的好差事，直叫人累得慌。可就是这样了，他也没有卖出过一幅画，受过别人一份恩惠。

不知道母亲会不会骂我傻呢？他换上夜里工作的衣服，微微失笑地想着。

哦，记起来了。

早在四年前母亲就永远不可能这样说了。

他闭上酸涩的眼，拉上工作服的拉链。

而他又从来没有这个福气见他那个爹。

外头早就是一片漆黑，像他北漂的那个晚上。外面的铁轨轰隆隆像打雷一样驶过破旧的火车，也像当初那个生满铁锈却装满不切实际梦想的那辆脆皮火车。

其实是知道的。

但不想记起来，如今倒是拦也拦不住了。

他轻轻关上盒子，里面只余下了摇的叮叮咣咣的几枚硬币和少得可怜的几张纸头，也都是皱皱巴巴的了。

那天母亲追赶着车厢跑掉了打了布丁的鞋，口袋里忘了递给他的零钱撒了一地。母亲在逆着她声响的风声中抗衡着，说，娃儿，梦想是好的，但莫急莫急了嘛。条件也是要有的。生活是残酷的，娃儿，你记住了没有！莫要逼着去呀，一意孤行是无法挽救的呀！

他当然没记住，他总觉得自己就是与梦想命里注定会相交的，自己就是那个主角。却忽视了其他的一切，成了一条平行线。

本就狭窄的小屋里堆满了画布与作品，那朵初来时画的向日葵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墙壁里渗透的水汽泡软模糊了。

他顿了顿，拿上铲子往外走去。

***

他将前一天的彩霞定格在了未画完的画纸上，却沉默着不作什么行动。

天桥上正是晚高峰，人流窜涌着像海浪，他在人群的后面静坐着。

看吧，他苦笑，我果然是这样的不起眼。我果然从来没有认清过现实呢。

才画完的画布被他抓的起了褶皱，指关节用力的泛青，他满面通红。

终于，像被什么打败一样。他弯下了十几年没有弯回去的脊梁骨。打开颜料盒摇晃着，口中小声念叨着：

“可怜可怜我吧，好人，赏点钱吧。”

眼角不自觉流下了天际的晚霞，通入了湖海。

***

后来他死了。

死后的两年，他生前的画作名声大噪，开了一个又一个展览。几乎每一幅画都以天价拍出。

就连那朵泡软了又干裂了的向日葵都被夸赞是艺术的手段，精巧绝伦的不可思议。如此讽刺了向着阳光渴望去享受却从来不认清现实的人们。

他们都说，他是个伟大的画家。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他第一次放下尊严与梦想伸出手，帖服在地上讨求着生活的资金，当他绘画不为了梦而是为了果腹时他早就知道了。

.....或许也不是那样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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