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在那天之前,我一直扮演旁观者的角色。
那天上午,有一个女生转学来了。
老师意料之外地把她安排在我的位置旁边,这是一个惊喜,也是一个开端——
一向不敢正眼看陌生人的我悄悄地看看她白净的脸,虽然在一般人眼里只是端正,但是我却有种异样的美的直觉。我在她那里感受到了“同一类人”的气息,看来她也是乡村姑娘啊。
很和善,好像不难亲近。
而且……至少是看上去,很完美。使得我觉得做一件过时的事情,虽然说这样的追求方法已经太过于老套了,但是我只会这一种。
跟踪。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光明正大地追求。
我非常犹豫。
所以就来找你了。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做好哥们已经有两年了。
他们都对我视而不见,只有你愿意陪我一起玩。
(不局限于玩哦)
你思考一番,然后对我说,这事情要随缘,让我看着办(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的热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仿佛遭遇一盆冷水一般被浇熄。
要冷静。
但是我坚信我们是真爱,哪怕暂时只是单相思。不过我的长相也不差,不用放弃。
(就当我睁眼说瞎话吧)
今天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放学以后该怎么办。下课铃上课铃完全不存在的样子,我当时应该是沉浸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了吧,天知道呢。
放学的铃声响起,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所幸没有。老师又是日常拖课,只是今天我的心情意外地急躁。
终于放学了,我收拾书包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她的笔碰落在地上。我捡起它,鼓起勇气对她说了声对不起。她笑笑,说没关系。
语调平和。
她笑起来好美。
没有雀斑。
很亲切。
不像别人那么高傲。
我一时冲动,说,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回家,顺道的。
她也许已经识破了这个拙劣的借口,但是还是答应了。
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戏弄。
(应当感谢这番包容)
因为我们真的一起走了。
一路上,我们聊得很开心。
我的直觉果然准确。
她说,她从大山里来,并没有见过像这里这样的世面。
我想我当时肯定脸红得像个番茄,因为我对她说,如果她想去看,我会尽全力带她看遍天下。
我感谢她当时的一笑置之,因为后来的结局证明了我根本做不到。
她带着一点她特有的不好意思,说:“你以后考上大学了不要嫌弃我,我成绩不好。”
我同样笑笑。
我对她说,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辅导她,随叫随到。
她说,那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如今始终回想不起来她当时的神情)
路上有一群小孩在嬉戏。我不讨厌小孩,反而很喜欢,因为只有少数人和小孩不会因为我整天愁眉不展就对我置之不理。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原因)
这帮孩子真的很讨人喜欢,不过她好像不大喜欢小孩,一直离他们很远。
她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对我说,再见,明天一起走。
这一路上聊得很开心。
我和她道歉了。
我说,我不应该打跟踪她的主意。
她居然说没关系。
她说,这是正常的现象。
(课上的一切都没法在感情里使用)
我感觉我们很能合得来。
所以我第二天早上就和你说了。
你笑笑,说这一切都是缘分。
我说你别闹,怎么搞得神神道道的,好像你的外婆一样。还开玩笑问你难道也想当和尚?
(纵使不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切是天意注定)
没想到你居然认真地说,好像也不错。
我说,你个看破红尘的别来这里BB,找你道友去。
你笑笑,不说话。
你说,路漫漫其修远兮。
后来,我们就像进入轨道一样发展起来。
那天,我看见她在校医室包扎伤口,但是她好像不大会弄。原本应该灵巧的手始终转不过弯,简直是笨拙到小学生水平的程度。
我走过去,我说,这是这样包扎的。
(顺便帮她包扎了)
她说很感谢,但是没有抬头看我。
我问,你这伤怎么来的。
“摔的。”她第一次这样草率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拉住她,告诉她没必要隐藏。
(我很在意摔出烫伤的你)
“因为我家过世的老头子也是这样。”
她笑笑,说我太没大没小了。
但是,她家的家暴现象好像依然没有停止。
直到那一天,她身上出现了明显的大面积灼伤痕迹。
(这件事尽是听说,不过是听她本人说的)
还住院了两天。
她回校之后我才知道。
没人理她。
(真是的,难道就因为她不开朗就对她也不管不顾吗?!)
那天下午,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变化的一瞬间,我说,我们逃跑吧。
她很疑惑地看着我,良久,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为什么。然后她说:“我早就打算跑了,但是你可以不跑的。”
我说,你不在我迟早会抑郁到跳楼。
她笑笑,然后不再辩驳。
我们在城市的街头走一走,我不确定我们的勇气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全凭一种少年的轻狂才就这样走了出来。
因为我知道她不能再在她的家里留下去。
她的继父打算弄死她。
她说的。
那就肯定是真的。
我们出走了一个星期。
因为我妈妈不知道在哪里,所以我并没有什么顾虑。
不过想起来我们能活到那时候也是奇迹了。
临别那天,天色很好,初秋的骄阳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天空中也同样看不见一丝丝积雨云的影迹。
我还记得你说过,这样的天气最适合郊游。
看着街道尽头的灯红酒绿,兴奋盖过了难以名状的淡淡忧伤。
一路走到现在,早已习惯了,早已对一切的不正常视而不见了。
六天过去,一直坚持着“要在分开之前做点男女朋友之间的事情”的我们虽然并没有实质上的进展,然而却是恍如隔世。
这真的是六天吗?
感觉起来好像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世纪。这六天来我们一起想了很多,也一起看了许多。当初说好要一起漫游世界,然而如今仅仅是在这一座城市里游走,却已经是我所能够触及的最远距离。
很抱歉。
第七天的晚上,我们漫步在星空下。
那一天的星星很好。
夜空很美。
正是秋天,月亮显得愈发临近地面。
她指着月亮说,你看,那是吴刚。他一边砍树一边在招手。
我调侃她是个傻瓜,我说,上面是什么小学就学过啦。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说,她没上过小学。
我将她搂在怀里,“没关系,我帮你补课好啦。”
她笑笑,声音却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一样。有如在罐子里密封的蝴蝶,无论如何她的话都不会多。
她一直是这样,我也已经习以为常。
不知何时,身侧亮起一点点的微弱光芒,当我们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早就来不及了。
突然从道路上冲出来一辆车,冲破护栏,而我们却毫无防备地站在草坪上。
冲击让我的臼齿感觉有点发麻。
我条件反射地将她护在身后,在意识中断的前一秒,我隐隐约约看到什么殷红的东西飘在眼前。
(我难道没能护住她吗?)
在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你出现了。
一如在学校里的出场那样自然,仿佛你一直就在那里,我们只是没看见、刚刚注意到而已。
你说我其实早就死了。
我不相信。
你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好似那学校附近徘徊的神父:“如果不是死了造成‘别人看不见’的情况,那就不会所有人都对你视而不见。”
我不能接受:“那你呢?!那些孩子呢?!还有……还有她呢?!”
这些算是什么?!
你用怜悯的目目光看着我。
你解释,你说你是阴差,或者说道士也没错;孩子们是因为儿童本来就能见到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的确有这个说法)。
我说,她呢。
你说她是与孩子一个道理。虽然已经高中了,但还是纯洁得像个孩子啊。
我不相信,但是你已经不给我不相信的余地。
一如既往的绝情啊。
要是有下辈子,我估计我们迟早得绝交。
最后一句话,我问我还能不能看见她。
你说我们都死了,所以会在地府相见。
我笑笑,说你这话听起来有点阴森森的。
你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有点怜惜地说,其实吧,我觉得我们做哥们蛮愉快的。
我说,你终于意识到了我的魅力了。
——在彼岸花盛开的地方,我和她又相见了。
道路边尽是一片鲜红,就像那一刹那。
我可以不用内疚,然而还是无法放过自己没能让你活下去的事实。
她说:“我不想忘记你,也不想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
这时的她居然闪烁着泪光,就像好久以前在幼儿园门口看到的小孩一样。
我笑着安慰她,我说,不用担心,下辈子管他谁是谁,就算你不再认识我,我肯定也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的。
她终于学会了开玩笑,她说,那样她肯定要报警。
我说好啊,然后就再下辈子。
她说,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然后我们都没说话。
从来不说再见的我们一直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直到现在才幡然悔悟。
原来不知不觉中就已经一切都过去了。
死亡也许是化学变化吧,因为这件事让我们产生了一种新的观念。
在美好的前景崩塌之后的幻灭感简直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这辈子好短”。
……
最后一面,恍若初见。我们都希望还能再来一次十字路口红绿灯下的遇见,再来一次今生今世的一切。
偏偏在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刻想到这些,也只能抱憾,也只能让结局就这样不圆满。
她在她的背影消失于无尽的黑暗之中的前一刻,回过头微笑,“我刚刚突然觉得,今生,一辈子,这样就够了。”
“不是说……”
她眨眨眼,目光里隐隐有着什么我看不透的东西。
“因为……当我们容颜尚未殆尽之时,我便已歌,你亦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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