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无形的声音

————149年————

王都郊外的公共墓园之中，几个工人正将一尊棺椁安置到地上早已挖好的坑洞之中。

而在一旁站着一对父女，两人静静地注视着一切，小女孩用手擦了擦脸上缓缓留下的泪水，抬头望向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为什么母亲不能葬在咱们的家族墓地之中呢？”

十岁的小女孩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甘蒂亚娜，以你母亲的身份本来是不能和我结为夫妻的，所以我只能把她葬在这为平民准备的墓园之中，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切。”

布莱克拍了拍甘蒂亚娜的肩膀，转头看向眼前的人一点点将甘蒂亚娜母亲的棺椁埋葬起来，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然而甘蒂亚娜却拽住了布莱克的衣角，紧接着用非常轻微但是忧伤的语调问出了一句话。

“帝国对于瓦克因人为什么要如此敌视呢？”

布莱克轻轻地摸了摸甘蒂亚娜的小脑袋，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

“你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看到这样的问题甚是难得，不过这一点倒还真是像你的母亲，你母亲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总能用独到的眼光发现问题。你的问题不太好回答，爸爸我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甘蒂亚娜，有些问题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答案呢。”

看到布莱克的笑容，甘蒂亚娜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既然父亲和母亲身份如此不同，当初又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听到甘蒂亚娜的问题之后，布莱克抬头望着天空思考了一下，转而蹲下了自己的身子。布莱克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甘蒂亚娜稚嫩的脸庞，微笑而又轻柔地说道。

“因为有了小甘蒂亚娜呢。”

“爸爸。”

甘蒂亚娜抱住父亲的双手更加用力，但就在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该怎么和她解释呢？算了，就这样吧。这孩子会明白的。

甘蒂亚娜抬头望向微笑着的父亲，刚刚的声音就像是布莱克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但是布莱克并没有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甘蒂亚娜还不知道这个声音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困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用自己稚嫩的小脑袋思考着。

但是没过多久甘蒂亚娜便感觉这种声音越来越常见，每当她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几秒后，这种声音便会一点点地渗入甘蒂亚娜的心中，仿佛幽冥中的鬼魅在低语一般。

终于在无数次的困惑之后，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瓦克因血脉中潜藏的魔法力量，那些声音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杂音，而是在每个人内心深处不停重复的言语。而这种力量在血瞳的加持之下，更是有着难以想像的潜力。

————152年————

刚刚从王都学院回家的甘蒂亚娜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家里的客厅，正看到自己的父亲一脸阴沉地坐在座位上。

“爸爸，我回来了。”

“哦，是甘蒂亚娜啊，怎么样？今天在学院里学到什么新的知识了？”

“爸爸，爸爸，我今天……”

就在甘蒂亚娜跑到父亲的身边之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正上方，客厅的屋顶之上有什么东西，而且有种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甘蒂亚娜抬头看向有些阴暗的头顶，似乎看到一团黑气凝聚在上面，而从那团黑雾之中不停地传来一个她从未听过却又倍感亲切的声音。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相信！布莱克，你在骗我！

声嘶力竭的声音让甘蒂亚娜稚嫩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疑惑地望向自己的父亲，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怎么了甘蒂亚娜？”

布莱克看着甘蒂亚娜一脸茫然地看着屋顶，面露担忧地询问着她，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已经全都暴露在女儿的眼中了。

——好孩子，就这样一脸茫然地看着上面。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吧，这就可以了。

看着自己的父亲甘蒂亚娜意识到屋顶之上的黑气中一定隐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而且还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有人藏在那团黑气之中吗？为什么父亲要故意让我出现在他面前呢？这些事情和我有着什么样的关系，父亲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不过甘蒂亚娜并不想把内心中的想法表露出来，这样只会让父亲无故地担忧。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甘蒂亚娜不想打乱父亲的计划，她自小在布莱克身边长大，深知他每天都在为帝国能够日渐强盛而努力。虽然外面的人都将自己的父亲当成深居幕后的阴谋家，但是甘蒂亚娜一直坚信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爸爸，今天我在学校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师，他教给我好多有趣的知识，还给我讲了好多有趣的故事。”

“是吗，甘蒂亚娜，好孩子，你先回去吧，爸爸我还有些事情处理。”

“好的爸爸。”

甘蒂亚娜一脸纯真无暇的微笑让人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布莱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时更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儿此时已经将自己的一切看得无比通透。

看着甘蒂亚娜离开客厅之后，布莱克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他面色阴沉地望着萦绕在屋顶之上的黑气，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甘蒂亚娜窥探的视线。

‘爸爸，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甘蒂亚娜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内窥视，而布莱克所坐的位置刚好是在她视线的正对面。

屋顶那团原本不明显的黑气突然凝聚并俯冲下来，化作一个人形站在原地，可还未等那人的身形完全显现出来，那充盈着愤怒和茫然的声音便已经响彻客厅。

“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声音让贴在门外的甘蒂亚娜收到了不小的惊吓，但是她并没有松开紧抓着门边的手，在她那双赤红色眼眸的注视下，那人内心中的声音一点点流进了甘蒂亚娜的心田。

——不可能！妈妈之前被帝国袭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成为俘虏，更不可能会和这个男人走到一起。这一切都是罗什的阴谋，他一定是想再次坑害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家人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帝国贵族的身边！

“无论你再怎么麻痹自己，你都无法逃避现实。刚才的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吧，那孩子的身上流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血液。她的名字叫甘蒂亚娜，是你的亲妹妹啊，维德。”

“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是罗什那个家伙告诉你的吗？”

“不，是你的母亲告诉我的。”

“什么！”

然而除了那个站在客厅中央目光呆滞的维德，门外的甘蒂亚娜同样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布莱克所生，自己体内流着的是瓦克因人的血统，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妈妈生前一直不喜欢提起过去的事情，说是不想让那些事情影响到我现在的生活，可她为什么连这样的事情都要隐瞒呢！’

“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维德两只眼睛已经散发出可怖的血色光芒，将布莱克的脸照得犹如浸满鲜血，但是后者却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

“当我遇见你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生活，你的母亲改嫁给了我。”

“不可能！”

“冷静一下！我可是很辛苦地帮你养妹妹啊，难道你就不打算回报我一下吗？”

“住嘴！你这可耻的帝国走狗！告诉我！你强娶我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他真的是我的哥哥？爸爸是想利用我来胁迫他吗？这就是帝国和瓦克因人之间那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吗？可是他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

此时甘蒂亚娜的眼中并非只有两个单纯的人影，她甚至能够看到维德身上那疯狂涌动着的魔法能量。

‘这个人为什么会害怕我爸爸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在意我吗？既然如此的话，爸爸一定会利用这一点来胁迫我的这个哥哥。虽然爸爸做的事情很重要，但是因此让我的哥哥受到伤害也是不好的事情吧。’

甘蒂亚娜凝视着面前的两个人，脑海中渐渐回忆起了她学院里的老师曾经说过的话。

‘我的老师说过，只有看清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情感与思念，才能真正找到办法去改变他们。’

此时的甘蒂亚娜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行动以便让整个局势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她仔细地感受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

——罗什这个家伙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情吗？那个家伙早就知道妈妈没有死吗？他是故意将我引到这里的吗。真没有想到我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家人，真是……太好了……自从杀害了老师之后我一直都不知道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不过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妹妹，那么为了她，为了家人而努力地活下去也算是一个理由吧，就这样为这个帝国公爵做事也不算是对自己的背叛吧。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弱点，维德，你的弱点就是太过于孤独了。只要给你看到一点点爱的希望，你便会心甘情愿地为之付出一切。不要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归顺于我吧。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你们兄妹二人，只要你能听命于我，你们的生活还是会有保障的。

‘这两个人彼此的目的也没有根本性的冲突，明明可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一谈，为什么偏要弄成这样呢？’

此时的维德脸上依旧是极度的愤怒，他拔刀冲向布莱克，一把将手中的黑刀架在了后者的脖子上。

“你这家伙到底在谋划什么？”

看着维德一副想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架势，布莱克面色从容地说道。

“冷静，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能保证你的妹妹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吗？你能给她一份安稳幸福的生活吗？”

“你……”

“她会接受你这个哥哥吗？”

就在那一个瞬间甘蒂亚娜看见维德的动作仿佛瞬间

“我对你们瓦克因人没有敌意，事实上我之所以会收留你母亲就是因为你妹妹。”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当像你一样无知而又冲动的瓦克因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只有甘蒂亚娜才能让你们冷静下来好好沟通，不是吗？”

维德用力抓住布莱克的手瞬间僵住了，许久他松开了抓着布莱克的手，但是那双血瞳依旧充满恨意地盯着布莱克。

——你这家伙，该死的帝国贵族，就这样不把人当人看吗，还是说瓦克因人在你的心里只不过是一堆工具罢了！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甘蒂亚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相信父亲绝不仅仅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但她更明白父亲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维德能够乖乖服从自己的安排。

‘爸爸，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让自己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一定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解决问题的。’

不过此时的维德并不能看出布莱克的真实想法，他愤恨地向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帝国贵族怒吼。

“你到底把我妹妹当成什么了？”

“这重要吗？”

布莱克的脸再一次变为之前那种阴森的样子，半睁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维德。

“如果你妹妹过得开心，其他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关心吗？”

“你把我妹妹当作拉拢我们瓦克因人的工具，她怎么可能过得开心！”

“那将自己的亲人师友视作重要之物又能如何呢？在你为了自己心中所坚守的信念而行动的时候，这种想法难道不是给你带来了莫大的痛苦吗，弑师者？”

那一瞬间维德只感觉大脑一阵混乱，恍惚间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他耳边响起。响亮的声音震颤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同时也轰击着他的意识，一瞬间维德便瘫坐在了地上。

恰恰就在他坐倒在地之时，维德才发现之前的声音是自己手中那柄黑色短刀滑落在地时所发出的。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你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因为只有你得到了你所想要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的一切不过是虚伪之人的诡辩。”

布莱克拾起了地上的黑刀，并将它缓缓插回了维德后背上的刀鞘之中。

“你的目的不过是让你妹妹获得幸福，而能给予她你所期望的幸福之人，便是我，你帮助我也就是帮助你自己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是吗？”

“你怎么能保证让我妹妹幸福呢？”

“我不能保证什么，也不需要。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她的脸上是不是每一天都洋溢着笑容。而当那张笑脸消失的时候，还请你仔细思考一下，究竟是我带给了她痛苦，还是你没能尽力去维持它呢。”

布莱克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之中，同时也回荡在维德的心里。

——可恶，他说的是真的吗，难道这一切就只能如他所愿吗？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结果吧。

“我知道了。”

维德颤抖地抬头望向布莱克，声音中都带有一种颤抖的感觉，而那双血色的瞳孔早已恢复成棕色。

——也许在我看到甘蒂亚娜的那一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吧，做这些令人厌恶的工作也算是为过去赎罪吧。

维德怔怔地望着房间的出口，却不知道甘蒂亚娜正在那里注视着他。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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