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境与回归

残存的军队在慢慢集结。

就如同忙碌的行军蚁一般，士兵们四散，然后集合。他们为了汲取必要的物资，在这贫乏的苔原里奔忙。

虫潮令人毛骨悚然，那些狰狞的古代昆虫啃食着血肉之躯，庞大的基数足以吞噬一切。

但是，绝望已经过去了。

没什么东西能使之动摇了。

没有！

将军注视着忙碌的军士们。

他如鲠在喉，甚至无法言语。

“曼巴....”

“不用说了，皮尔斯。”他摆了摆手。“灾难已经结束了。”

是啊，结束啦。那群虫子又回到了地下，开始了那无限的沉睡。

永远也不要醒来！

“你...唉。”白骑士叹了口气，“曼巴，我们认识了...快十年了吧？”

“...准确的说，七年。”将军闷声答道，“你加入了军队后，我们才开始熟识。”

“...是这样的吗？”白骑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将军无视了友人的憨态。

“你当时以平民骑士的身份加入了军队....”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你那时什么都不懂，连“骑士”所代表的意义都不了解，空有一身蛮力....！你插手了不属于你的领域，你的鲁莽令我记忆犹新。”

白骑士尴尬不已。

确实，现在想来，那是极为危险的，在权利的漩涡中，即便是骑士，也难以明哲保身。

军队，自晨风建立之初，便由显赫的贵族所掌握。

这是晨风的传统。王者将军权交给了他最信赖的贵族，他将化作长枪，为祖国扫清尘埃。

理应如此。

于是，他们选择族内最为勇武的年轻人，授予其“红骑士”头衔，使他统领军队。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论是“军队”，还是“红骑士”，都不过是贵族维护地位的工具罢了。

白骑士加入军队...对于那些贵族来说，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称其为“挑衅”也丝毫不为过。

军队，只属于贵族。

“那时年轻气盛，哪懂得那些勾心斗角的玩意...”皮尔斯感叹，“话说回来，多亏了你，我才能在军队站稳，那些贵族也没有难为...”

将军打断了友人的话，“你知道的，我和那些“蛀虫”从来不是一路。”

“...蛀虫吗。”白骑士苦笑，“还真是形象的称呼，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

“家人？”曼巴嗤之以鼻，“皮尔斯，这话说出来简直可笑。”

“你我都心知肚明，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也不曾得到来自北风堡的一丝补给！一根柴火都没有！！”

他猛地抽出了长剑，在白骑士惊悚的目光中，发泄般的将眼前的枯树斩成两截。

“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枯树应声而倒。

“那帮废物！懦夫！蛀虫！败类！”北方的将军忽然破口大骂，“事到如今，他们还想隐瞒北方的战况！？难不成只是单纯地报复我脱离他们的控制？他们那核桃大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嗯？这群东西也配称为“贵族”！？”

面对暴怒的朋友，白骑士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到底是怎么回事！？猿猴一般的智力，还在指手画脚！？嗯？”

他长吁了一口气，积攒在肺腑里的郁愤被稍稍吐出了些。

那些贵族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晨风的掌权者会是这样一群愚者！

智力缺陷？还是说...

想不通。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抱歉了，皮尔斯。”他向友人道歉，“忘了那些话吧，那不是一个将军该说的。”

“........”

无话可说。

皮尔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平日里沉稳严肃的朋友，像一个街头泼妇似得，破口大骂。

红骑士，军队的将军，他的朋友曼巴...累了。

累得已经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军队的崩溃，贵族的不作为，足以令他发疯！

在突如其来的天灾下，辛辛苦苦组建的万人大军，土崩瓦解。

死亡的，失踪的，溃逃的....

还有散乱的粮食，物资....

现在能够组织起来的士兵，只有不到四千人....

整整六千人，就在这场灾难下...没了。

生命如同草芥。

“...曼巴。”皮尔斯艰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相信我，我们面对过不少艰难的状况，凡事总有转机...最起码，“上位骑士”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上位骑士吗。”将军沉吟着。

“啊，上位骑士。”

他望着茫茫冰原，仿佛是在寻找艾薇儿的踪迹。

“她不会有事的。”他确定。

也许，只有皮尔斯知道，在那少女那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就算是那几个魔人，与她正面作战的话，恐怕也讨不了好。

她是真正的王牌。

“我的学徒—约翰，他正策马扬鞭，赶往北风堡，也许，靠着“白骑士”的薄面能请来些援军..”

援军.....吗。

将军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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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的营帐里，艾伦呆呆地盘坐在椅子上。

普通的士兵在这物资匮乏的条件下，是肯定无法分得单个的帐篷，但是，“百夫长”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享有独自的帐篷。

是的，他在军队中的职位提升了。

但是，没有一丝喜悦....

虫潮带来的浩劫，把“喜悦”这一情绪磨得干干净净。

它们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来得快，去得也快。

人力，在虫潮面前，毫无作用。

无数生命随着它们一起消逝。

战友，长官...全都牺牲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牺牲了。

愤怒？惶恐？惊异？

不，都没有，他只是一介百夫长罢了，充其量还有个骑士学徒的身份，但是，在这种时候，骑士可没精力照顾自己弟子的情感了。

没关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而他，只要负责战斗就行了。

已经麻木了。

麻木....

艾伦猛地甩给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和火辣辣的疼痛使他立刻清醒了起来。

浑浑噩噩的...绝对不行！

已经被甩太远了啊...在这样下去，实在是没有脸面在这军营里了。

要不是有着“骑士学徒”这层身份照着，恐怕是少不了闲言碎语吧......

毕竟，自己的妹妹，艾薇儿，已经是上位骑士了呢。

感觉好遥远...

但是，就此停下脚步的话，也太荒谬了。

必须做点什么！

他站了起来。

“或许，要加强对剑技的训练了...”他自言自语。

“单单剑技可不够哦？”

！ ！ ！

“什么人！？”

银剑猛然出鞘。

不可能，竟然没有察觉！

他早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头了，在这北方战线，他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对于危险的察觉也相当敏锐。但是...

没有任何察觉。

到底是谁？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了营帐！？

银剑在即将斩杀不速之客的瞬间，停住了。

两根青葱玉指轻易的夹住了剑尖，使之不能前进分毫。

明黄的眼眸对上了艾伦乌黑的眼睛。

“你....！”

“怎么，不认识我了？”

女人调笑着，将眼前的凶器轻轻挪开，“还是说，某个变态心里只有自己可爱的妹妹呢？”

“不要说这么令人误会的话啊！”艾伦无力地吐槽。

话说，这种熟悉的毒舌属性...

对了，脸颊也有些印象，但是却没了那种妩媚妖艳的气质，而且眼睛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

喂喂，不会吧...

“...阿兰妮尔？”他试探着问。

她就像一只精灵，灰白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宛如猫咪一般的明黄瞳孔中，透着活泼和一丝丝狡黠。

“哼，终于认出来啦？”她哼哼唧唧，“也难为你那木头脑袋了。”

艾伦自动无视了“吸血鬼”的讽刺。

但是...

脑袋一团乱麻。

阿兰妮尔...她不是高阶吸血鬼吗！？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气质完全不同了好吗！还有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改变...

最关键的是，她应该和艾薇儿在一起，但是，艾薇儿...人呢？

他扶额。

问题太多了...

“阿兰妮尔..”他清了清喉咙，“你的样子...”

“不是吸血鬼了哦。”

什么！？

“不是吸血鬼！？”

艾伦晕头转向。

什么呀，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了...

“阿兰妮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单的说，我从吸血鬼阵营里脱离了...大概吧。”她想了想，“还多亏了艾薇儿...嘛，跟你解释起来太麻烦啦。”阿兰妮尔嫌弃地摆了摆手。

“........”

“总而言之...”艾伦稍微理了一下思路，“你现在是站在人类这边的，这点没错吧。”

阿兰妮尔想了想，“姑且算是吧。”

没有了吸血鬼那种危险的感觉，她仿佛是最为明艳的美人儿。

艾伦仔细打量着她。

但是......

很不对劲！明明不是吸血鬼，但是给人的感觉...不对劲！

就算失去了高阶吸血鬼特有的魅惑，她的美艳也没有丝毫减少...以另一种形态呈现出来的美艳....

说不上来的感觉，即便是没有感觉到敌意，但是，在她面前，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么，既然是友军的话...阿兰妮尔。”艾伦抬起了头，坚毅的眼眸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

“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空气停滞了。

“那还用问吗？”阿兰妮尔皱眉，“当然是人...”

“不要把我当傻瓜！”艾伦低吼，“就算不是吸血鬼，在你身上，我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人类的气息...所以说......”

“阿兰妮尔，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现在到底还是不是“阿兰妮尔”！”

银剑再次出鞘，它指向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女性。

“阿兰妮尔，人类的眼眸...几乎都是黑色或者蓝色，而你那种毫不掩饰的黄眸...我不曾见过。”

是的，不曾见过。

天生的异色瞳极为稀少。

人类，精灵，矮人，更或者是兽人，但凡这类智慧生物，他们的眸色大都不外乎于黑，蓝两种。

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简简单单的眸色区分，便能清晰挑出躲藏在人群中的“异种”。

“........”

良久，阿兰妮尔叹了口气，“你这家伙，还真是...聪明了呢。”

“...人总是会成长的。”

这样说着，艾伦开始警戒起来。

她承认了...

不是人类，也不是吸血鬼，那么，到底是....

仿佛是没有看见他的戒备，阿兰妮尔自顾自地在这小小的营帐里来回走动。

“觉得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而感到惶恐？还是说对自身的力量没有自信？”

“.......”艾伦面色难看。

阿兰妮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不可爱了呢，艾薇儿的兄长大人。”

“回答我的问题！”

“不回答的话...你又能怎么样呢。”

恶意在明黄的眼眸里闪过，她闭上了眼睛，将情绪隐藏。

“我是什么...？高阶吸血鬼—阿兰妮尔，我确实是她，但又不是。”

“不是？”

“是啊，我不是她。”她重重叹了口气。“我没有任何吸血的欲望，我无法理解“阿兰妮尔”的行为...我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人类...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

“不用露出那么惊悚的表情啦。”

悲伤的表情一闪而过，女人安慰着，“一个在肮脏的躯壳上诞生的新生命...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啦..”

“当然..“她小声解释，“如果硬要把我当成阿兰妮尔的话...也没关系啦。”

她沉默了下来。

“你......”

紧握的双拳咯咯作响，黑色的眼眸中仿佛要喷出火焰。

“开什么玩笑！！？”

“诶？”

没有任何绅士形象的，艾伦一把拽住阿兰妮尔的手腕。

“从一开始就是...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他怒吼，“你就是阿兰妮尔，不是什么鬼的新生命！！”

“...就算你这样说....”女人不知所措。

“多说无益！确实，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除了眼眸的颜色不同，你和阿兰妮尔又又什么区别！！”

他咆哮着。

见了鬼了！为什么要这样否定自己？有意义吗！？

她和艾薇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好了。”他缓了缓口气，拉起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女人，“我保证，你是阿兰妮尔，绝对不是什么别的人，你们的灵魂都是相同的。”

“你...”沉默了一会，女人终于发话了。

“你不是很明白的嘛！”

“...你明白就好。”艾伦轻喘了口气，“所以说....”

不对！给我等下！

他狐疑不定，猛地抬头，却正对上了一脸坏笑的女人。

“阿兰妮尔......”

他扯出了个极为僵硬的笑容，“你不会是...一直在逗我玩吧....”

他祈祷着，然而，结果却令他崩溃。

“不然呢？”阿兰妮尔眨了眨眼睛。

她面无表情地学着艾伦的声音，“给我记住，你就是阿兰妮尔噗哈哈哈，忍不住啦笑死我啦哈哈哈哈哈...”她捶胸顿足。

“...........”

艾伦目瞪口呆。

视野有些发黑...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他满脸憔悴，最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怕是毒..............”

“哈？怪我？”阿兰妮尔横眉冷对，“不是你先怀疑我的？还拿剑指着我？小小的报复一下也不过分吧？”

听到这诡辩，艾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这家伙，已经确定了，绝对就是阿兰妮尔！

如假包换！！！

“玩笑就到此为止啦。”

她很是豪爽地拍了拍一副哭丧着脸的艾伦，“喏，你的礼物。”

漆黑的重物被投掷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郁闷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艾伦瞪大眼睛，“这...乌木大剑！？”

“是啊，乌木大剑。”阿兰妮尔有些复杂地看着这把大剑，“放下你那把羸弱的银剑吧。”她说，“拿起它，你的新武器。”

沉重的大剑，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光，它就这样倒在地上，等待着新的主人。

一把剑，一把好的剑，对于一个武人来说，至关重要。银剑已经算得上是来之不易，而乌木剑....

不需任何打造，单单是凭借材质，便能称得上是“大师”的工艺。

“...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是艾薇儿让你这么做的？”艾伦艰难地问道。

“...嘛～算是吧。”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罢了。”阿兰妮尔灵猫似的眼睛紧盯着艾伦，“毕竟要照顾自己的兄长呢。”她一字一顿。

“你，太，弱，了。”

生气吗？暴怒吗？

她仔细观察着艾伦的表情，期待着...

“是啊，太弱了。”艾伦苦笑。

“诶？”女人有些诧异，“就这么承认了？不生气？被一个“吸血鬼”嘲讽？”

“...我说过，人总是会成长的。”

男人咬紧牙，将乌木大剑缓缓提起，“认清自己的弱小，才能走向强大。”

沉重的乌木使他汗流浃背，但他依旧一声不吭，“还有，阿兰妮尔，即便不是吸血鬼，你的性格还是那么恶劣。”

“...你还真是....”

变了。

阿兰妮尔收起了轻视，有些感慨地看向眼前气喘吁吁的汉子。

或许，他真的能成为那个白骑士的继任者。

“艾薇儿...艾薇儿呢？”他问道，“你们应该是在一起的...她也回来了吗？”

“不，没有。”

伴随着艾伦疑惑的目光，阿兰妮尔开口解释。

“她去做她应该做的事了。”

“应该做的...事？”

“嗯...”她补充，“上位骑士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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