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模糊的记忆中,她依稀记得自己还很小时是在一个土胚房里生活的。
妈妈平日里在家里烧菜做饭,爸爸会在外面工作到满身臭汗后回家,爷爷奶奶会坐在家里,像高高在上的主人一样呵斥着母亲。
那时,她还不懂得这世间的不合理,她只知道她称呼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这些人,都十分讨厌自己,但并不知道她们为何讨厌自己。
后来,在妈妈怀孕不久后,在一个连晨光也仍在懒床的清晨,一个带着帽子的叔叔,将她送离了那个她称呼了五年多“家”的地方。
那时的她,坐在面包车上,望着远去的土胚房,内心里没有任何触动,只是想要靠在沙发上再睡一会儿。
那时的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还不清楚。
而凌烟,也只能在远处,一言不发的看着。
……
“我哥哥,在外人看来其实是挺普通一个人,甚至比较内向。我妈妈死的早,那时我还才两岁,哥哥也才四岁。所以小时候基本上都是被爸爸和我家的爷爷带着。
可能因为我家受西方思想影响的比较深吧,虽然在外面不好说,但在家里我很难得的在我们那个时代没有被歧视对待。靠着努力,虽然我是妹妹,但却变得比哥哥更受爷爷和爸爸的宠爱与认可。
还小的我只想着要更努力,但没想到会刺痛到我哥哥的自尊心。
总之,在发生了很多事后,后来我哥哥就离开了家里。家里依旧有给他资助,可他却从来不露脸,也没有说过自己的情况。后来甚至连婚礼都没有邀请我们,于是家里就以此事为契机,和他彻底决裂了。
很多年过去了,让我再次和哥哥产生联系的,是他妻子的葬礼。我爸爸并不想出席,于是我也就代替他参加了。那时,我哥哥抱了一个小婴儿。
那婴儿,就是他的独女。
那时,她还没给他起名字。碍于很多面子上的东西,我也没有问过。
后来,再一次让我和他起联系的,则是另一个女孩。”
……
两年过去了。
虽然已经在那个总是充满着臭味的仓库里生活了两年了,可她从来没有交到过朋友。毕竟,很多女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封闭的环境里她们也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兴趣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根本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被带出这个地方。
唯一的乐趣,是来自一些年纪大一点的,有自己名字的女孩。她们有时会向演讲般在小小的仓库内,向女孩们宣扬外界的美好。
平常的那些恶狠狠的大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默许了这种乱糟糟的演讲。总之,大多数女孩因此变得十分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被带出这个阴暗潮湿的小仓库,她也是其中一员。
终于,那一天降临了。
那天,大人们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将她和几个女孩子拉了出去。他们先是让她们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又帮她们理了头发,并给她们换上了漂亮的花裙子。在一切就绪后,便把她们扔到了面包车上。
虽然得隔着面包车那层没洗干净的窗户,但外界新鲜的景象,依旧让她无比惊喜。街道上的行人,道路两旁的树丛,千奇百怪的商店,还有闪着红黄绿的红绿灯。她切身感到,外界的世界比那些女孩描述的还要美好的多。
再又换了好几辆车后,终于,她被送到了这个别墅里面。
别墅那里,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在那里等着她。
面包车上的人说,这个人,以后就是她的“爸爸”了。
爸爸温柔的将她送到了屋子上方一个有着舒服的大床的房间内。而后还给了她食物,让她乖乖呆在楼上。
她欣喜的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之后才恋恋不舍的跳到大床上睡了一觉。大床是如此柔软而温暖,躺在上面,感觉仿佛正在被母亲抱住一样。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幸福,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夜幕降临,她自床上醒来时,依稀听见楼下有同龄女孩的欢笑声。好奇的她想要下去加入,可却发现门是被反锁着的。虽然打不开门让她着急了一会儿,但最后,早就习惯这个的她也没多在意,就回到床上去了。
等到了深夜,爸爸带着食物来到了她的房间。
在她吃东西时,爸爸先是和蔼的与她聊了聊天,并对她的经历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爸爸却一副好像她经受了天大的苦难的样子。同情的摸了摸她的头。
吃完东西之后,爸爸将碗筷收好后,拿出了“那些东西”。
一开始,她并不清楚,那些是什么。
而爸爸只告诉了她,那是用来传达“爱”的东西。
她好奇的站在那里,任由爸爸摆弄。于是爸爸拿出了其中的一个道具……
磅!!!!!!
随着清脆的一响,伊琳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攻击竟被挡下了。而挡下这个攻击的,竟然只是凌烟及时从帽衫的兜里掏出来的一把折刀。
……
“当时,城里还没发生那场管道爆炸事故,我哥哥住的地方也还是有一定名气的高档小区。因此有好心人联系了医院,将当时重伤的她先送了过去。物业也因为联系不到我哥哥,转而联系了我。
据他们说,当时他们发现她躺在我哥哥房子前的草地上,貌似也认得我哥哥是爸爸,所以就联系了我。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小小的身躯,全身上下都遍布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伤痕。
后来,当医生给我讲她的体检报告时……那些内容……那些对于她身上遭受的伤痕布在哪里、而又可能是怎么产生的,我……直到现在,也没法忘记,更无法启齿。
我哥哥也联系不到。我本以为是不是哥哥家遭遇了抢劫,那孩子只是被卷了进去。之后,才传来了噩耗。
我哥哥,在外旅游的时候,出了车祸。救援队花了一个星期才把车子和人打捞上来,而我哥哥他当然早就无力回天了。
可最重要的,不光是这个。
车上面,还有他的独女。”
……
被挡住攻击了的伊琳迅速退后,重整攻势,并比刚才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榔头。凌烟也握紧了手上的折刀想到:【当初老路给我这玩意儿时,我还想着只能用它削水果来着……麻烦了,我可不擅长斗殴啊。】
伊琳望着凌烟手上的折刀,行动明显小心了许多,但却依旧不改攻势。继续猫着腰慢慢朝他的方向靠近。
【说的也是,她又怎么可能会怕折刀呢?
说起来,一般来说,要是这是游戏或者小说,这里是不是应该穿插点洗白桥段啥的?比如我上前直接接下那个锤子,然后来上几句帅气的中二病台词,她再哭诉下自己的悲惨,也就能成功攻略下她了?
……这种时候还想这些,看来我真的是脑袋不清醒啊。】
凌烟耸了耸肩说道:
“……我先说好,这个可和‘爱’什么的没有关系。”
说完,凌烟突然握着折刀冲向了伊琳,没想到凌烟会主动攻过来的她赶快想挡住折刀,却被凌烟一脚踹向了肚子。
被踹飞的伊琳迅速站定,而后竟然只是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衣服。凌烟望着她汗颜道:【喂喂开玩笑吧,我刚才那下可是使了全力啊。这小妮子怎么一副啥事没有的模样?
不过说起来确实有研究证明,精神方面的问题会导致攻击性的提升,与肉体痛觉敏感度的下降。
……
……嘛。】
凌烟于是举起了折刀。在利刃的寒光下,凌烟释放自我后的疯狂眼神中,透出了阵阵冰冷的凶狠。
凌烟凝视着伊琳的方向,低沉的说道:“……先说好,我不太擅长打架。
所以请多指教了,伊琳。”
以这句话为信号,伊琳与凌烟同时握紧了武器,毫不留情的冲向了对方。
……
“……人口贩卖,吗?”哈娜心痛的捂着脸说道。
“……是。那种生意,主要是因为政策下,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希望可以给家里空出个位子来。这样做,既可以有钱赚,又可以解决位置的问题。那些人都有后台,可以通过私营医院或地下医生去直接开出死亡证明。
然后,这些孩子,就成了这世界上不存在的人。变成了随人贩卖的道具。
我哥哥,就是买下来的人之一……”
说到这,伊女士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的捂住了嘴,紧闭着眼睛微微颤抖着。虽然哈娜知道从立场上这样做并不对,但她还是默默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做了对这个刚刚从秘密中脱身的女人的安慰。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伊女士缓过来后,继续说道:“呵,这些产业背后有着巨大的利益链。在那个东西面前,区区警察,又能干些什么?
我能做的,也只有给那孩子一个家。
当时,还在医院里的时候,我问她名字时,那个孩子曾经问过我和红色相反的颜色是什么。我和她说,是蓝色。
后来,我想办法给她登陆了户籍,并由此给她取名为:伊琳。
那孩子长大了以后,所幸对小时候的事貌似记忆不清。我也就骗她说那些伤痕都是她车祸后经历的。也尽量不给她看任何和以前有关的东西。小琳她也不怎么问,只是偶尔会絮叨姐姐。也就是我哥哥的女儿。
其实,我应该在那孩子提到红色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
我哥哥的孩子,叫伊玫。”
……
榔头密集的挥舞着,每一击都放入了可以砸碎骨头的力气。无法近身伊琳的凌烟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回避。实在不行时就用折刀挡一下。
折刀的质量相当过硬,接了那么多下榔头竟然还是完好无损。可凌烟的意识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此刻,伊琳的每一击,每一个行动中,都掺杂着过于真实的幻境,侵扰着凌烟的心神……
……
她快无法忍受了。
爸爸说好三天就会回来,可现在都过了五天他都没回来。她也没有听见那个喜欢穿红裙子的女孩的声音。
给的食物和水都已经耗尽了。没有人说话,伊琳在饥寒交迫下,终于开始想要想办法求救。
她想要打开门,可门依旧是紧锁着。而她瘦弱的身体没有力气撬开它。于是她看向了窗户。
窗户的木板中,有一个较大的空隙。平日里伊琳会通过这个空隙看看外面的风景。她先用盘子砸开了窗户。而后,瘦小的她,从那个洞口钻了出去,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不久后,一个正在路过的人看到了她。并赶忙拨通电话,将憔悴且身受重伤的她送往了医院。
而这一件事,永远的改变了她的一生。
……
“四年前。那时候,我给她买了台电脑,希望她能借此多学点社会上的常识。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手上多了张照片。我看了下照片,那是以她小时候我给她照的照片为原型的PS照。她将那张照片做了镜像处理,还将另一个自己身上的蓝裙子P成了红色的。
我当时奇怪的问她:‘你这张照片是干什么用的。’
她回答我说,那是她和姐姐的合照。
那个时候,我就有猜测她其实是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可我实在是不想承认那一点,就一直骗自己说那只是她和同龄孩子有点不一样的证明罢了……”
哈娜听到这生气的说道:“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不将她送去做治疗?如果你这么做了现在哪还会发生这些事?!”
伊女士摇了摇头说道:“做治疗?你觉得那些心理医生能抵什么用?他们能改变小琳的过去吗?不,他们能做的只是不断地揭伤疤罢了。
那孩子小时候就因为我哥哥失去了幸福。我又怎么能做到再让她背负上精神病人的标签!”
……
“我,小时候过的十分幸福。”
在此刻交战的两人间,不知存于何处的另一层世界的空白中,凌烟眼前的伊琳微笑着说道:
虽然,爸爸有时候不在。而且我从来没有机会和姐姐一起玩,可是,爸爸每晚都会来看我。虽然有点痛,但是我并不寂寞。”
……
榔头砸到了凌烟的左大腿,虽然那本是可以挥刀的距离,但他却选择咬着牙推开了伊琳,并用左手捂着大腿慢慢的后退。而后再度举起了刀刃。
而伊琳,也毫不留情的举锤向前……
……
“对于你来说,那些是幸福的吗?”
面对凌烟带着同情的疑问,伊琳无奈的答道:“是呢。后来走出那个房子了以后,我了解了很多事。也明白了为什么阿姨从来不和我提那些事情。
与那个小小的屋子不同,外界的世界很复杂,有很多我不明白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其实和别人不同。所以我也只能尽力的去伪装,拿姐姐当挡箭牌。”
讲到这,伊琳抬头朝凌烟露出了苦笑。凌烟也以理解的微笑回应了她。
“但是,我果然,还是很幸福。
或许,在别人看来,我的这些经历是罪过吧。但是,我还是觉得,我是被爱着的。
所以,当我遇到郑宁的时候,我不想要再掩埋我内心里的想法。我想要和爸爸爱我一样去爱他,同时,也让他爱上这样的自己。”
……
左脚被击中的凌烟,机动力大大下降。只不到两招,就被伊琳的榔头击中了胸脯。虽然及时用折刀挡在了中间,但凌烟依旧受了重伤的倒在了墙边。
小刀被刚才的那一击给击飞了,凌烟也已然没有了任何反击的力气。只得坐在地板上,眼睁睁的看着伊琳慢慢走近。
恍惚之中,那个衣衫褴褛,满身创痕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小女孩停在了凌烟跟前,望着他好奇的提问道:“那么,你又怎么样呢?”
【“……我?”】
沉默中,凌烟缓缓抬起了头。举着榔头的伊琳,正像是处刑人般俯视着自己。
【“我……或许没有资格,去说自己是否幸福。
可我关于你,确实清楚了一点……”】
望着此刻已然高高举起榔头的伊琳,凌烟干笑着说道:
“……看来,算是我错了。
你果然,喜欢郑宁啊。”
举着榔头的伊琳听到这话先是惊讶着停下了手,在片刻的疑虑后,她释然的带着略带感动的笑容说道:
“谢谢。”
而后,伊琳便挥下了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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