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记忆体

第十三章 记忆体

“很多人都不敢直视世界地图，因为那会勾起他们对过去的回忆。可能在战争爆发前，有些人的生活也十分不如意，但是战争的爆发为这个不如意的生活又添上了残酷的一笔。华夏能够挺住战争的冲击，没有像其他国家一样实行严苛的‘生活物品分配制’，社会也没有变得和其他国家那样不堪。我曾经去过越南，在修卡占领那里之前，混乱就是那其代名词，饥饿、瘟疫、恐怖组织和群众暴动已经演化成了社会的一部分，战火没有覆盖到的地方，同样有成百上千人死去。我亲眼看到过尸山，看到过殷红色的河流。生活在河内的居民每天只能领到少的可怜的食物，驻扎在首都内的士兵都瘦削成了骨架……修卡在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整个东南亚，使得华夏的南部地区暴露在了他们的火力范围之内。”

“按照战线划分，印度也是华夏战线的一部分，他们的军队自然也是华夏联军的战力，可是，在修卡攻打东南亚时，印度军队只是窝在自己的国家，没有运出一兵一卒，也没有援助他们任何武器装备。”

“华夏、不列颠、美利坚，这三个国家是世界上仅存的完整战力，也在战争中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三条战线，三支主要联军，正是因为他们抵抗，修卡帝国才很难将自己的版图扩张到全世界。沦陷区内，也出现了抵抗组织，可笑的是，曾经的恐怖分子也在自己的信仰之下抗击着比自己更为恐怖的存在。非洲在全面战争爆发前就已沦陷，但是这么多年来，这块大陆上的反抗从未间断……”

朦胧之中，凡梓凛感觉到自己的手触到了某些湿漉漉的东西。鼻尖似乎还沾着水珠，冰凉的触觉一直延伸到了额头，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水珠，而是自己肌肤渗出的汗液。头发变得十分凌乱，甲壳退却时产生的粘稠物还在发际间残留。衣服已经湿透，血液也已经凝固，伤痕的痛楚还在继续。

凡梓凛的意识处在现实与梦境的交错处，大脑对外界的感觉带上了主观的真实和虚幻的缥缈，一瞬间，让他分不清自己的躯体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的世界中。

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幻影，可是这个幻影却无比的生动。这是从凡梓凛的心灵中涌出了景象，只有他可以看到，可以触碰到，甚至还能体会到那个幻影的内心。

影子逐渐靠近，逐渐清晰，猛然间，他反应过来，这个身影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出现在那片诡异的幻境之中。

凡梓凛想要逃离，但是身体在那个影子的注视下变得麻木僵硬。他看见那个身影伸出了手，掐住了自己脖子，一瞬间无数种情绪融入到了他的躯体之内。凡梓凛感受到了一种被囚禁的痛苦和煎熬，这些感受都来自于那具模糊的躯体，顷刻间，凡梓凛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识，因为这些情绪占据了他全身。

几分钟后，凡梓凛又有了新的感受，那是肌体被怪人利齿撕裂的痛苦，他的视野突然发生了变化，他看到自己的躯体逐渐变得娇小，而且面前有一只蜥蜴怪人在啃食着自己的肉体，而凡梓凛在模糊的意识之下真切地体会到了那种剧痛与那种绝望。

“艾莉丝……”凡梓凛无力地说着，因为他认出了视野里的躯体是谁的。

“体会这种痛苦吧。”

那个幻影说道，声音仿佛是从宇宙的深处飘来一样，充满了虚无和未知。

“你背负着这具躯体，也负担着我的灵魂！你们本该成为我的一部分！”

一次剧烈而又痛苦的喘息之后，凡梓凛彻底醒了过来，刚才被勒进脖子的窒息感随着那个幻影消失了，但是他依旧能体会到那种情绪，哪怕在经历时自己正处于梦醒边缘的模糊之处，他也感受到了最为真实的痛苦。

周围，是潮湿的牢笼，污水沟就流淌在自己附近，恶臭的污秽物令人作呕。

“这是哪？”

凡梓凛惊恐地看着四周乌黑的墙体，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了惊慌。

“丹妮！”

自己的惊恐忘却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丹妮！”

凡梓凛在狭小的空间内拼尽全力呐喊道，在黑暗中渴求着有人能够应答。

但是，回应他的不是熟悉的音色，而是低沉严肃的嗓音。

“别担心，你的朋友没事。”

“你是谁！”

对着周围的漆黑，凡梓凛问道，他忍着剧痛站了起来，不愿向未知的对象展现自己的疲倦。

“我和你一样，都来自于华夏。”

“谁问你国籍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考如何回应愤怒的凡梓凛。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前，你需要告诉我们你的身份。”

“切！”凡梓凛轻蔑地笑了一声，这是他对于这位不敢现身的人唯一可以表达出的情绪。“丹妮在哪！”

“我已经和你说了，她安全。”

“想让我告诉你们我的身份？可以啊，先让我见到她，否则我会打破这些石墙找到你的！”

突然灯光亮起，照亮了弥漫着腐臭味的空间，凡梓凛这时才发现，囚禁自己的场所远比在黑暗中感觉的要小很多，而且那条污水沟还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四面墙角上，安装着监视器，头顶还悬挂着一个音箱，那个声音就是来自于此。

面前的铁栅栏上还焊接着几块厚重的钢板，透过缝隙，凡梓凛可以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影。

“梓凛！”

音箱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丹妮！”

凡梓凛本能般地抬起了头，顺着丹妮的声音。

“梓凛，跟他们解释一下。”丹妮听上去有些紧张，还有些仓促。“他们就是对马岛上的抵抗组织，你可以信任他们。”

看着缝隙外的人影，凡梓凛意识到与那个音箱连接的人就离自己一道铁门的距离。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身份了吧！”

凡梓凛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来自华夏国都。”

“你来日本的目的是什么？”

“来寻找某些东西。”

“什么东西？”

凡梓凛低下头发出了一阵冷笑，这个笑声是给自己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对方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深入询问下去，“你有怪人的身躯，却在和怪人战斗，为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凡梓凛的思绪变得及其混乱，就好像是污水沟里的污秽灌进了大脑一样。

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在回避，不管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你是人类还是怪人？”

空气都已经凝固了，铁门外的人在等待着凡梓凛的回应，可是这段沉默所花费的时间远比他们想的要长许多。

“你们都看到了，人类会有那样的身躯吗？”

“这么说，你是怪人喽。”

“但是，如果我是怪人的话，你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凡梓凛注视着缝隙另一边的人影，冷冰冰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但是丹妮却能体会到他背后的悲伤，她知道，凡梓凛一直在刻意忽视这个疑问，然而，有人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揭示这个问题，就像是在用利剑穿刺了还未愈合的伤痕。

“按照我的理解，你现在很疲惫，无法再变身成怪人形态。”

“哼！是的，我现在是很疲倦，但是，我照样有能力让摧毁这里，这道铁门根本挡不住我。”

凡梓凛话让另一边的人感受到了威胁，因为人影的晃动幅度发生了变化，而且还有丝丝窃语通过音箱传到牢笼内，在一堆杂乱的日语中，凡梓凛可以清楚地辨认出丹妮的声音，她在极力解释着一切，语气强势却一直被他人所忽视。

“我们的世界容不下一个怪人，你应该知道吧，这里的人已经恐惧占据了大脑，他们都想用最为残忍的手法处死你。”

“但是，你们不会让我死的吧。不然你们就不会把我带回这里，还在这跟我交谈。”

“呵，的确，我们不会杀死你。而且你的朋友一直在为你说话。”

凡梓凛想象到了丹妮在一群愤怒的士兵面前是如何进行的辩解的，被那些冲动的战士所包围，她没有流露出畏惧与妥协，相反她敢于直面那些凶恶的眼神，敢于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她说你是英雄，是假面骑士。”

铁闸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摩擦声，在门上升的过程中不断掉落下殷红色的锈迹。

门外所有士兵都进入到了一种几乎亢奋的警备状态，各式枪械都对准了凡梓凛，甚至在远处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平台上，还有人举起了火箭筒，看样子弥漫在这里的恐惧足以让人们用充足的理由杀死他。

“梓凛！”

丹妮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士兵，快速跑到凡梓凛身边，没有顾虑到他身上的污渍直接抱住了他。凡梓凛在短暂的呆愣之后也抬起了手，搂住了丹妮温暖的身体，可以感受到对方因紧张而快速跳动的心脏。

周围的士兵根本不会被这一幕感动到，握枪的力度又得到了加强，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有人拉动枪栓的声音。

“放下枪。”

袁泽走到了队伍最前面命令道，但是他的话语在这里起不到什么作用。

“华夏人，这里还轮不到你下命令。”

吉田幹太对袁泽之前的妄加干预依旧耿耿于怀，而且抵触一位外国军官在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过错。

“听袁长官的命令，把枪放下。”

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北岛仓走到了队伍最前面，他看到了丹妮湿润的眼眶，心里不免有些许动容。

吉田强忍着内心的怒火，慢慢地枪口放低，他朝着凡梓凛吐了口唾沫，愤恨地离开了。

“假面骑士？”北岛仓笑的像个孩童，因为关于骑士的传言是他小时候最能打动他的故事。“这只是个传言罢了。不过这倒是一个在日本流传已久的故事。”

“这不是个故事！”

丹妮大声说道，但是搂住凡梓凛的手没有放松。

“他救了我，救了那个受伤的老人，你们的人也看到了，他在和修卡士兵进行战斗。他和普通的怪人不一样！他有一颗愿意守护他人的心。”

丹妮越说越激动，双手的紧紧地搂着凡梓凛的腰，生怕他会在下一秒离开自己一样。

“不管他是不是假面骑士，不管他和这个幼稚的传言有什么关系，他都是怪人，而且现在怪人就是人类的敌人。”

袁泽表现出的刚正不阿让丹妮有些恼火，这个古板的人承受了她大部分的怒火。

丹妮展开自己的手臂，挡在了众人和凡梓凛面前，虽然她的躯体在一群魁梧的士兵面前显得格外的弱小，但是现场却没人有勇气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你们想要处决他，就先把我变成尸体！”

“丹妮！”看到这一幕的凡梓凛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北岛仓尽量将自己全部的温柔融进了语言里，但是对方不为所动。

“我们不会处决你的朋友的，但是，我们却无法改变我们对怪人的恐惧。”

“他不是怪人！”

“他是不是怪人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而且我也想承认他就是传说中的骑士，所以，在真正确定他的身份之前，我们会采取一定的措施。”

丹妮想到了他嘴里所谓的措施意味着什么，“你们准备囚禁他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们都认为他没有威胁为止。”

种子岛，修卡对环境的改造能力远强于任何自然界的力量。这片岛屿变成了焦黑的一片，没有植物，没有生灵，就连附着在岩石上的苔藓都在这里销声匿迹了。稀疏而过的海鸟群，曾经整洁光鲜的羽毛沾上了石油和别的不知名液体，它们成天在海面翱翔，寻求着记忆中蔚蓝的大海，但是围绕在种子岛周围的只有连片的黑色油渍，从空中俯视，岛屿已然变为了弥漫着焦臭味的黑色石块，伫立在同样漆黑的洋面。

岛上的修卡要塞分布已经达到了饱和，自动炮塔呈环状分布在一片圆形区域周围。全方位的火力能够击毁靠近的任何事物，战机、军舰、潜艇，只要操作员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击落下靠近的蚊虫。这片火力网的中心，竖立着一根高耸的铁塔，塔底是一个斜面带着弧度的圆锥，尖端距离地面达数百米，顶端连接着另一个倒置的圆锥，尖端触及尖端，就像一个沙漏，这两个圆锥在进行着相对转动。外表十分光滑，就像是一面在倒映着身边荒凉的镜子。

佐鲁拿着黄金雕刻出的权杖漫步在这座铁塔的周围。他的左眼套着眼罩，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始终流露出阴险，鼻梁下的两撇胡须十分杂乱，下巴的胡渣也如仙人掌的毛刺一般，褐绿色的军官制服倒是十分整齐，全身的搭配让人想起了二战时纳粹的军官制服，只是颜色的搭配更加诡异。

特朗佝偻着背走到了佐鲁面前，他依旧穿着那件与数十年前相同的白色大褂，灰白的头发堪比被遗弃的鸟窝，瘦削的脸颊上颧骨突出，下巴异常怪异，呈一个三角，他应该就是童话中那些巫师在现实中的写照。

“记忆体01的残骸已经运回来了，不过蜥蜴怪人将她啃得不成样子了。”

特朗拖着自己的尖锐刺耳声音说道，“不过嘛，被转移进去的那部分意识还保留着。”

“但是已经不能成为记忆体了吧。”

“的确。”特朗露出了阴险又有些癫狂的笑容，“她现在已经不适合作为一个记忆体了，但是她身体里还留有那份意识，可以将她的躯体改造成怪人。”

佐鲁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可是，怪人是以失败的灵魂容器而存在的，如果擅自将怪人作为意识的容器，恐怕会让他愤怒的。”

“他现在困在那个地方，灵魂和意识都被拆解成了数个部分，我们现在连他的躯体处于什么状态都不清楚，想要将他从那个地方救出，恐怕只能擅自做决定了。”

“意识容器的怪人……”佐鲁陷入深思。

“如果成功的话，她将是目前为止，除了那七个拟制之外最强的怪人。”

“这样，我们就可以回收那四个灵魂容器了是吗？”

“是的，而且一旦四个HOPPER回归容器状态，那么我们将不用冒险使用这个铁塔。”

佐鲁在特朗的带领下走入塔内，但是整座建筑之中只有地下空间能够容纳外人进入。

地表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空洞，像一个弧形穹顶笼罩在地底。

佐鲁再一次看到了数十年前让他惊异的画面。地下空间之内，修卡用各种仪器将那片藏匿于此的远古遗址包围。

站在看台上，底下的景象一览无遗。

十三座巨大的人形雕塑围绕成一个规整的圆形阵势。

石像的建造规模已经超过了历史上任何被记录下的雄伟建筑物。佐鲁依稀记得当年在那片冰天雪地里发现这片遗骸时的震撼，那些雕塑每一座都长得不一样，但是可以看出是神明的样子，不过在世上根本不存在信奉他们的宗教，甚至连他们的传说都不存在。每座雕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背后的两队羽翼和刻在身上的奇异字符。

“其余记忆体的情况怎么样？”

“都已经完成了记忆转移，现在，一代领导层里只剩下我们还保留着原来的躯体了。”

“因为我们要见证神明的降临，我们要改写宇宙原有的进化规则，这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吗？我们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老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佐鲁总是带着一股自豪感，其实特朗的想法也和他一样，修卡的第一代领导者都敌不过躯体的老化，所以为了保留组织的统治基础，他们不得不寻找儿童进行记忆转移，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一个新的大脑中，艾莉丝原本就是这样的存在，只是她的大脑没有完全被新来的意识占据，而在边界区的战斗中，她就和另一位试验对象逃离了研究所，不过现在，残缺的躯体被特朗培养了起来，等待着进一步的改造。

“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特朗十分神秘地说道，“记忆体01在逃走前已经转移了意识，只是大脑还未接受而已，你也知道，第一代领导者大脑里除了留有自己的意识外还有他的意识存在，所以，想要改造她，我还需要外力的加持。”

“什么外力？”

特朗指着那几座雄伟的雕塑，“耀夜之门的力量，我需要再开启一次。”

“我们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情来动用这份力量，无法把握那个极限。”佐鲁顿了顿，继续说道，“非洲的事你难道忘了吗？我们费劲心思将这片遗迹从非洲迁到种子岛，可不是为了让这里变成下一个地狱。”

“不不，当然不是了。可是，要想改造记忆体01的躯干，必须要以遗迹的力量为媒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而且能量的输出不需要太长时间。发生在非洲的那场灾难我们心里都清楚，是因为在当时我们是强制启动这片遗址的全部能量以打开隧道，直接引渡他剩余的全部灵魂，可是我们没有预测到这部分灵魂对现实世界产生的冲击，而且我们也没有考虑到作为灵魂容器的躯体是否合适。直接一股脑地将这份灵魂强加到那些孩童的躯体之上，承受不住这份重压导致了力量的溢出，这才是非洲大崩塌发生的原因。”

“就算原因是这样又怎么样？”佐鲁用他仅用的那只眼睛怒视着特朗，但是对方丝毫不理会他的愤怒与拒绝。

“记忆体01带有他的意识，而这片遗骸以及留在南极的那部分是我们接触他的唯一渠道，只有建立起联系，我才能够将记忆体01进行怪人改造。”

“怪人都是失败的灵魂容器，你用往常的制造怪人的手法对她进行改造不好吗？”

特朗带着自己标志性的诡异微笑说道：“记忆体01本身带有了他的意识，和其他的记忆体不一样，她的大脑里没有受到其余记忆的影响，这使得她能够完全依照他的意识进行战斗，那份力量你是想象不到的。”

佐鲁终于犹豫了，此刻他想到了祛除心里那片阴影的办法。

“你想想啊，以我们目前怪人的实力根本不能和假面骑士相提并论。但是我们又十分需要保留在他们身上的灵魂。所以，佐鲁，你应该知道该怎样选择了吧。”

“那七个拟制呢？他们的能力可是完全碾压假面骑士啊。”

“呵！”特朗夸张地咧着自己的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暗黄色牙齿。“你觉得我们有能力去控制他们吗？就连监禁都花费了我们绝大部分的资源，现在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为我们战斗！”

玻璃容器内的墨绿色液体浸泡着那个影子，气泡不断从底部涌出，紧贴着玻璃内壁快速向上移动。庞大的人形躯体呈站立的姿势，数十根软管接入其体内，纵使类似于蝗虫般的面容阴森恐怖，怪异至极，但是在容器内不过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无生命试验品而已。

刘毅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实验室内，墨绿色液体以自己的浑浊度阻挡在她和那副面容之间，但是容器内被隐约勾勒出的人影像是徘徊不去的幽灵一样，一次次地吸引着她抬头注视，直到内心的恐惧让心脏的跳动到达极限时她才低下头，将视线移开。

幽闭寂静的环境往往会让人的神经高度紧绷，且正是因为这样，刘毅才能察觉到平时一直被忽视的细节。

容器内的人影并不是静止不动的，刘毅看到了肌体因为规律的呼吸而产生的轻微运动，手指处的肌肉也在进行着极微弱的抽搐。

刘毅没有回头，但是她依旧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

“方国涵的事，我很抱歉。”

她知道了来的人是谁，也知道自己该在他面前如何开口。

“他是个好人，而且他是国都内少数值得我信任的人。”

凡轩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疲惫，多个会议的召开已经彻底压榨了他全部的精力，但是身上的威严感没有减弱，就算他此刻睡意朦胧，那种气场也没有消失。

“凶手是谁，你们有线索了吗？”

“可能是联军高层内部出现了奸细，也可能是他的情报来源出卖了他。”

“奸细？”刘毅感到背后袭来一阵凉意，“内部难道也会出现修卡的服从者？”

“现在还说不清，但是对于联军内部的肃清计划已经展开，国防部、战研部、情报局、特务局以及联合政府与联合委员会都是肃清的重点。”

刘毅突然明白了凡轩杰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目的，待背后的寒意消退之后，她弱弱地说：“你是想让我们继续保密整个‘虫巢’，是吗？”

凡轩杰没有说什么，只是两眼注视着那个容器，缓缓点了点头。

“内部的肃清是由谁负责？”

“依旧是特署秘密警察，但是国防部与情报局也参与了进来。”

“既然这样，国防部里有你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现在国防部也加入到了肃清计划之中，我们可以制约情报局的行动了……”

“他们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出现的话语所吸引。入口处，有一个人影在慢慢靠近，凡轩杰可以看清来者灵活的肢体和高大匀称的身形，蒙在他脸上的阴影散去之后，凡轩杰揪着的心放松了下来，因为关于“虫巢计划”，他也是知晓者之一。

“与凌？你怎么来了？”

刘毅有些激动，但是表现出来最多的是不解。

“史考特现在去找叶盈了，情报局也因为金宏秉和方国涵的案子手忙脚乱，所以我才能溜出来。”

林与凌径直走到她的边上，眼里充满了宠溺与关怀。

自从把林与凌派往情报局之后，凡轩杰便没有机会与其见面，不过现在他就出现在了这里，带着让凡轩杰挂念已久的情报。

“你确定没人跟踪你吗？”

“确定，史考特在情报局里没有信任的人，所以他没有那种心思派人来跟踪自己的下属。”

凡轩杰点了点头，继续说：“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你了。”

“没什么，那个家伙将没有让新来的人靠近他的工作区域，而且在和我交谈时他都表现得十分谨慎。”

“果然。”

“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所获的。”

林与凌看了一眼刘毅，后者也在直视着他的眼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史考特在会议上盘敲侧击地提醒顾勇哲，让他选择叶盈为指挥官的吧。”

凡轩杰身体一震，但是军人的素质让他将自己的震撼保留在了内心深处。看着林与凌严肃的面容，他只是又一次地点了点头。

“叶盈在最近这段时间里经常出现在情报局内，而且他还获得了直接前往史考特办公室的权力。”

“他去找史考特干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有一种猜测。”

“说说看。”凡轩杰不由地靠近林与凌，想要听清楚他说的每一句话。

“叶盈之前都是和方国涵一起工作的，要说方国涵最信任谁，那就只有他了。特署秘密警察指挥官的住所有国都警卫队的士兵在全天候把守，常人根本不可能靠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那些士兵说在当天跟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在周围……”凡轩杰突然打了个寒战，全身开始溢出冷汗，他意识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个点，但是这个想法他不太愿意去面对，“难道国都警卫队里有人和他们是一伙的？”

“如果史考特真的是毁灭派的一员，而且这一切如果真是我们想的这样，那么就意味着毁灭派的人早已经渗透进了我们内部，之前一直没有大动作只是因为没缺少了一个指挥。”

凡轩杰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此刻的大脑被涌现的思绪所占据，但是万千思绪都是一道道无解的乱码。他一直将战研部作为重点的保护对象，因为他知道这些极端的人会用“虫巢计划”的成果做什么，但这个机构内可能早已被对方渗透，甚至整个“虫巢计划”对他们来说都不再是秘密。

林与凌清楚让元帅焦虑的原因，他说道：“这只是猜测，如果史考特不是毁灭派的人，那我们大可放心。”

“但我们现在连他的行动都不清楚，他倒是很清楚如何制造我们的盲点。”

“我会想办法尽量去接触他的。”

“不，你要成为他在情报局里第一个信任的人。”

林与凌看着元帅，感受到了他眼睛里蕴含的力量。

“你想让我摆脱国防部的束缚，是吗？”

元帅站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失去了老者应用的温度，就像是被百年老木上的纹路一般。

“史考特不信任你是因为你曾经为国防部工作，而且他也知道在华夏里哪个组织对外来人员最不待见。所以，你要让他信任你就必须拿出真心，让他相信你是在为他工作的。”

林与凌惊异地看着对方，凡轩杰已经用自己的眼睛告诉了他该做什么。

“国防部是时候牺牲一些人了。”

凡轩杰坚定地说道，那份执着不容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进行反驳。

地下都市里能够找到的所有坚硬金属都被焊接到了铁门上，有些人似乎还放心不下，在铁门内侧嵌上了无数个尖锐的钉子。

囚禁凡梓凛的牢笼换了个地方，比之前那个更加宽敞，而且也没有暗战恶臭的水沟，倒是放置着一张简易的木床以及上面潮湿的被褥。

凡梓凛不知为何还从心里感受到了一点幸运的意味。丹妮得到了更加全面的保护，北川先生也获得了医治，而自己可以在一段时间里不用在面对怪人了，身上的伤口终于有了愈合的机会，这么一想，之前的遭遇的确可以忘记了。

铁门上没有缝隙，门上唯一可以看见外界的一个小小铁窗是被封锁着的，只有外界才能打开它。而且这道铁门阻绝了声音，发生在另一边的动静越过这道阻拦再进入凡梓凛的耳朵里时都变成了细微的蚊鸣。

凡梓凛坐在还算干净的地面，与这扇并不友好的门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可不想让身体又添上几道伤口。

铁钉与门的颜色融为了一体，不加辨认根本不会发现。

凡梓凛知道，恐惧会让人做出一切不和常理的事，而且将会随着自己存在于此的时间加长而变得愈加恶劣。

丹妮一直待在铁门外，人们为她准备了专门的起居室，但是她更愿意在这里陪伴着凡梓凛。她说出的话无法穿透这块厚重的钢铁，这道阻碍挡在她和凡梓凛之间，感觉彼此就在附近，却又宛如天际昏暗的星河一般遥远。

丹妮无力地坐在地上，一直以来她都不介意自己身体沾染上什么污秽，所以地面上肉眼可见的肮脏对她来说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后背触及到了铁门的冰冷，那一丝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她浑身僵硬，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门背后的那一份温暖。

“梓凛……”她默默地念叨着，抬起头望向顶部那片足以抵挡核弹攻击的混凝土，比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还要压抑。错乱的金属管道互相交错着，沿着混凝土上的纹路四处延伸，像一条条棕褐色的巨蟒在搜寻着自己的猎物，丹妮一直都能嗅到空气中充斥的淡淡铜臭味，或许这股久久萦绕的味道就来自与头顶那些“巨蟒”。

“他们没有给你安排居住的地方吗？”

雷绮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边，丹妮放空了自己的意识，所以直到她开口时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久经沙场的士兵和美丽优雅的少女坐在了一起，蒙上尘埃的迷彩军装和沾上污渍的白色长衫紧挨着，两个敏感的灵魂在这一刻产生了些许交集。

比较之下，雷绮依的身材要魁梧许多，待在她身边就能够感受到肌肉迸发出的力量，丹妮显得有些弱小，但是却更为温柔。

“我不想待在那里。”

雷绮依自然知道她的感受，战争没有磨去她感性的一面，更何况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和那些战士所不一样的柔情。

“我和我们队长解释过了，他倒是愿意相信你们说的一切。”

“可是，在这里，你们也是外来者，不是吗？”

雷绮依发出了无奈的笑声，“很快我们也将离开这里了。”

“是吗？你们来这是有任务的吧。”

“当然了，不过我们的目的地可不是这里，而是……”

或许是出于军人的警觉性，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丹妮晶莹的双眸注视着她，不知为何，雷绮依的内心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丹妮礼貌地笑了笑，她对对方要去哪，去干什么没有太大的兴趣，门后的凡梓凛才是她此刻唯一的念想。

“告诉你也无妨。”雷绮依思考了一会后说道。

“你不怕我是修卡的服从者吗？直接将任务的地点告诉我们，不怕产生不好的影响吗？”

“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丹妮将自己微笑的幅度放大了一点，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已经打动了一个灵魂。

“我们要去种子岛，那里有我们想要知道的一些事。”

丹妮的笑容消失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愕。

“种子岛？”

“是啊。”

“那里也是我们的目的地！”她几乎叫出声来，突然变化的表情让雷绮依表现出了同样的诧异。

“啊？”

“那里，也有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

雷绮依在呆滞的同时开始思考着，“你们想要知道些什么？”

“不清楚，但是那里可能有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以及修卡组织的真实面目。”

“是吗？”雷绮依的疑惑与震惊愈加明显，因为她对于这个任务的意义并没有过深的认识，任务成功了，对战局会有些影响，若是失败了，不过就是另外死去几名战士罢了。但是丹妮的说法让她不得不重视起这个任务背后隐藏的秘密。

“梓凛他就是为了去弄清楚这一切才来到日本的。”

“可是，他不是说自己根本不清楚要寻找什么吗？”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不愿去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那些事，”丹妮越说越激动，她成功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他愿意守护某些东西，愿意为其而战斗，他可能看上去与怪人无异，但他还保有人类的心。我想，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义无反顾地拯救身边的人，虽然他一直在逃避某些事物，但是他也在尽全力去保护另外一些事物。”

看着对方无比真挚的眼神，雷绮依不免有些不忍。在这里，人类心里的恐惧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恐惧的肆虐，他们不会像丹妮这样，因为他们看到的一切事物只是表面，而这个表面景象就足以构成他们的对待生活的态度。雷绮依和曹连月看到过凡梓凛为了拯救他人而与修卡战斗，但是他们两个人的话语全都变成了耳旁风，如果再多加解释的话，他们这几个外来人就会被认为是修卡服从者，袁泽的勇气让人敬佩，因为他会在这么多暴躁的人面前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下达命令。

“我会和队长解释的，但是，在这里你最好和他保持一些距离，在他们的恐惧完全消除之前，最好不要公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丹妮能够理解她说这些话的原因，也感谢她能够提醒自己这一点，“我已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了，不过放心，我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些对我们感到憎恨的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丹妮说的很轻松，就像这一切都未成发生过一样。

“在这里，还是小心为妙。”

破损残缺的尸骨浸泡在浑浊的液体之中，池子周围的绕起了密集的金属圈，金黄色的光泽倒映出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这些影子被扭曲折叠，他们在池子四周走动，悬浮在里面的躯体组织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运动。特朗看到这一幕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嘴角裂开至耳朵根，低声的癫狂细语在笑脸的陪衬下回响，没人听得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池内的躯干虽然被撕扯得十分不堪，但却满足了他的要求，或者说，残骸的情况还超乎了他的预期。

“果然是神明的意识，完全超乎了大脑的约束。”

特朗扶着环绕在池子周边的一个环形平台，想要近距离观赏。

佐鲁也出现在了这里。游动的组织器官拖出了一道道散乱的痕迹，佐鲁见过很多残忍的屠杀场面，但是这一幕还是让他有些不适。记忆体仅剩下的部分像鱼儿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走，断裂的四肢、脱离身体的内脏和一张因啃咬而显得残缺不全的人脸，这些本不该具有生命的东西却在自己的面前肆意运动着，诡异是他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词语。

“和我们想的一样，他的意识并不局限于大脑这一容器，只要这具躯体没有完全消散殆尽，就可以一直保留这份意识。”

“所以……”佐鲁指着池子，脸色十分凝重，使得他不得不捂着自己的嘴。

“是的，这些器官能这样运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意识摆脱了大脑后全部留存在了这些残存肌体里，如果改造成功了，她的力量会超过我们的想象。”

“神明允许我们拿他的意识这样用吗？”

“他被困在那里，等待我们的解救，而拯救的关键就是他已经到达现实世界的那部分灵魂。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他……”

特朗注视着佐鲁，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工作远比之前想象的还要重要。

回想起数十年前，他和佐鲁还在为一个即将覆灭的帝国工作，那时候还听命于一个疯狂的首脑，直到那片遗骸指引着他们找到了真正的神明，让他们开始思索整个宇宙的进化意义，最终为了与现有的自然进化机制相逆行，他们成立了修卡组织。

“我们的使命带有宇宙万物都难以想象的史诗感。”

特朗从佐鲁的眼中读到了荣誉。他兴奋地对着手下喊道：“开始引入能量！”

话语传到地底下，十三座石像的能量顷刻间得到了喷涌，暗蓝色的能量珠聚集在这片遗迹的正中央，汇聚成了螺旋状的晶体，这股能量不再是虚无的存在了，而是变为了实体。晶体之中溢出了黑色的烟气。随着晶体逐渐上升，那丝黑色的气体化为了暗紫色的纹路附着到了淡蓝色的晶体柱之上。

大地颤抖的幅度趋向稳定，特朗把握住了石像能量溢出时的力度，佐鲁一直担心的事没有出现。

“遗迹涌出的能量在这一次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隧道也没有打开，所有抑制仪器都没有过载。”

特朗自豪地说道，他现在已经等不及了，随着晶体柱的高度上升，与液体池的距离逐渐缩小，肌体游动的频率也在减弱。

终于，能量注入了池子内，特朗看到了他一直期盼着的一幕。

四散的器官移动到一起，团聚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裂口处开始愈合，或者说，那是一种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的组织已经出现，液体也在沸腾，浓郁的气体流出池子，弥漫在研究室各处，很快，原本残缺的肉体构筑成了人形，背部的肌肉向外延伸，肌肤顺着出现的纹路裂开，刺出了刀刃状的鳞片，但是鳞片还在继续生长，变成了扭曲的利刃盘踞在手臂处。

背部的肌肉变作了翅膀，连着凸出的骨骼。

怪人，或者说是一个恶魔。身躯保持着女性特征，全身的曲线性感流畅，但是覆盖在躯体上的漆黑甲壳带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恶意。翅膀完全就是巨大的蝙蝠翼，骨骼上长着尖锐的倒刺，宛若荆棘。恶魔披散的秀发盖住了大部分面容，血红的瞳孔溢出飘散的光芒，带着敌意注视着这个世界。

“天呐。”特朗终于抑制不住兴奋了，他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这是最为完美的怪人！是世界仅有的极品！是与进化机制相抗衡的最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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