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非无稽之谈。一连几天,我们的收获都少得可怜。东部的停靠站、开发区、乃至整个蔓越莓镇都已经被我们扫荡得一干二净。这就是三十多个人一年的消耗量。我们开始怀疑这样的行动还有没有必要。
「首领,我觉得我们在浪费时间。」今天,一名拾荒队成员终于向克莱格表达了自己,也是我们大部分人的意见。
「那你想怎么做?」克莱格看着他。
「我们需要去别的地方!」
大家议论纷纷。这座城市被一百多名幸存者瓜分,每个组织占据一个区域。除了可以横行霸道的逃兵们以外,大家彼此互不干扰。只有诸如停靠站、别墅区这种因为碰巧没有人占领的地方属于公共区域,谁都可以来,但是因此碰面的队伍还是会发生交火。我们的拾荒队曾经遇到过一次,但是对方人数不如我们,连火器都没有,最终他们主动离开了。
我们要去别的地方,去哪里呢?向西是欢乐镇,逃兵们的枪可不长眼晴;向北是兰奇托镇,基本上都是原住民;南部的几个居民区也早已住进了大大小小的团队。我们无处可去,我们也不敢入侵别人的领地。
克莱格点燃了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着,没有说话。
我在大坝度过了一个星期。这七天以来,我听到的,人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资源、钓猎和作物。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捡垃圾也好,种植也好,钓鱼狩猎也好,我们所得到的必须与我们所付出的相对等。没有人有义务帮助你,除了你自己。
在我们当中,最危险的就是拾荒队。他们每天面对着僵尸,以及比僵尸更可怕的人类。他们的待遇也是最好的,因为他们付出的劳动值得这样的回报。但是现在,我们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得到最好的待遇了。每天出去瞎转悠了一圈,每个人只能带回来一堆双手都能捧住的东西,背包完全是摆设。
我们不敢去别人的地盘搜东西,我们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如果被抓到,我们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盗窃本身就不可原谅。
我们实施暴行时,内心可能会感到自责。当然除了一种情况会感到痛快,那就是当承受者深受我们痛恨时。
「别的地方。」克莱格弹掉烟灰,「你想去哪里?」
不等那个发牢骚的队员开口,我抢先了一步,「去欢乐镇。」
「你疯了吧?」那个队员说。
「欢乐镇?我应该跟你讲过那里被逃兵们占领了。你忘了吗?」克莱格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逃兵的数量在10到20人之间,」我拿出了卡罗琳给我的地图,「欢乐镇有三个出入口,分别是北、南和东。每个出入口至少一个人把守。我们就以20人为假设,扣去3个还有17人;东部区域为居民区,至少要三至四人巡逻,由北向南都是商业区,至少五六个人才看的过来吧。他们不是也有一队人出去抢东西吗,再扣掉之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我们暂定这些人是自由活动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的人手在这么大一座城镇面前显得还是不够。我们依然有足够的机会溜进去。东部居民区是最好的选择,离我们近,不容易被发现而且可以拿到很多东西。」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都在认真地听着。
「但是,问题是谁去呢?什么时候去呢?我们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还要有一个愿意站出来的人。」克莱格把烟头丢到地上踩扁。
「当然是我去,时间最好是夜里,哪有大白天去偷东西的。」
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愿意去当这个窃贼。但是我是发起提议的人,我应该做一个表率。
「...不行,这不行,太冒险了。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推测而已,并不能保证一定准确。」克莱格摇了摇头。
「的确是推测。但是人是会随机应变的。如果发生什么情况,我有能力全身而退。我觉得我还是有这份实力的。」
克莱格习惯性地抹抹鼻子,「我没有怀疑你的实力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去最危险的欢乐镇?」
「很简单,拿他们的东西我不会感到愧疚,如果我只是被一两个人发现,要我干掉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最坏最坏的情况,如果我被抓到,他们也不知道我是那个组织的,你们也不会受到牵连。」
「尝试一次,如果可以就继续,不行就放弃。以后也只有我一个人去。」
克莱格沉默了大约三分钟。
「……行。可以尝试一次。但是如果发生意外,我们是不可能来救你的。」
我耸耸肩,「我知道。」
「那就说好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有。我要一个大一点的包。我不想看着一堆好东西却拿不走。」
克莱格起身到旁边一排铁柜前,挨个打开,然后拿出来一个旅行包。「这个是你的了。」
我接了过去,「另外还要一支弩,或者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开枪引起注意。」
克莱格对身后一个人说「去仓库拿一个过来」。
「这样就齐全了。我会在傍晚出发,明天早上回来。」我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
「睡觉。为了适应夜班必须把生物钟颠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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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天已经过去四分之三。虽然卡罗琳的手表可以准确地告诉我现在是18时24分,不过我倒觉得没有多大意义。
收拾好东西,我离开了厂房。走到停车场时我看见克莱格站在那里。
「等你的好消息。」他一只手拿着烟。
我点点头。
一年以来,我们的双眼日复一日望着东方,我们的足迹日复一日踩在东部的每一栋房屋里。今天,或许我会是第一个背道而驰的人,我会成为大坝第一个追着夕阳跑的人。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按照5公里的时速,等我抵达欢乐镇时天应该会完全黑下来。当然即便如此也不能直接从东入口进去。
地图上标注着,艾弗兰公路南部有大片树林,从大坝放出的水会经过一个叫驼峰峡谷的地方,向西流入欢乐镇南部的无名湖。而这片湖中有一条东北流向的支流与兰奇托镇南部的龙潭连接。这条支流他们叫做蚊子河。
重要的是,蚊子河会经过欢乐镇。沿着它走可以绕过东入口直接进入居住区,这正是我选中的路线。所以当我在公路上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向左拐进了树林。
令人奇怪的是,克莱格所说的「在树林里成群」的僵尸我一只也没看见。它们好像隐身了一般。但只要有大群活动的人类,它们就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这座城市是不是还有几千只僵尸。
「嘁,我都忘了这不是现实世界啊。」我一拍脑门。
虚拟世界的程式怎么能够靠现实中的因果逻辑来理解呢。程序想刷出十万僵尸,十万僵尸马上包围全城;程序设定了要杀死全部僵尸,我们马上就能恢复社会秩序,重建文明。
穿过树林之后,我就看到了左侧的溪流。沿着它走就可以了。
所以说去想「僵尸什么时候会全部饿死」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编写关于僵尸饥饿度的程序。再过一年,它们还是那么多。只不过幸存者们天真地认为是僵尸因为饥饿死亡了很多。但是我不能让他们理解这是一个游戏,作为npc的他们理解不了。你跟一个正方形聊圆柱,它懂个屁。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远处一处火光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天已经了暗下来,火光显得格外醒目。
那一定就是入口哨站的瞭望塔了。在病毒爆发的前一两个月,军队靠着哨站来隔离检查进出的人口。他们撤离之后也就弃置不用了。
上面应该有人值守。我没管这些,快步经过了那里。现在我算是已经进入对方的地盘了,一切都必须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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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顺着蚊子河抵达居住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从最近的一间房屋开始,翻进了后院。
院子里没什么东西。我走到后门,扭了扭门把手,发现是锁上的。不过幸运的是我在窗台上发现了钥匙。一般人家都会在院子里,公寓的电箱里留一把备用钥匙,以避免因为忘带钥匙被关在外面。
本来我想用手电筒,但是一想到可能会被外面经过的逃兵发现,我还是决定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摸索。
借着一点点月光,我勉强可以不用一头撞到门框和墙上。厨房的柜子里还有很多罐头和压缩食品。也许这些房屋根本就没被逃兵们光顾过。光是搜完这一间房屋,我的背包已经装了大约两三公斤了。
居民区大多为独栋房屋。少量的公寓楼都在商业区,有两栋在居民区最北边。这些独栋房屋一间挨着一间,翻过篱笆就到了下一家。
这一间房屋比刚才的大得多,三室一厅。但是我的收获却比上一间少了一半。这些房屋的原住民在事故发生时逃离地很仓促,没有带多少东西走,全都留在了家里。
有极少的市民在开头两天就离开了城市。原本更多的人可以离开,但是因为紧急播报在事故发生的第三天清晨才姗姗来迟,彼时全城已经一片混乱。感染人数开始爆炸增长,出去的人几乎都死在成群僵尸的撕咬中,剩下的人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军队抵抗了不到个把月也撤离了城市,还炸毁了出城的隧道。既然要灭口,这起事故牵涉到的人物并不简单,参与的也不仅仅是kurama医院。
事情发生的晚些时候,从惊恐之中回过神的人们在本能的驱使下冲进每一家商店。没有店员阻止他们。因为店员自己也在搜刮一切有用的东西,而且比谁都迅速利索,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
「大概有几个没长脑子的,跑到枪店里面想趁乱顺几杆枪走,结果被店主老板一枪一个送上西天。最后一个本来转身想跑,刚跑到门口,店主人用那杆泵动霰弹枪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下。」
「我听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刚从隔壁超市出来,背了一背包乱七八糟的罐头饼干和水,看见一个人连滚带爬从枪店里跑出来,快跑到马路上时枪店里面一声巨响,一堆鲜红色的内脏从他肚子里掉了出来,有一些飞到了街上,他还让惯性带着往前走了一两步,然后就栽到地上没动过。」
「我再次经过那里已是一个星期以后。除了门口被开膛破肚的,以及里面横七竖八的尸体,飞舞的苍蝇以外,我还看见趴在柜台上的店主人,头上开了个大洞,手里还握着一支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有人说看见他当天晚上自杀的。之后里面的武器就被洗劫一空了,同时里面又多了几具尸体。」
这或许是我从那么多幸存者口中听到的经历中,离事发最近的经历了。
人类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在毁灭性的灾难面前,人类社会的秩序连蚂蚁都不如。我们所拥有的文明、礼貌、风度、谦让均荡然无存。这不是坏事,我们也不需要自责,或是大做文章批判人类的劣性。因为我们有比任何动物都强的自我意识,换句话说就是比谁都自私。这里的自私没有贬义,凡事先考虑自己从自然法则上讲是一件好事。
我们不太愿意为了食物药品去杀人,只是因为我们在自私的同时还尊重他人的生命,而且,也为整个人类的延续着想。假如世界上只剩这一百五十个人了,你还会去取走别人的性命吗?
说到全世界,以我的猜测,这片乌云不止笼罩在欢乐谷市上空。最坏的情况,也许全球都陷入与病毒的抗争中。外面可能比这里还可怕。
离开这里,只是为了去往下一片废土,继续遥遥无期的苟活。
我比这些人幸运,完成任务我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再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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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呯」地一声枪响。
「?」我一下子贴着墙壁蹲下来。
声音是从南边传来的。紧接着又是四五发点射。枪声在寂静的欢乐镇里回荡。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僵尸?还是有人?
隐约听到有人叫嚷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所在的屋子外面的街上,有一个人从东边跑过来,与另一个从西边跑过来的人碰头了。他们的对话我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
「发生什么了?」
「南边有入侵者,被我们击中但是没打死,逃掉了。现在我们的人正在追。你去通知东边的加强警戒,我过来替你的班。」
「妈的,现在这些东西开始不守规矩了吗。」
「来一个杀一个,我看谁敢胡来。」
东边过来的那个又折返了回去,另一个则替代他开始巡逻。
由于我都是从后门进入,并且都将门关好了,我并不担心会被察觉到。
我露了个头,在窗户边上看了看外面情况。
那个逃兵一只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突击步枪,慢悠悠地朝远处走去。我从后门离开了小屋,继续探索下一座房屋。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我没想到还有像我一样不要命的人,但是一想到区区十几个人就霸占一座小镇,不被几个偷东西的光顾一下才怪。只是有的人运气差,吃了枪子,有的人运气好还没被发现。
可能是刚才因为骚乱而紧张的缘故,我感到有些渴。随手开了个水果罐头吃。
……比野生黑莓味道好一百倍。人果然还是喜欢机器加工过的食物。
沿着这一条街大概搜索了六七间房子,我的背包差不多已经装满了,得有十公斤重。剩下有些可以拿走但我们并不缺的东西我暂时没动,只是记下了它们的位置。万一以后逃兵们破门而入,我可不想让他们看见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堆线圈绳索胶带,甚至绷带药箱,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有人来过的场景。
月亮已经滑到了西边。大约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我背着一大包东西,衣服口袋里还装了一堆东西回到蚊子河边,趁着残留的一点夜色离开了欢乐镇。
一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一连串的枪声。
我不知道被打中的那个人怎么样了。他逃掉了吗?还是被抓到了?还是流血过多死在了路上?这算是对我的警告吗?
我仿佛看到他哀怨的脸,那张根本不成形状的像一团迷雾不断变化的脸仿佛在对我说:「凭什么你能平安无事地回去?」
我能怎么回答呢?「你是个npc,剧情要你死你就没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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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由漆黑变为深蓝。黎明时分的天空和傍晚时分的天空,从颜色上看好象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个轻飘飘,一个沉甸甸。我在学画画的时候,虽然颜料都用那几种,混色之类的也没什么差别,但是从心理角度上我感觉自己在画两种东西。
太阳快出来了。我从桥头的废弃木屋经过,看见了另一头在一个用车厢改成的活动房外站岗的守卫。
「你一晚上没睡?」
守卫打了个哈欠,「没有,我后半夜起来换岗的。倒是你才通宵达旦哟。」
我笑了笑,「也没什么,以前也经常这样的。」
我说的实话,没通宵打游戏然后白天睡一整天的都不敢说自己有过大学生活。
「哦我想起来了。」我衣袋里还有一盒没拆封的烟。这是我在其中一间房子里随手拿的。本来那几家都有一点,但我看这个金色包装挺好看就只拿了这一盒。
我递给他根,他赶紧搓搓手接了过去。我习惯性地摸打火机,结果什么都没摸到,我才想起来身上没有。
「呐,」守卫见我没有火,掏出来一盒火柴。我愣了一下。他见我愣了一下,他也愣了一下。两秒钟过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大笑了两声。「你们这些外地人,哈哈……没有打火机这种东西了,现在都回到用火柴的年代啦。」
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坐在一张凳子上抽着烟。外国的烟劲头挺大,有那么一会儿我的疲倦感差点被冲没了。
「太阳出来了,看。」守卫指着我身后。
我转过头,看见金色的光芒从大坝的顶部洒下来。咆哮的瀑布里仿佛混着金粒,反射着温暖的光。
天空被染成一片火红。这是刚燃起的初生的火,不是将熄灭的余烬,不是回光返照。
刺眼的金白色渐渐地从大坝后面冒出了头,逆光下黑色的大坝像座山一样。
以金白色的太阳为中心,向四周渐变成橘红,再渐变成火红、暗红,紫红,紫色,深蓝。这是我这个美术生用任何颜料都描绘不出的画,是我用任何软件,用任何滤镜,任何特效都复刻不出的渐变色。如果我有一台相机,我可以拍下它,但是区区一块感光板,区区一张墨水冲洗出的照片,怎么可能给我亲眼看到一样的震撼?
「我们都快死了,这太阳还是该死地每天升起来。」守卫把烟头扔到桥下的湖里。
「哈哈哈……我们就是死光了,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的。」
「是这样没错。每天晚上你想着人这样活着没意义,想着不如一死了之,想着想着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那个该死的太阳,你就跟着了魔一样,把昨晚想死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流着泪继续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所以……这就是你要守后半夜的原因?」
他无奈地笑了笑。
「是啊。我守后半夜就是为了看日出。只有看着它,我他妈才没有去死。我想了想,还是活着要舒服些,死了就没烟抽了。就算人能从地狱走一圈又投胎,我还是得再等个十几年,长大了才能抽。」
「噗」我一下子笑了出来。
「你想听我第一次抽烟的经历吗?我可以跟你讲讲。这辈子我都忘不了我爹手里那根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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