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她一个很久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喂,这两天都直接『喂喂喂』地叫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埋着头说:「我……没名字。」
她说,她的名字用地球的语言念不出来。
「鬼才信你了。都是语言难道还有不能翻译的吗?」
「我……我跟你们这些地球人讲不清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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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有一套专门用来命名的文字,这些文字并不代表任何含义,命名的时候从里面随便挑几个组合在一起就行。除开一些极为重要的专有名称有翻译成地球的语言之外,一般这些名称是无法用地球语言转换的。
但是我可没那个耐心。我懒得去跟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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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不用出去偷东西(他说那不叫偷,因为物主都不一定活着了,没有物主的物品就像森林里的松果,谁都可以捡走),基地的首领(好像叫克莱格?地球人的名字也奇怪得很)给我们放了一天假。
我终于有时间让脑子放松一下了。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跟我认识到的地球不一样。这种在他们口中极其危险的,叫「僵尸」的生物我并没有了解过。按理说如此危险的物种不可能不被记录在月面防卫军的调查报告中——顺带一提,监视地球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
我想问下别人,可是——
我的「床」,在离所有人都很远的一个孤单角落里。本来卡罗琳(仅有的几个没有讨厌我的人中唯一的女人)把我的位置安排在她旁边,但是我第二天就搬走了。跟一群人类睡一起我浑身都难受。
我看着远处的女人们。
人类的历史中,还没有什么生物能让他们的社会崩溃成这样。如果非要举出例子,那只有一种看不见的生物——病毒。
人类曾经数次被瘟疫折腾得奄奄一息。然而这次比以往都更加严重,他们仿佛已经到了灭绝的边缘。
我还没亲眼见到过僵尸。它到底有多恐怖,能够瓦解整个人类文明?
我想问问他。
正当我准备出去的时候,一个女人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那女人扯着嗓子吼道。
厂房里大概有七八个人(再加上月兔我),听到之后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工作,纷纷看向门口的女人。
「怎么了?」一个女的问。
「一号房两个男的打起来啦,像疯狗一样,再没人管要出人命啦!」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整座厂房回荡。
我跟在那些女人后面,往一号厂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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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一个人抄起饭盒砸向另一个人。
咚的一声,响得清脆,像是集市上拍西瓜的声音。我差点怀疑人的头骨是瓜皮做的。
然后被砸的人向前扑倒了拿饭盒的人,没命地打。
两个人滚了好几圈,被砸的人脑袋撞到了柜子,拿饭盒的人趁势反压住对方,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头挥上去。
「干什么!」这时基地里剩下的另一个男的喝道。
两个人的耳朵早屏蔽了周围的声音,继续扭打着。
我看愣了。试图制止他们两个的男人拼命朝我使眼色。
于是我们两个上前分别去拉开一个人。
我拉开的那个是拿饭盒的,体型跟我差不多。他疯狂地挣扎着,想挣脱我然后去揍离他仅仅两米远的另一个人。
我快抓不住他了。
门口围了一群女人,但是谁也不敢上前。厂房里的男人就四个,该打猎该种植该拾荒的都出去了。
突然,在挣扎的过程中他后脑勺往后一撞,正好顶在我眼眶上。我两手本能地一松,想捂住眼睛。没了束缚的他又想冲上去打另外一个。
拉开另一个人的男人见状用脚把旁边的椅子凳子踢向他:「退后!不准过来!」
我蹲在地上,「眼冒金星」。对,我的眼前真的在冒金星。
就在这时,我旁边一阵风掠过。
一个身影出现在那个失去理智的男人身后。那个身影伸出手抓住他的后肩,用膝盖猛击了一下他的腘窝(膝盖后面的窝)。男人一下子失去平衡跪了下去。
「——」我努力把痛得不行的右眼张开,想看清是谁。
是她。
她拿出不知道什么地方弄来的鞋带,眨眼间把男人的双手和双脚绑了起来。
那个人破口大骂,像条蚯蚓一样在地上滑稽地扭动着。
被另一个男的控制住的人也在粗口骂娘,朝地上趴着的吐口水。
不知道谁唤了一声「首领回来了」,门口围着的女人们瞬间散开,让出一条道。
「什么情况?围这么多人。」人未到,克莱格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进来。
克莱格肩上扛着一头鹿。刺鼻的血腥味从鹿尸体上飘过来。
「两个人打架呢。」外面的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谢谢……」我揉着眼睛对她说。
「真没用。」她坐在一个木箱子上,一脸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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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鼻青脸肿的当事人被带到克莱格面前,我和她还有另一个男人也跟在后面。
两个人在几个壮汉的严厉目光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打架原因。
起因只是一个不爽另一个老喜欢在分配物资时占便宜,两人争辩了几句,就打起来了。
「不管怎样,打架是不对的。」卡罗琳在一旁捧着一个杯子缓缓地说。
「我们以后会调整分配物资的方式。但是你们两个的惩罚免不了。无论谁有理,都不能动手。我们是一个集体,是这座城市的幸存者组织中规模最大的一支。」
克莱格坐在控制室的转椅上,翘着二郎腿。
「我实话告诉你们所有人吧。有太多的其他人眼馋我们了,如果我们内部的矛盾都解决不了,那怎么去抵抗外界的——外界的各种压力?」
「我不希望有下次。有什么问题可以报告,禁止打架斗殴。」
克莱格挥挥手,示意我们可以散了。
「那个,新来的,你过来一下。」他叫住了那只月兔。
她回过头,「我?」
我跟着停了下来。
「听说你把他们两个都制服了?身手不错嘛。」
「……你弄错了,不是我,是他们。」
她指了指我和另一个男人。
「哦?我弄错了吗……」克莱格挠挠下巴。「也是……女孩子身手这么了得,少见……」他站起来,「行了,大家都回去吧,晚上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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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为什么要说是我干的啊?」
她一根手指戳到我脑门上,「你脑子坏掉了,我能暴露我是士兵的身份吗?!」
「就算你在他们面前大声喊『我是月面防卫部队士兵』他们也不会信的好吧。」
「不能。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在执行任务时都不能主动公开身份。」她坚决地否定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挺厉害的。」我笑了笑。
她凑近了点,「你眼睛没事吧?」
「我不知道,有镜子给我看看吗?」
「没瞎就没问题了。」她边说边从箱子上下来,「所以说你们地球人没用。离开了武器就束手无策。」
「我只是个普通人哪。你是士兵,比我厉害不是应该的么。」
「那,」她踮起脚,努力达到和我一样的高度,一只手按住我肩膀,「以后干脆我来当队长,你听我的命令,怎么样?嘿嘿。」
「那不行,绝对不行,你别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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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有一个身手了得的搭档(她说那只是基本招式),我感到无比的幸运。
只是我回头想了想打架的两个人,感到一些不安。我觉得那是什么不好的开端,这个开端是给我们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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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不打算对平民动手的。
士兵无论何时都不能主动伤害平民,除非遭到致命攻击。这是我在防卫部队的时候牢记的规矩。
我是因为太冲动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现在回想想不出来。
我看到他被撞到眼睛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就移动了。这简直荒唐,我居然因为一个地球人受到伤害而去攻击另一个地球人,虽然那几下还算不上「攻击」。
我有点搞不懂。不过几天过去,这件事我们也几乎都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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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过三天的观察,基本上确定了逃兵的数量。实际上他们的数量远没有想象的多,只有11个人。其中5个都在南边,剩下的平均分成3组分别把守北边和东边以及巡逻。
我们几乎摸遍了整座欢乐镇。南入口有个警局,我们经常看见逃兵们出入。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的基地。
逃兵们很用心地在周围布置了沙袋和路障,只留下南边的出口。
幸存者们并不知道这些信息。由于全市的幸存者组织大多集中在南部,他们看到南入口的守卫数量多,也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每个入口都有这么多人。
我们的运气已经好到不能再好。三个入口中,南入口守卫多,几乎别想硬闯。而且由于无名湖的存在,想从南边溜进来的人没办法像我们一样绕道走。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无名湖在欢乐镇的东南边,上了岸是十几米高的悬崖,从这里是上不去的。况且要想抵达无名湖还得穿过农场。
北入口虽然守卫不多,但是北边是一条笔直的公路。笔直到什么程度呢?能看见三公里外。
唯有东入口,可以从北边蚊子河绕进去,还可以从南边驼峰峡谷绕进去。
但是即便这样,还是不断会有人用生命来赌。甚至为其他的人背黑锅。
在那天晚上过后的第二天,我们再次去到超市。
前门的玻璃已经被砸烂了,逃兵们用木板把破开的地方封得严严实实。
门口的地上一滩发黑的血。
她把头别过去,不想看。
那个人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运气不好,只比我们晚了几分钟,然后付出生命代价。
要是下一次被发现的是我们,又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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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供给来源,是座山也早有一天被吃空。
然而基地里面的每个人似乎都不以为然。拾荒队如今变成了打猎队,在薇仙山北边和斯宾塞山南边活动。搜寻物资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任务。
我一个人干着急也没用。距离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了,快三分之一的时间已经要过去了,然而我什么进展都还没有。
我无处可去,待在这座大坝里却又无计可施。
克莱格每天享受着出猎的乐趣。大家认为,这种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只要靠山吃山,捱到僵尸全部腐化,他们就能回到家。
我没办法拿出证据证明,僵尸不会因为没有食物而死亡,更不会因为死亡而减少。
他们的想法与我的目标截然相反。
没人愿意听我的。明明可以在大坝过着安稳的生活,为什么要去冒生命危险。
做电台的那个人也不做了,理由是「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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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克莱格,如果有别的组织想让我入伙,我该怎么办。
克莱格半开玩笑地说,他不会放我走。
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可是他们的贵人,自从我来到他们的基地,他们的生活变得充满希望。
我没反驳他。我心想,待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叫充满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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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我开始想离开了。
我想环绕整座城市,寻找愿意和我一起为逃离此地而冒险的人。我坚信这样的人存在,也许此刻他们也想着离开自己的组织。
我把想法告诉了她。
「我没有意见。都听你的。」她回复道。
可是想离开并不像克莱格当初保证的那么容易。
我询问了一下成员们关于离开的那些人的事情。他们的答案是,那些人都是因为好吃懒做,被大家驱逐的可怜虫。
「你放心好了,你的贡献已经够多了,大家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我又问了问她的事情。
成员们普遍认为她还算合格,只是觉得她不太正常,还问我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我说没有。
「千万别隐瞒。这样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他们一再强调。
之前她制服打架的人让大家有目共睹,如此普通的一个少女居然有如此厉害的身手,这也加深了他们对她的怀疑。
我说我真不知道。其实就算我说实话他们也不会信。
不过至少她能够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心里又有些欣慰。这种心情真是矛盾,我又想带她走,可又希望她能在这里和大家处好关系,我也想让她改变对地球人的片面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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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有感触。那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学弟直摇头,「那个克莱格真的快把我逼疯了。每天出去打猎。一开始我还奇怪,他不是说基地里弹药不多要省着用吗?我后来才知道这老家伙够阴险,表面上说『我们没多少弹药了』,实际上他有的是,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而已。」
我哼笑了两声,「所以啊,有梦想的人不能让没梦想的人领导。」
「他们不是没梦想,他们是习惯了这种生活。就像枚弹簧,压力增大的时候他们会降低自己的要求。曾经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巴不得抄起铲子杀回城里,后来他们只乞求每天平安度过就好。」
「所以——这个故事,应该给了你一些启发吧。」
学弟点点头,「每个故事都给了我很多启发。身临其境地感受每个人的性格,他们的坚强和懦弱,自私和慷慨,让我觉得这明明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人,而不是一个npc。说实话,现在我都还很佩服开发这些游戏的那个人,他到底为这些游戏付出了多少心血。」
「唉,我想他本意是打算昭示世人一些东西的,可惜他走错了路,最后不仅心血毁于一旦,自己也遭受牢狱之灾。」学弟叹了口气。
「小叶,你要知道,游戏带给人的,是艺术作品与竞技双重的体验。这是单单看场电影,和单单打场球所不能比的。游戏能让人感受到胜利的喜悦,也能让人懂得一些道理。这些道理不仅来自于剧情本身,甚至也来自于其他的玩家。曾经我把游戏的竞技性看得太重,后来才知道这样失去了很多游戏的乐趣,于是我把重心放在了享受艺术的一侧。」我说。
「我不知道。我想还是学长更有资格去评价吧,毕竟你在这里边还是取得过一些成就的呢。」
我笑了笑。那些成就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当年年轻气盛的我甚至想去成为一名职业选手,我有那个天赋,也有那个实力。只不过一次账号的封禁,直接断掉了我去当职业选手的念头。一切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纵使曾经有账号被误封过,大家也不会因为一名犯人被冤枉而去怀疑所有犯人。
后来我转念一想,何必呢,何必要把游戏看作一争高下,成王败寇的擂台呢。争得头破血流之后,回过头来发现它只是你谋生的工具,你靠着俱乐部的工资和赢来的奖金吃饭……它还是你当初天马行空的小小幻想得以实现的地方吗?
最终我退出了这个圈子,转而成为一名美术编辑。我喜欢设计每个游戏人物,他们头发的颜色,长度,衣袖的长短,裤子鞋子上有什么花纹,哪个花纹又有什么neta……虽然还是从事游戏行业,虽然这个工作并不是那么稳定,大家都要挣钱,公司不会每次都找我要稿。但是,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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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讲得比较慢,因为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整个故事中最绝望的时刻,我也希望学长能够体会到我的心情,发挥您最大的能力,拜托了。」
「啊?哦哦,我会的。」总是被一些回忆带偏的我被学弟叫了回来,我连忙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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