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边,有一个npc。她面临着可能死亡的风险。
这是一个不能读档的游戏,我不知道她的结局是不是必死无疑,我不能等到她死一次后再回到前一天。
我不知道如果可以读档,如果我们没有去那间诊所,她可不可以活下来。还是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死亡只不过是「她」的ai演算结束。
我想知道,10年前,2014年,还在玩电脑和主机的玩家们,会因为自己没能保护一个系统并不要求自己去保护的角色而感到失落,感到悲伤吗?
他们有为一个虚拟世界人物流过泪吗?
这个让人真假难辨的世界让人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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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们回去吧。」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果我出事了,整个大坝的人都可能遭殃,我不想害了你们所有人,而且——」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即使他们要逼我带你离开也可以。」我用两倍的音量打断她的话。
她缓缓地摇头,「你这样值得吗,为了一个你才认识了一个月的人——不,我甚至都不是人,为了我你要放弃你的朋友吗?」
「不,他们算不上朋友。」我坚决地否认道,「我和他们只是同居关系而已。我不会和一群安于现状混吃等死的人做朋友的。如果要走,我们一起离开。但是现在我们先回去,不要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只要等一天,一天就好。这种病毒要么一天之内发作,要么不会发作。当然,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话,随时叫我,不要憋着不说,好吗?」
她「嗯」了一声。
这或许会是我最难熬的24小时。从现在起,我不能休息,还不能让别人接近她(虽然除了我以外也没有谁愿意接近她)。
她看着我,两只眼眶都红了,和瞳孔一样红。「最后一件事,如果我不行了,请你——」她说着,伸手攥住我的m1911的枪口。
「你先不要想那么多。我相信你能挺过去的。」我把她的手拿开。
话虽这么讲,但是如果她真的被感染了,肯定是我,也只有我来结束她的生命,在她失去意识之前。
怎么可能让她变成那种恶心的东西!
「哈——」她单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叶,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还是留到明天再说吧。」
她摇摇头,「不要,我怕明天就没机会了。」
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
笑得让人心里一阵阵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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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生命只剩下一天,我要怎么度过呢?
我以前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身为月兔,身为月球人的工具,我们的自我意识并不强。我死了我的父母也不会伤心难过,因为我还有无数个兄弟姐妹。在月面战争开打时,每天都有防卫兵战死,死去的士兵也不会有谁来为他们哭得死去活来,战斗结束后上级军官表示一下哀悼就完了。
也正因如此,月之民毫不留情地使用我们,我们也毫无怨言,我们的基因里已经被刻下了「工具」的字眼。我们没有想过反抗,因为月球人比我们聪明。
所以,假如我明天就将死去,今天的我——会让今天平静地过去。明天过后,只期待有来世,我不再是一只被役使的月兔。
「等等。」他说着又把背包放下来,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虽然伤口不深,但还是消毒包扎一下吧。把手伸出来。」
我听话地照做了。
「可能会有点疼啊。忍一下。」他从背包里拿出来一瓶透明的液体和几根头上有白色棉球的木签。
「这是什么东西?」他拧开瓶盖之后,我闻到一股很像烈酒,但比烈酒刺鼻还没有香味的味道。
「酒精。消毒的。」
「你要把这个倒在我手上?」
「对啊。会有点刺痛,也就一两秒。你是士兵应该不会怕吧?」
我其实怕痛。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咬着我是防卫兵这一点不放。
「嗯,不怕……你——来吧。」我把手伸得笔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他用那个木签上的棉球蘸了一下叫「酒精」的液体,轻轻涂在我手上的伤口上。
冰凉的——痛痛痛痛痛痛!
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但当我想把右手挣脱时,痛感却已经消失了。
「还没完呢,血迹得清理干净。」他说着更用力把我手抓得紧紧的。
「还要来!?我自杀算了。」
「放心好了,酒精涂过一遍之后再涂第二遍是不会痛的。」
「没骗我?」
「没有。第一次会痛很正常的,以后就不会了。」
「你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好奇怪诶。是有别的什么意思在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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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绷带给我缠了几圈之后打了个难看的结。「接下来,一切都听天由命了。」他抬头看着已经滑到西边的月亮。
我把袖子放了下来,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可不好解释。
「如果病毒已经侵蚀身体,这道伤口就无法愈合,即使成为僵尸,那道伤口依然会存在。要是你的伤口愈合了,那就更能证明你是免疫体了。」他把药品装回背包说道。
「但愿吧。」我现在反倒变得平静了。如果死亡真要降临在我头上,与其抱头痛哭,不如利用最后的时光好好和重要的人在一起。
我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只有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的平静中还是有一点担心。
我担心我一旦有什么意外,伤心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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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猜你今天吃了闭门羹了,啥也没带回来。」守卫坐在桥头的一堆篝火旁烤着一只什么动物的腿,见到我们俩之后他赶紧站了起来。
「你猜错了,我今天是速战速决。」我说着拍了拍身后的双肩背包。
「行啊。那你们快去休息吧。」
「走吧。」我说着拉了拉月兔少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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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月兔轻轻地走进二号厂房。大家都在睡觉,我可不能吵醒女士们。
「你要是困的话就睡吧,没关系的。」我把两个背包放到她的柜子里面,她在睡袋上坐了了下来。
「我不敢睡。要是我醒不过来怎么办……」
「你会醒过来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恭喜你战胜了病毒。」我挨着她坐了下来,靠在厂房抹了灰的水泥墙上。
黑暗中,只有墙壁上钉着的几盏油灯和火把亮着。最近大坝的发电量有点不够,我们都只在入夜到睡觉这段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用电灯。
「呐,能跟我说说话吗?我睡不着。」她的声音像吐出的烟一样,一诞生就消失在黑暗中。
「你想说什么嘛。」
「嗯……我不知道。还是你跟我说吧。」
我想了想。
「我说,月球人的一生也是像地球人一样,长大,谈恋爱,结婚生子,最后老去吗?」
「是啊。就连月兔也是这样的。只不过月兔繁殖得很快,社会体系和家庭关系跟他们还有你们不太一样吧……我们叫自己有血缘的女性长辈都叫『妈妈』,男性长辈都叫『爸爸』。因为我们一代之间年龄差距很小,六七代人同在世上的情况很常见……」
「那,我问个可能冒犯你的问题——你有孩子吗?」
「……」她沉默了一下。我以为她不愿意回答,刚要道歉,她说:「孩子的话,没有。但是和我同龄的月兔很多孩子都好几岁了。」
「为什么——」
「因为我加入了防卫军啊。防卫军退役之前不能生孩子的。」
「还真是奇怪的规定。」我说道。
「这是月球人给我们定的制度,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们的月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要是能去看一看就好了。
「月兔啊……捣药的玉兔。」我自言自语道。
「只有皇室的宠物才能叫玉兔哦。」她纠正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玉兔呢?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吧……」
「我们的传说故事。嫦娥偷了灵药,逃到了月亮上,被罚变成了一只兔子,每天都要捣药。嗯,也许我记错了,大概是的吧。」
她用快睡着了的绵长声音说:「你……居然……知……道……那个……女人……」
我心想她应该已经困到不行了吧。唉,可怜的孩子,想睡就睡吧。于是我没有再开口,免得把她的睡意赶走了。
没想到她的声音马上又变得清醒了:「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糟糕透了。天估计快亮了,要是还不让她睡着的话到了白天就更难了。
「好了好了,睡觉了吧,我都困了。」话虽这么说,但我当然是不能休息的。
「%$@#&……」不远处一个人叽里呱啦说着梦话。
我得想个办法。
「要不要唱摇篮曲?」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要。你的故事我都听烦了。」
「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前辈的。」
「你讲吧,要是没意思我可不听了。」
但是就是得没意思才能让人包括月兔睡得着。
……
……
「所以后来他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怀疑他的能力和误会他。」我讲着讲着,突然肩头被什么给碰了一下,随之一重。
天色已经微亮,晨光从破碎的玻璃窗照进安静的二号厂房。
月兔已经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很平稳,一点也不像要被感染的样子。我不敢移动她,怕把她给弄醒了,所以就任她这么靠着。
在一天当中,日出日落只是大自然表明昼夜更替的一段短暂表演。很快,明媚的阳光就充满了房间。
「呃……」有几个睡得正香的人翻动的身子,估计快醒了。
我想起来那个守卫说过的话是如此合理。
太阳不会因为谁的死亡而停止升起与落下,阳光也不会只照耀生机勃勃的大草原。它公平地撒落在蛮荒的沙漠里,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还有温馨的小户中。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得过。
即使她真的永远离开了我,我也还得一个人带着两份的希望努力下去。
现在……不管什么神,求求您保佑她吧……
「嗯?男人怎么进来了?——是你啊。你进来干什么?」一个女人已经醒了,看到我之后吓了一跳。
「嘘,小声点,别吵到她了。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女人连忙「哦」了好几声,背过身去了。
接着,几乎每个起来看到我的女人都重复着和先前第一个女的一样的行为,我也只好一个个地示意她们安静。等几乎所有人都离开厂房之后,我才终于放松了下来。现在我的眼睛很涩,胃还很痛,饿又吃不下东西。但是我一再告诫自己睡不得,为了她我睡不得,即使她感染成了僵尸我也必须第一时间解决掉她。
感觉时间过得好慢。我只能看着旁边一个盒子的影子移动,来确认时间在流逝。
好难受啊。如果我能够打个旽,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是,熬夜的人哪有打旽的说法,要是合了眼醒来就是下午了。
……现在几点了?九点?十点?还是十一点?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还是稍微闭目养下神吧……
呃,一分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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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事物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我感觉像是过了很久。那种感觉,就像你在为了八点半上课不迟到而设定的八点的闹钟响起来时却想赖床十分钟,结果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九点一样。
可是我没有手表,周围也没有钟。
「痛痛痛……」我想动一下身体,结果全身都又酸又麻。
糟了,我睡了多久了?
对了,月兔——
我把头歪向一边。
「呼……」均匀平静的呼吸声在我耳边缭绕。
和人类毫无差别的脸,因为昨晚的剧烈运动和哭泣变得有点脏兮兮的。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虽然比手的温度高,但是不烫,她没有发烧。
我回过头,发现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我们这个位置的窗户是朝西边开的,看不见日出,只看得到日落。
「呃……」她合上的双眼突然用力闭紧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强光刺激似的。接着,那双眼睛微微睁开了。
只有那双眼睛,像白兔那样的血红双眼,是人类不可能有的。
「嗯?」她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声音。
「你醒了吗。」我只简短地说出了四个字,但是里面却充满着欣喜,激动,和男人不会轻弹的眼泪。
男人不会因为害怕而哭泣,也不会因为被人侮辱,殴打而哭泣,更不会因为病痛哭泣。男人的眼泪往往不是为自己流的。
「叶……我,我还活着吗?」月兔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你还活着。是的。」我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应该很滑稽很难看吧,像一锅什么情绪都煮进去了的大杂烩。
她慌忙把上衣脱了下来,撩起袖子。
右手的绷带表面有一丁点血迹,应该是浸出来的。她不等我同意,马上就一圈圈地把绷带拆了下来。
「你先别急啊,就算是没有感染伤口也不可能那么快愈合的吧?」
她摇头,「不,月兔的愈合能力是很强的。我们的一切超乎人类的体质都是我们能成为月球最强劳动力和战斗力的原因。」
拆到最后一层时,她顿了一下。
「要看吗?」我问。
她没说话,也没有摇头或是点头。只见她一下子把最后一圈已经被血染红,又因为长时间暴露空气变成暗红的绷带拆了下来。
那圈牙印还很明显,因为血液在表面凝固了。
如果病毒将宿主感染,伤口是不会结痂的,它会一直化脓,不会愈合。
「看样子,是要恭喜你了。」我躺了下来。虽然地面给很硬,但比坐着靠墙上好多了。「虽然我一直唯心地想要你成为那万里挑一的免疫体,可是当这成为事实的时候,我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相信神的存在吗?」少女问我一个我第一次遇见她时问过的问题。
「怎么可能不相信。」我用手指着她,「你,就是神给予的奇迹。」
「太好了……我还可以继续活下去……」突然,少女用衬衣的袖子擦起眼角。
已经不需要等到24小时了。
就像是游戏的一个章节结束一般,我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做好了面对更多艰难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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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只因为她是月兔,是纯化的,不会被地球的污秽所沾染的月球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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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换药了,这个还是必须每天得做的。」他说着又把背包里的那堆消毒药拿了出来。
我拼命摆手:「还要用那个什么『酒精』吗?很痛的诶!你们地球人都是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消毒的吗!?」
他尴尬地笑着说:「别的消毒药有倒是有,可我没有啊……」
居然说得理直气壮!好想给他脸上来一拳头!
唉,算了。看在我保住了小命的份上原谅他吧。
「你别一惊一乍的啊,打翻了酒精就可惜了。」他说着把叫「棉签」的小木签蘸了酒精涂在我手臂上。
痛还是痛,不过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住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附近好像有人。
「谁?」我抬起头。
空荡荡的厂房放眼望去看不见别的人,门口也没有人。
「怎么了?有谁在吗?」他正给我换绷带,也停下来看着门口。
「嗯……可能我看错了?刚才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放松,身体放松,别绷着。」他拍了一下我。
「知道啦知道啦!」
换好药之后,我也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该吃饭了呢。」他说着坐了起来,「去三号厂房吧。克莱格应该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月兔是不吃肉的。(废话)我摇了摇头,但还是跟着起来了。
「这些东西不能让别人看到了。」他说着把换下的带血绷带揉成团拿在手里。
「那你要怎么处理?」
「烧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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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克莱格做的东西很香。不过我不能吃那些东西。所以我还是拿了一个蔬菜罐头准备一个人吃。
「嘿,小姑娘。」正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
定睛一看,居然是克莱格。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叫我。
「呐,给你准备的,要全部吃完哦。」他说着端起一个盘子递给我。
「啊……谢谢,可是——」
「我听小叶说了,你是素食主义者对吧?嘿嘿,我们这里好几个女孩都是。放心好了,即使不用肉也能做出美味的食物的!」
我接过盘子,确实都是蔬菜和水果。
「啊……那我开动了……」
「慢用。」克莱格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我叉起食物,送起嘴里。
「好好吃……」我在月球上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不,是没有吃过做得那么好吃的东西,上次尝到这样的味道还是在收留我的巫女的神社里……
25天来,我都抱着对人类的抵触和嫌弃度过。人类的东西,一开始我沾都不想沾。
我感觉好矛盾。不是说,人类是肮脏的生物吗?我十八年来受到的教育,不都是在告诉我这个道理吗?
我的世界观仿佛被动摇了,我不敢,却又不得不去怀疑我过去的观念。
一天都没进食,盘子里的食物很快就被我消灭干净了。
我悄悄地走到克莱格忙活的灶台前,他正守着一口煎锅。
「那个,能再来一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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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绝望的时刻还是撑过去了吧?」我保存了一下文档。
学弟表情似笑非笑,「怎么说呢,就像游戏每一章的最后一个关卡总是要花更多时间打通一样,我现在只撑过了一半。」
「哦?」
「月亮一个周期是29.5天。在下个满月落下时,我的第一章才算结束。」
我保持沉默,倾听着学弟的述说。
「她本来已经对人类放下了百分之五十的戒心,但在那个满月的晚上,她提起了百分之两百的戒心。而我也终于才真正懂得,面对末日,更可怕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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