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所谓的「品德高洁」在生存活命面前一文不值。一开始,叶递给我的食物我都觉得难以下咽,因为每次看到那些东西我都会清楚地认识到它们背后是一条生命的逝去;但是两天没有吃东西的我已经快要走不动路了。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杀人犯的同伙,可我更不想让他担心我。
好矛盾……杀人犯怎么还会关心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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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目的地——这里。」叶用手指头在地图上敲了两下,「不算太远。到了那个地方应该还没到傍晚,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嗯呃」我嘴里塞着饼干,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饼干是自制的,比商店里面卖的要大一些。我一口气吃完了好多块,最后被一粒残渣呛到,用快死掉的声音说道:「……水。」
前面路边有辆抛锚的车。叶苇航把自己吃剩的水果罐头塞给我,然后快步朝那辆车走去。
汽车四个门都是打开的。估计车主和乘客直接弃车了。
我跟了上去。
「你找找里面,我去把后备箱弄开。」叶苇航说着提着斧头就往车屁股走。
我把驾驶室的每个储物箱都翻了一遍,只找到一些票据和零钱硬币。车钥匙不在车上,想必车主是拿走了的。
「婴儿车,足球,棒球帽,净是些没用的东西……」叶苇航在后面抱怨着。
当然了,捡破烂哪有抢劫来得快呢?
两分钟后,叶「嘭」地一声把后备箱关上,我也从驾驶室钻了出来。
「把这个戴上。」
叶手里拿着一顶棒球帽,二话不说扣在我头上。
「干嘛?」
「你那对耳朵太出众了,还是遮住比较好一点。」
虽然很想拒绝,但是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下,越不显眼越好。
沿途都有一些被遗弃的车辆,而且全部都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启动。叶推测能开的车应该早就被过路的幸存者开走了,还轮不到一年后姗姗来迟的我们。
叶一脸平静地走在我旁边,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才杀了人。
但我没有那么容易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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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样子。」
月兔用忧虑的眼神望着我,「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吗?为什么你还能——还能这么镇定?」
「又没有人看见,我为什么要慌?」
「喂,这不是有没有人看见的问题——难道说,你们人类对于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吗?这跟我了解到的不一样啊!什么情况啊?这里是地球吧?」
我仰起头,脖子上的绷带勒着怪难受。「你了解到的是正常的世界,但这是个不正常的世界,懂吗?这个世界没有法律保护你我,我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你是觉得……这件事你还做对了?」
月兔好像生气了,但是那种生气包含着一种难过和震惊。
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我不杀那个人,她现在应该会跪在地上抱着我的尸体痛哭?或者一起成为那个人弩下的亡魂?
我没有主动想杀人。我杀人是为了自保,这是我开枪的理由。为什么我那么镇定,因为我强迫自己意识到这只是虚拟世界的杀人行为,并没有现实世界的人遭受损失,我无需害怕。
「叶,你为什么……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一个人,甚至刚刚你都不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为什么现在你好像对这些事情无动于衷……」
我停了下来,转过身,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右手的动作更轻一些:「你觉得我应该一副忏悔的样子吗?你明白刚刚的情况只允许一个人活下来吗?」
「你在说谎——」月兔用左手把我的手拨开,「你的枪法不会烂到连打他的手都打不中吧?射击他的手脚同样可以解除他对你的威胁,为什么你一定要致人于死地?」
我把脸别过去,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敢冒那个险。对于我来说直接击毙是最有效的自卫方式。」
月兔鼻子发出「嗤」的不屑声,「我不记得是谁昨天才说过,『不要把子弹射向自己的同类』的。」
「那不一样!我的意思是不要主动去伤害别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么,之后,之后你做的那些事情,浇汽油,烧房子,这简直就是——恐怖分子!」
……
这一回我没有马上反驳。因为,好像确实没有必要。
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干出纵火毁尸灭迹的事情。不,当时我怎么想的我现在记不起来了……也许当时的我正处于大脑混乱的时候,行为举止也不可理喻……
「叶,你和我,背上了罪恶。我本来是去赎罪的,可现在我的罪孽更加深重……」
「这跟你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目击者。」
「目击者?你是要杀我灭口吗?」
我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了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家伙?」
「叶,我是认真的。这件事情你确实做过分了,你明白吗?如果法律还能判决你,你足够坐十年牢房了。」
「看上去你这个月球兔子比我还懂地球的法律呢。」我揶揄道。
「我只是略知一二。如果你还继续这种当无事发生的态度,继续犯下罪行,我——」
「你?你要怎样?」我看着她。
「我就离开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往前走。
听着就像小女生耍脾气,不过还有点可爱。我快步追上她,在她耳边说:「好了,我知道自己不对了。我以后一定会小心一点的,绝对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好吗?」
月兔嘀咕着:「我不是想听你道歉的。要道歉跟死人道歉去。」
我想了想,「那,再加一条:以后我绝不抛下你一个人行动,这下总原谅我了吧?」
月兔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心情很糟糕,但总觉得不是因为我惹她不高兴。她是不是还有一些自责在里面,我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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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路分出了一条支路。主路往前是一个向上的陡坡,再往前是向右的弯,支路也是向右的,两条路一高一低并排平行着。
支路的两边则座落着零星的房屋、餐馆和加油站。没错了,这里就是迪索托服务区。
「前面就是目的地了,快看——」我指着远处那些建筑物。
「嗯。」
「把枪收好,这玩意最好不要在陌生人面前随便亮出来。」我说着把枪塞进衣服里,把斧头塞进背包里,露出一截斧柄在外面。
「你还知道不能随便亮出来啊。」
「喂——有人在吗——?」离岔路还有十米远时我就朝服务区喊道。
没有回应。我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应。就在我以为这里没有人住时,快餐店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他朝我们走来,我们也朝他走去。
在我们相距还有五米时,我们同时停下脚步。
「做什么的?」
「我们是路过的,方便借宿一晚吗?」
那个人是个黑人,留着大胡子。5月初的天气开始变热,他穿着短袖衫和七分裤。
「这个要问我们老大。我做不了决定。」
「那你们老大在哪里?」
「外出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一等。」
黑人把我们带到加油站旁边的一个露天餐馆。「老大半个小时左右就会回来,你们可以先在这里等。」
服务站北边是一片辽阔的平原,平原尽头被一片树林所覆盖。那里应该是opfer露营地,也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人的地方。这个服务站的位置实在是得天独厚,一面是山,一面是公路,另外两面都是平原。服务站前面还有条路直通远方的opfer camp。
黑人在路对面的快餐店门口,坐在一根凳子上劈柴。
「这里就你一个人吗?」我问。
「都还在外面。」黑人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他把一根晒干的原木竖着用双腿夹住,再用斧头轻轻砍进一点,接着借斧头卡在缝中的机会,抬起斧头带起原木往下一砸,木头顺着木纹断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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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半个小时,从西边开过来两辆全地形车,停在一口井旁边。
「他们回来了。」黑人说着放下手里的野营斧,朝全地形车走去。
我们跟了上去。
车上下来四个人,各背着一支枪。其中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男子指了一下我们,侧着头对黑人说了句什么。黑人回答了两句。
「喂,」男子朝我们喊道,「听说你们想在这里住上一晚?」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还请行个方便。」
男子点了点头。「要住下来是可以,我们有多余的房间。但是——」他舔了舔嘴唇。「让你们白住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我上前一步:「你想要什么?这种时候你不会还要收住宿费吧?」
「不不不——这里又不是旅馆,我不要钱。但是我给予了你们方便,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回报我什么才是。」
「直话直说吧。」
「能告诉我一下你们从哪里来的吗?」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不能让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进入我的领地。」
于是我把我们之前的经历告诉了这个人。我所说的和事实相差无几,除了保留了月兔被僵尸咬这件事。
「......所以你们被赶出了大坝,嗯。」男子饶有兴趣地听着。「过来吧,大家到里面坐。」他说着,往餐馆里面走。
餐馆装饰得很简朴,只用白墙灰粉刷了墙壁。简单的白色却能给人一种安心感。
我们把各自的背包行李放在墙角,围绕着一张圆桌坐下。
「说起来,我想询问你们一件事。」男子说。
「请问。」
「我们今天中午时分在醉鬼溪的水塔上面看到新月站那边失火了,你们从那个方向过来的,不可能不知道吧?」
月兔坐在我旁边,她一下子揪住了我的衣服。
「对吧?」男子看着我们两个,虽然一脸无害,却让我感觉是在审问我。
「我们...」我刚一开口,月兔踢了我一下。当然这些小动作都是在桌子下面发生的,没人看到。
「你们?」
我不知道怎么讲。我可以撒谎,而且我必须撒谎。纵使杀戮在这座死城对于每个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但是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希望这样的一个人冒失地出现在自己家里。
我开始有点理解那些四处逃窜的罪犯了......
「我们还没有到那里时,已经看到了黑烟。」我努力保持镇定,努力假想这件事与我无关,「但当我们抵达新月站时,发现那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栋房子在燃烧。说起来,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男子闭上了眼睛。几秒后,他再度睁开,缓缓地说:「有个家伙住在那里。他以前在那里经营着一家餐馆。本来他还有妻子和一个儿子,但是半年前,一伙全副武装的人洗劫了他的家。」
「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家伙告诉我们的。他一直很抑郁,我们经常过去看望他。说来可怜,那群人冲进来先打死了他的儿子。他刚要去拿武器,另一个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晕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男子说着鼻头抽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的儿子躺在门口,血流满地;而自己的妻子倒在一张沙发上,衣服被撕的残破不堪,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已经断了气。」
「是逃兵。」我说。
「对。那些杂种从来不管别人死活,比起杀敌人他们更喜欢杀平民。」男子说着,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我想一定是那些杂种贼心不死,又回来抢了他一次。明天我们会去那里调查清楚。如果他也被杀害了,这笔账我会好好跟那些禽兽算。」
「被烧的是离路边最近的一间房屋。我们赶到那里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我说。
「......混账!!」男子又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然后双手抱着头。
「上帝啊...」另外的几个人在胸前划着十字。
月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房间被沉重的气氛笼罩着。
我的内心十分矛盾。我觉得自己的确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但是我又不能忏悔,不能道歉。不仅仅是道歉没有用。我从没有想过在游戏里杀掉一个看上去毫无重要性的人会对游戏本身产生什么影响。
「抱歉,失陪一下。」我说着站起身,拉起月兔跑到了餐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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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崩溃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我似乎早就忘了她以前还是一个士兵的事实。现在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会哭,会笑,会开心,也会难过,偶尔还会闹脾气。我想抱住这个跟我一起受了一堆委屈的女孩,我想为我的无能道歉。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替我承担我犯下的错。
可我的手刚碰到她,她就狠狠地给我的肚子来了一拳,差点把我打吐出来。我往后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一个坎上。
「我……咳,我实在是无可奈何啊。」我揉着肚子说。
「你怎么会这么的淡定?编着故事一点都不脸红,拿着别人的性命开玩笑……你,你这个杀人犯,还是个骗子!」
「你要去哪里?」我站起身,伸手抓住往路口走的月兔。
「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这半天我脑子里全是那个死在你手上的人,你刚刚也听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都被逃兵们杀害,你又把他杀了,你等于是毁掉了一个家庭!」
「不是,我没有办法,真的。不然死的就是我。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我肯定是自私的,至于后来我放火,我感到抱歉,当时我有些上头了……」
「要道歉去跟他们道歉去。」月兔猛吸了一下鼻子,手指着餐馆。她的眼眶红红的,两道泪痕挂在脸上。
「你疯了?他们不把咱俩生吞活剥?你没看到他们刚才有多愤怒?」
「我怎么就遇上你了……」月兔揉着眼睛一脸痛不欲生地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道歉也无法挽回,可是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个坏人!我……原谅我好吗?」
月兔摇头,说:「不……你不需要我原谅。我只是……只是很害怕。现在越想越害怕,我居然和一个杀了人的人在一起,还抢了别人的东西,还纵容你烧了别人的房子,我当初应该阻止你的,可我也傻了……」她用左手抓着右臂,「我真的好害怕……如果有人知道这是我们干的,我们会怎么样呢?会不会被——」
「不会。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人看到这些,也没有人猜得到这些。我们不说,没人知道。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讲,忘掉最好。」我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
我不是坏人,我认为我自己不是。我不觉得在虚拟世界里杀一个人就会变成一个坏人。正因为我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才敢下手。既然是虚拟世界,不如扮演一个虚拟的角色,拥有一个虚拟的人格,让自己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你受委屈了,抱歉。也许这么多年都没有人会这样抱过你吧……」
月兔不说话,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抵抗,只是全身放松地靠在我身上。
她跟我讲起她的过去时,我的内心很难受。虽然我不是她的亲人,充其量只是个半道加入的朋友,但是我觉得我必须在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让她感受到有人在关心她,有人在保护她。虽然她在战斗技巧方面比我要更专业,但是我已经经历过一个游戏,我在实战经验上更胜一筹。
「不愉快的事情全都忘掉吧,这几天你也受了不少苦,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对了,你不是说月兔的愈合能力很强吗?你的伤怎么样?还痛吗?」
月兔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右肩,「不碰的话……不痛了。你刚刚是认真的吗,你说的那些……要忘掉之类的。」
我摸隔着帽子了摸她的头,「早一点忘掉会更好哦。而且,没有什么比活下去,逃出这里更重要不是吗?我们更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些上面,不是吗?」
月兔叹了一口气。「唉,哪有那么容易忘掉啊。」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小姐,刚刚你情绪怎么一下子就——」
「她只是觉得那个人太可怜了,心里很难受。走吧,我们回去吧。」我说着,牵着她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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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没有对月兔的情绪失控产生怀疑;相反,他们倒觉得这个女孩内心很纯善。
我虽然嘴上那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但是我自己清楚,如果以后还会有威胁到我们两个人中任何一人的人存在,我都会清除掉他——不择手段。我们要活到最后,离开这里。即使我并没有接收到要保护她的任务,而且两个人会面临更多问题,但是我已经自作主张把它当成一个挑战——
玩游戏不就是要有挑战才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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