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目的地

比起改变这十几个人，更容易的是改变那接近一百人的营地幸存者。

下午，艳阳高照。我们在工作前还有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正好可以去做个小调查。

首先我们从熟人开始。

「咚咚咚」我敲了敲门。

「请进——哟，是你们啊。还带来了一个帅哥？」

「他叫罗曼，是我们在半路上认识的朋友。」我介绍道。「莱娜小姐，今天我们来是想做个小调查，就是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调查？哈哈，有意思，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你知道吗，以前学校给学生们布置假期社会调查作业时，那些孩子总喜欢先从班里的老师们下手。虽然学校后来也要求老师们不要帮学生们完成作业，但是你也懂，孩子们总是让人无法拒绝……」说着说着，莱娜女士仿佛回到了曾经那段和平温馨的时光。

「说起来，凛呢？不会又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吧？」月兔突然问道。

莱娜女士一下子回过神来，说：「凛啊，她和孩子们一起去学习了。当然啦，因为我们营地成员当中职业是教师的只有我一个，也没有现成的教材，所以其实她们现在学的不是课本上的知识，而是一些生活技能啦。相比之下我还挺赞成她们学一些生存技巧的。」

「是的。」

「那么同学们，你们想问什么问题呢？」莱娜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子，但其实我们三个看上去都不像学生。

「嗯，第一个问题是：你对于现在的生活状况满意程度如何？」

莱娜用手托着下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已经不能再糟了，但是，其实还好。如果打分的话，一百分我给六十五分吧。」

「好的。那么第二个问题是：如果你有机会离开这里，注意是离开欢乐谷市，去到其它相对安全的地方，你愿意去吗？」

「你知道refugee吗？」莱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向我抛出了一个问题。

「……难民。」我说。

她嘴角似有似无地咧出笑容，「对，我们就像是难民一样，流浪到不属于我们的城市。我们不被当地人所接受，甚至被当作外来入侵者，就像来到澳大利亚的野兔。refugee，换个词尾就是refuse。我们是被拒绝的一群人。」

「所以，你的答案是不愿意吗？」

莱娜的笑容变得明显，我从中也看出了一丝无奈。但在她作出回答之前，罗曼抢先解释了一下关于「战时资源保障城市」的概念。

「这些城市在全国进入战备状态以后，会开放接纳来自外地的居民。这是国家给予你的权利，所以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罗曼说，这些城市都是近年来建设的新城，并不存在什么本土居民，所有在那里的人都是外地迁居过去的，大家都在同一起点上，没有谁有资格排挤他人。

「我——我现在，不太能快速地给你们答案。这太突然了，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就算只是一个假想的问题也太——」

「莱娜女士，这不是假想。」我用手指戳着茶几面，「这正是我们三人所努力的目标。」

莱娜一脸茫然。

「我们要让这里的每一个幸存者都可以去到外面更安全的地方。」

「可是，周围的路都被堵住了，你们怎么做得到呢？」

「地上走不行，那就从天上飞。」

「我们准备去北部的军事基地。那里有部队用的电台，信号能够传播到近百公里远。与其等待别人偶然经过发现我们，不如主动联络上外界。」罗曼说。

「嗯……各位，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是我相信这不会是件坏事，所以……你们找到我，是想让我加入吗？」莱娜小心地问。

我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们没有要求你加入，只是想得到你的支持和赞同。这次行动需要的帮手必须有一定作战能力，因为接下来势必是一场大战。」

「我支持你们。」莱娜马上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之前都没有人支持你们，那我就当第一个。」

「啊，这么快的吗？」

莱娜毫不犹豫地说：「为了这些孩子们。他们的人生才刚刚起步，我不希望因为这场该死的灾难而葬送了他们美好的前程。想想凛，她梦想着成为画家，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连学习画画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你们的努力能够改变这些，我绝对支持，十分支持。」

我和月兔对视一眼，然后对莱娜说：「非常感谢。我们一定会为了孩子们的未来努力的。」

.

接下来我们又挨着拜访了几个不认识的营地成员。令我们感到高兴的是，他们的态度和武装部队迥然不同，他们对于我们的行动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支持。

「咱们一直在逃，一直在退让，就算是打仗也没有这么窝囊过！」一位老人愤懑地抱怨道。

「终于有人肯站出来改变这一切了……」

「能够得到救助当然是好事啊，哪怕让飞机运点东西来也好！」一位母亲激动地说。

「妈妈，飞机能给我们送华夫饼吗？」

「能，当然能，还能送来玉米卷和馅饼……」

我深刻地感受到，这里的居民们的态度与武装部队完全不同。但是，居民们的想法非常理想化，如果没有人去实现就是纸上谈兵；武装部队掌握着全营地所有的武器和弹药，对每一次行动都万分谨慎，哪怕有一点风险都要深思熟虑半天，甚至干脆放弃。所以他们的态度多半悲观和否定。

本质在于，是否会让武装部队做出牺牲。

如果要让他们出人出枪，他们不会愿意。但是他们一点代价都不付，我却还要把得到的战利品贡献给营地，这看上去有点神经病，我又不是他们的劳工。

「叶，去军营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罗曼掏出一个精致的zippo给我点烟。

「我知道。两天之内我们必须开始行动。等会儿我们要去老鹰路那个营地，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还凑不齐足够的人，我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你还有底牌啊？给我看看。」月兔不合时宜地蹦到我面前。

「看什么看，都说了到最后一刻才能用。一边呆着去。」

「哼！」月兔跺着脚走了。

等月兔走远了之后，罗曼才问道：「你的底牌，确定有效？」

「不能说百分之百，但至少也有七成吧。」我回答道。

「最后的绝招也才七成？这算什么底牌啊？」

「我要是你，我会说『居然有七成真是太好了』。」

话说到这儿，我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只有七成。

因为我们最后潜在的一簇力量，现在的心情大概是七分愤怒与两分迷茫，一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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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午的工作是交易。当然这算是我们主动要求的工作，埃洛希姆没有过问什么就同意了。也许在他眼里我们做什么都比天天闹着要北上军营好吧。

由于这一次要交易东西有点多，部队批准我们用一辆皮卡运回来。

「这一次我们可要好好求人家。罗曼，特别是你，别又整些花样出来。」叶苇航掌着方向盘说。

「得了吧，我吓吓他们而已，人生乐趣。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知道分清场合吗……」罗曼独占后座，整个人横着躺在上面。

「我觉得你像个小孩子。」我在副驾驶座上说。

「懒得跟女人争辩。」

开车的话，很快就抵达他们的营地了。本来看大门的看到是兰奇托营地的车，兴冲冲过来开门，结果一看到是我们，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们没功夫理他，直接搬下货走进了他们的营地。

「妈的，又是你们三个魔鬼！」独眼人老远就看见了我们两男一女，扯着嗓子骂道。

等我们走近之后，叶苇航马上开口了：「之前的事情很对不住，这家伙有点没礼貌。」说着把罗曼推到前面去，「好好道歉。求人有个求人的样子。」

没想到人高马大的罗曼遇到这种事情难堪地像个小姑娘似的。他死死盯着独眼面前的桌子，死活不肯开口。

「说呀。」叶苇航催促道。

「嗯，之前——之前，呃……多有，冒犯。对，请你……原谅。」比起说话更像是绞尽脑汁背课文一样，罗曼艰难地吐出了本来不多的几个字。

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们一眼，摇着头说：「唉，都是孩子，我也不能跟你们计较。算了吧，下回别再干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埃洛希姆今天要一堆废铁。他说有多少收多少。我也不知道他要来做什么。」

叶苇航把我们的东西搬了过来。

「这是……嗯，是不错，咱们营地的蔬菜供应几乎全靠你们了。可是废铁这玩意儿，还从来没有人要过。怎么了，你们连破铜烂铁都没有吗？」

「鬼知道。我们营地的人都不怎么外出搜刮的，基本上已经自给自足了。」叶苇航半带着讽刺地说。

「所以这些能换到多少呢？」我问。

「……这样吧，你们这口袋东西全给我，我带你们去后面，那堆废铁，什么汽车啊机器啊拆下来的都归你们了。」独眼说着，从棚屋里走了出来。

他领着我们到了房屋后面。

「哇……这么多吗？」我看着那堆成小山的各种金属零部件还有废料。

「都是之前没来得及处理掉的。既然你们想要那就都给你们吧。装不下多跑一趟啊。」

叶苇航背着双手，看了看那堆废铁，然后说：「其实这一次我们来，还有一件事情，一件私事，与兰奇托镇营地没有关系。」

「私事？」独眼人眯起仅有的一只眼睛，「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吗？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马上你就知道了。麻烦带我们进屋子里头说。」

.

罗曼和叶苇航从两个角度叙述了我们的目的，我在一旁作补充。

「……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你们愿意，只要懂一点射击，会打枪，胆子大的都可以加入。怎么样？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

「……听起来有点意思。」这时，一个戴着牛仔帽，穿着格子衫，一副农场造型的人首先发表了态度。「我只求外面的人能够给我们带点小麦粉，我已经快一年没有闻过面包味了。」

「不止这些。如果在各位的努力之下，外面的救援组织能够让我们离开这座城市，区区面包，哪里都会有的。」

农夫打扮的人一拍桌子：「好！我决定加入你们了。」

「先生，怎么称呼你？」罗曼倒没有表现出多少高兴。每有一个人加入我们，他的责任就会更多一份。

「乔恩，农场主。」

罗曼跟他握了握手，「罗曼，陆军中士。」

乔恩的手一下子僵在原地，当然这也在我们预料之中。叶苇航赶紧上前解释道：「罗曼是好人。他跟那些士兵不是一伙的。」

「啊，原来是这样。我闹了个笑话，抱歉抱歉。」

「乔恩先生，您的射击水平如何？」罗曼问。

「敢闯进我的养鸡场的黄鼠狼都没活着离开过。」乔恩拐弯抹角地自夸道。

「那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我们现在的敌人可没有黄鼠狼那么好对付。为了对你们的安全负责任，我必须一再强调这次行动的危险性。如果觉得风险太高就不要加入了。」

「还有人愿意加入的吗？」叶苇航问。

有个人举手，说：「我想问个问题。」

「请问吧。」

「这次行动每个人得到的战利品怎么分配？」

叶苇航直截了当地说出五个字：「谁拿到归谁。」

「这……」提问者露出不解的神色。

「呃，他的意思是，我们属于不同的营地，虽然最后得到的东西都要贡献给自己的营地，但是中途谁看到什么东西想拿走都可以拿走。」我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叶苇航笑了笑。

「我想把机枪搬回去也可以吗？」

「只要你还有力气再拿动那十几斤的东西，我没任何意见。」罗曼说。

提问者思索了一会儿，最终站起来说：「算我一个。这种好事干嘛不去。」

「我没说这是好事。」罗曼严肃地说道。「每个人的命，包括我自己的，都有可能在战斗当中丢掉。还有就是，我们的主要目标是电台，不要一开始就去拿物资。」

「我明白。生活在这种地方，早就做好觉悟了。」「那么你的射击水平呢？对活物开过枪没有？」

提问者点点头，「僵尸还是杀了不少的。」

.

经过半个小时的商量，最终有四个人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这相当于这座营地近一半的人。还有一些人因为对自己枪法不自信，甚至都没有开过枪，所以罗曼婉拒了他们的加入。

「各位都是自愿加入的，对吧。」罗曼确认道。

「这当然是我自愿的。我不愿意干的事，天王老子要我干我也不干。」乔恩用粗犷的声音回答道。

罗曼露出满意的神情。「很好，既然我们这群不怕死的疯子聚在一堆了，那就放手干吧。」

「今晚你们做好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就会来会合。」叶苇航说。

这时独眼人突然发出了疑问：「年轻人，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到我们这里召集人手？你们的营地没有人吗？」

叶苇航叹了口气，「唉，所以我说这是件和营地没关系的私事啊。」

「我们才到这个营地没几天，本来也是希望加入他们之后得到他们的援助，可埃洛希姆和他那群手下觉得不值得冒险，怎么都不肯帮我们。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只有到你们这里来求助。」罗曼说道。

独眼人若有所思地嗯了两声，然后说：「年轻人，不要怪他。他一个警察，现在却要负责整个营地的安全，他的压力也不小。弹药珍贵，不愿意拿去支援你们的行动也能理解。」

「我知道。可惜一开始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然我们直接就来你们这里了。」

「也正是因为我们弹药不多，所以我们需要尽量通过其它方式清除里面的僵尸。」现在轮到我发言了。

「这个就有很多方式了，就好比你杀个人有很多手段一样。」想把机枪搬回来的志愿者说。「除开冷兵器近战这种莽夫行为以外，还有弓弩。要来点范围杀伤的话，炸弹也是不错选择。可惜我们现在只有罗曼先生馈赠的一颗手雷。」

「说到炸弹，我突然想起来——」我想起人类有种广泛使用的自制爆炸武器，「是不是有种把汽油装进瓶子里，丢出去就会产生一片火海的武器？」

「你说莫洛托夫？那玩意儿对付谁都好使，但是，除.了.僵.尸.以.外。」

「啊……为什么？」我不明白。

「僵尸的神经系统几乎丧失了功能，所以它们感觉不到痛。火烧到它们不会对它们有什么阻挡力，除非能烧毁它们的一些重要器官，比如脑子。」

叶苇航在一旁小声说道：「所以当时在医院我没有引燃那些化学品，现在你能明白了吧。」

「但是燃烧瓶对僵尸也不是完全没用。如果能持续烧上一两分钟，它们的身体大部分都会变成焦炭，至少对它们的行动造成了不小的阻碍。所以我们还是会制作一些的。」

罗曼拍了拍手：「今天先讨论到这吧，我们也需要及时返回营地了。你们看明天是我们来找你们还是你们来找我们？」

乔恩不知什么时候抱着一支卡宾枪，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说：「我们来找你们吧。你们那些人都认识我们，会放我们进来的。」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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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我们的人员有：

我，一支M16A4步枪，剩下一个弹匣，也就是30发子弹。

月兔，一支M16A4步枪，剩下一个弹匣加上4发子弹；一支伯莱塔M9手枪，剩下一个弹匣，也就是15发子弹。

罗曼，一支M16A4步枪，两个弹匣；两颗M67手雷；一支史密斯威森M29转轮手枪，子弹大概有二十发，但是他没有填弹器。

农夫乔恩，一支M1A1卡宾枪，两个弹匣以及三十发零散子弹。

想把机枪抱回营地的纽罗，一支Ruger mini .22，没有多余弹匣，二十多发子弹。

志愿者罗伯特，一支不知道哪个厂生产的AK47，用的是20发的短弹匣，没有多余弹匣，但是他有个填弹器以及两盒约50发子弹。

志愿者斯科特，他没有枪，但是有一支弩。

我们将制作好至少十个燃烧瓶，等到时机合适时使用。

.

回到营地之后，埃洛希姆很生气地问我们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我们早料到他会这样，就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他应该想不到我们做了些什么。

夜晚，我们要在西部入口值守。武装部队临时找来了三五个人让他们去高地，但是似乎没有告诉他们先前高地发生了什么。而这件事也只有我们武装部队的人知道。

罗曼从一回来开始，表情就很凝重。我理解他现在顶着不小的压力，因为只有他熟悉军营的内部构造，他必须指挥这次作战。

「你们知道吗，在病毒爆发之前，我才刚晋升下士。」他喝着白开水，表情却像在喝伏特加一样。

「部队为了提升我们的士气，就采用一贯的升衔，让我又升到了中士。但是有啥用呢？我只有当个下士的资质。」

「我还从来没指挥过战斗呢。」

我说：「放轻松，敌人只不过是数量大而已。打不过我们还有退的余地，别太给自己压力。」

「我怕的是你说的那些奇怪的僵尸，那个什么能自爆的东西。我们不知道它的样子，甚至不知道有多少。」罗曼盖上瓶盖。「所以我们首先要花些时间侦察。我们才七个人，虽然是比当初那几个士兵有人数优势，但是我们的武器和弹药都是严重的劣势。能用别的方法杀死就不要莽撞地开枪。」

人类在这场浩劫当中一直充当着防御者的角色。也许是时候，哪怕只是在欢乐谷市这样一个小小的封闭的城市里，爆发一次反攻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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