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的结束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

看着月兔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我只能发出这样的疑问。

她仍旧不说话，哼着不成调的音。

「你不会是走丢了吧？下次得把你拴在谁的身上才行。」我开着玩笑说。

月兔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过那双眼睛里并没有生气的成分，我清楚得很。

她在客厅茶几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她只说了一句「有了」，便站起身向我走过来。

「干嘛？」

她双手藏在背后。「你手里面拿的什么？」

「你不是要把我拴起来吗？」她拿出来一根长条的像绳子的东西。我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一条皮尺而已。「那赶快把我拴在你身上，免得我又丢了。」

……

我没想到没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傻兔子还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拴我身上就算了。」我阻止了试图把皮尺缠在我脖子上的月兔。

「那要怎么办？」她问。

「我早就把你拴住了。你跑得掉吗？」

「啊？你用什么拴的？」

我指着心脏的位置，说：「这里。」

「……无聊。」她把皮尺丢到一边。

我现在并没希望她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且……「她」这个存在，真的有思考的能力吗？作为一个虚拟人物？

我们又说了好一阵子的无聊话，才把话题转回到正轨上。

「那，你们找到那个电台了吗？」

她点点头，「找到了，在你完全想不到的地方。要不要猜猜看？」

「我没兴趣玩游戏啦。你直说吧。」

她摆出一副「真没趣」的表情，说：「在新月站路口的便利店里面。」

「什么？！」我差点站了起来。

「没有想到吧，那个便利店看起来空荡荡的，里面却有一个小隔间，电台就在那个隔间里面。」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许多沙盒游戏都有这样的特色，刚开始你每次经过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破旧小屋，却没想到最后埋藏着巨大的宝藏。于是有的攻略手会在文章中写道「此处有财宝，新手开局可以去这里先搜刮一波」，但是有的游戏公司会立刻修复这个bug，在剧情进展未到时去那里是找不到任何东西的。我不知道如果一个月前我们走进了那个便利店，是否就已经能找到电台。

「那电台现在在哪里？」

「搬到活动室去了。罗曼正在调试，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我推着轮椅到门口，「那还不快去看看。」

「才回来又要出去啊？你想累死我。再说你去也帮不上忙吧？」

「我一天都没出门了诶，辛苦你一下嘛。」

月兔「啊啊」地揉着头发不断发闹骚。「你赢了你赢了啦！」

.

原本走到活动室只需要四五分钟，现在硬是被我拉长了三倍。换成是别人月兔绝对没那么耐心。我也深刻体会到了残疾人的难处，所以请大家在生活中也要对残疾人多耐心一点啊……

「我说了叫他别来来了也是添堵……」月兔推着我进了活动室，抱怨道。

活动室的桌子上，摆着一台机器，上面有各种仪表和按钮。罗曼正坐在桌前。

见到我们后，他摆了摆手，说：「没关系，不碍事。」

「这就是DoubleD他们用过的电台吗？」我看着那台机器。

罗曼把戴在头上的耳机取了下来，「毫无疑问，这就是了。不过，我们遇到了点小麻烦。」

「什么？」

「这个电台好像出故障了。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能修但是……我不会维修这玩意儿啊。」

「我们营地呢？有会修的吗？」我问。

「问题就在这啊，我们刚才已经调查过一遍了，没有。」罗曼把耳机放在旁边，「可能就是换个零件，但是我根本就不清楚哪里有问题，手头也没有零件，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

「这……要不要去别的营地问问？这种事情他们不可能拒绝的吧？」

罗曼耸耸肩，「谁知道呢？但是要这么挨家挨户地问，你们的时间还来得及吗？」

「这……」

「现在已经六月了，你们是三月底来这里的，剩下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了吧？这点时间内还要修电台，还要重新联络恶水谷，搞不好他们那边又要整些花样出来，比起我，时间对于你们更紧迫吧？」

我和月兔无言以对。

「修电台……光是普通的修理工也不行吧？」月兔问。

「那不废话，修理工几百种，修自行车的也是修理工，修电脑的也是修理工，修电台的，那必须要学过通信技术才行啊。」

「啊……这样的人哪里找得到呢？」

修电台……我隐约记得自己认识一个懂这个的人，而且他还能讲得头头是道。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只怕这个人是我现实生活中的朋友，而并不是这个虚拟世界的角色。那可太气人了。

「要是我们自己能做一个电台出来就好了啊……」罗曼靠在椅背上叹息道。

做电台……对！那个人也是会做电台，我还亲眼看过！这不可能是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因为我的学校并没有过这样的空间让学生搞发明——肯定是这个世界才认识的人！

「我想起一个人，」我开口说道，「我看他做过电台，他还说一点点功率就能把我手指烧焦……啊，我想起来了！在大坝！」

罗曼坐直身子，「真的？你确定？」

「我确定，肯定，一定！我就是在大坝的厂房里看他捣鼓那些元件的！」

罗曼一听，也跟着兴奋了起来：「这可太好了，只要能找到那个人一切都能顺利解决了！」

见到我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罗曼马上又变回了冷漠脸：「你就别参与这些跑腿活了，不然你这条腿非给锯了不可。」

我看着没有知觉的右腿，说：「不开玩笑，我现在就想锯。我感觉这不是我的腿，而是一根十几斤重的木头连在我身上似的。」

「你敢。」月兔戳了我一下。

「行了，今天晚上就算了，明天小姐带上几个人一起去大坝调查一下吧。你认识那个人吗？」

月兔摇了摇头。「不知道。」

当然喽，那天她才刚来大坝，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

「那……算了，也没多大关系，你去调查吧，他们问为什么就实话实说，我们也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恰恰相反，我们是在帮助他们。明天，我等你的好消息。叶苇航就老实看家，别乱跑。」

「你把我当看门狗吗？」

罗曼哈哈大笑，「我可没说过，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哦。」

「你就是这意思吧！」

————————————————————

我很想拒绝这份差事的。

我以前发誓说绝对不会再回大坝的。我知道人类有好有坏，而且他们对待别人的态度往往因人而异，但是大坝的那些冷眼旁观的，那些幸灾乐祸的人类让我对他们彻底失去了信任。

我一开始只信任叶苇航。

后来，我也开始信任他所信任的人。但是只有这群人，我永远也不会把他们当作朋友。

我是个爱憎分明的家伙，我知道那天夜里哪些人「巴不得我死」，哪些人「希望弄清真相」，在事情过去一个月，我的右肩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时候，克莱格以及他带着的那些手下在歼灭了逃兵之后向我道了歉。虽然我恨透大坝的人，但我也明白有的人并没有错。

而我接下来还要面对那些「巴不得我死」的人。见到他们真是脏了我的眼睛，可我又期待那些说我必死无疑的人再次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我真是个幼稚鬼，藏不住任何心事，脸上的表情总是会暴露一切。

「你不想去吗？」叶苇航躺在我身边问。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他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脸，「这张脸都说明一切了哦。」

「讨厌。」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那就不要看到我的脸了。」

叶苇航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肩膀又把我翻了回来，「我就喜欢看。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明天让罗曼带人去吧。」

「那怎么行……大坝的人又不认识他。还是我去吧。」

「委屈你了。你本来不情愿去的，我知道。换作是我我也一定不会想去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地方吧。」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现在我什么都做不成，看着你们忙里忙外的，感觉自己像在偷懒一样。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好得那么快，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能走路了呢。」

「叶，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握着他的手，「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甚至不敢想象这座城市会是什么样子。也许逃兵还会独霸一方，小团体之间还会为了生存活命互相残杀，根本不会人考虑过怎么离开这里。是你改变了一切啊。」

「那你呢？你有想过改变什么吗？」叶苇航问。

「我……」

我没有想过。我接受着身为月兔的命运，被当作工具使用，我们也没有想过为什么。

就好比猪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是要给人宰了吃的吧。我们没有月之民的智慧，更没有月都那些掌权者那样拥有神力。倘若能够得到月之民的赏识，成为月之民的仆人，已经是作为我这个种族的一员最大的荣幸了。至于我，我这几年却还一直在干最低贱的职业——防卫兵，说白了就是炮灰。

我摇了摇头。「我改变不了什么。等我回去了，能够免死就很不错了。」

「你不会死的，傻瓜。」叶苇航一把把我抱在了怀里。「你可是我的女孩啊。就算以后不是了，你也得给我好好活下去。」

「我也希望是那样啊……」我喃喃自语道。谁知道我把那封信送回去之后，会迎来怎样的结果呢？

叶苇航的体温，不断从贴紧我的胸口和双手传来。

「要是我不用回去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

「你是想说你打算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吗？以前你不是——最鄙视人类的吗？」

「可我作为月兔整整十八年，活得却还没有这两个多月那么有尊严……」

「不要去想那么多了，你就是你。就算身为月兔，只要你相信自己不是平凡的那一类月兔，你就能活得比他们更有尊严。」叶苇航把我抱得更紧了。

「你现在多幸福啊，有那么多信任你的营地成员，把你当作得力队友的队员们，还有一个天天盼望着你早点回来的我，你不幸福吗？」

「今天凛带着一群小鬼头在家里胡闹呢，顺便拿我们俩开心了好一阵子。」叶苇航把手收了回去，说道。

「拿我们开心？我们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们问，我是不是很想你回来。我说是啊，我很想。」叶苇航说着苦笑了一下，「还在小孩子面前掉了眼泪，有点丢人啊。」

「因为我吗？」

「除了最亲近的家人，以及最爱的你，还有谁能让我这样呢？」叶苇航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好了，幸福的小姑娘，早点睡吧。」

「我不小了，而且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大一天也是大，对我来说都是小孩。」

.

第二天，我找到罗曼，

「你能和我一同去薄雾峰营地吗？」

他先是一脸惊奇，随后便若有所悟地笑了笑，说：「没问题。那你也不需要带别人了。」

「就我们两个吗？」我问。

「就我们两个。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车驶离东出入口之后，罗曼才开口：「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和叶苇航所描述的那个夜晚充满好奇。」

「哪个夜晚？你在说什么啊？」

他摇下车窗，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我讲直白点吧，我对你能够抵抗病毒感染的体质充满好奇。一直以来我都不相信会有这种天选之人存在，可难以置信的是我眼前就有一个。也许，说不定，你是世界上第一个被发现的免疫体。」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别的地方要是有这种人的话，早就会被带走了。」

「带去哪里？」

「……谁知道呢。实验室、手术台、乃至解剖台……只要有第二个出现，其中一个必然会当作实验品。要知道如果研究这样的对象能够对疫苗的研发做出贡献，死上一两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想表达什么？」

「这件事情别对任何人说。现在已经不是在乎有没有人害怕你会变成怪物的时候了，而是该在乎有没有人打你的主意的时候了。」

「隐瞒……吗？我已经做不到了。」我靠在车窗上，任由风把头发吹乱。

罗曼看了我一眼，「为什么？」

「满月那天晚上整个大坝的人都知道我感染了，我亲口承认的。」

他听罢叹了口气。「但愿那些白痴真的是白痴，什么都不懂吧。」

「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这回事，就算以后到了外面也一样。在那些地方，要提防的不是那些行尸走肉，而是人。」

「嗯。」我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跟我没关系。

.

「把车停在桥头，我们要走进去。」我说。

「那么远，开进去不就得了。」

「不行的，那不就成了硬闯了吗，桥的另一边有人守着的。你在这里按按喇叭，看对面有没有反应。」

「你说的。」罗曼踩下刹车，车子在桥头的木屋旁停了下来。

罗曼摁了摁喇叭。

果然，没过一会儿，桥头的那节车厢里钻出一个人，朝我们这边走来。

——

「你们是谁？」他端着枪走到车前，看着罗曼。

罗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视线转向了后座的我。

「这么快就忘了吗？」刚才低着头的我这时才抬起头来。

守卫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你……你是……」

「记得就好。我们今天来是为了询问一下这里有没有懂电子设备的人。以前似乎有这么一个，我们需要他帮个忙。」

守卫看了看罗曼，又看了看我。「你们想干什么？」

「事关全城幸存者的安危。克莱格如果在的话把他叫出来，我们想直接跟他交流。」

「没听到吗，快去啊。」罗曼催促道。

守卫头也不回地往厂房跑去。

我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罗曼问。

我摇摇头，「没怎么。只是觉得好久没见到这些人，再次见面的感觉让我有点不适。」

.

「你是在找我吗？」

一个戴着鸭舌帽，戴着工作手套的人跟着营地里的许多熟悉面孔一道来到了我们这边。

「你会修电台吗？」

鸭舌帽把右手手套摘了下来，「哪种电台？」

「民用的，中等功率。」

「我要看看才知道。」

「没问题。」

为了避免尴尬，我的目光全程只集中在我们需要的这个人身上。我不想看那些人看到我时候的表情。

「现在就可以跟我们过去。」

「去哪里？」鸭舌帽问。

这时，克莱格回答了他的疑问：「兰奇托镇。」

「你们的电台是从哪来的？自己做的吗？」鸭舌帽又问道。

罗曼啧了一声，说：「怎么可能，要不然就不需要跑这么远来了。我们找到了一年前在城里广播的那群人用的电台，但是出了点故障，我们需要有懂这个的来帮忙修理。」

「帮的是我们的忙，但也是在帮你们自己。」我补充道。

「没错，我们已经联系上了外界，他们已经同意派飞机来救援了。只要再联系上他们一次，告诉他们坐标，很快我们都能离开这鬼地方。」

「……难以置信，这短短一个月，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克莱格说着，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那就是写着关于恶水谷两座堡垒的信件。「你们已经去过军营了吗？」

「对，我们去过了。」罗曼骄傲地说。「可惜军营的电台被一个会自爆的僵尸给炸了，不然现在我们早就在恶水谷了。」

「你的看法是？」我依旧只看着那个鸭舌帽。

「……好。我跟你们去。」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罗曼打开车门：「上来吧。」

没有丝毫不必要的问候或是寒暄，我们马上启程返回兰奇托镇。

这时，令我没想到的是，卡罗琳叫住了我们。「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走到我面前，「先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想请问，你，是真的……受过那种伤吗？」

「哪种？」

「感染。」

罗曼「咳呃」干咳了一声。

我摇摇头：「没有。没有这回事。我从来没有被僵尸攻击过。」

死无对证，唯一的目击者已经埋在土里了。

「那为什么那天……」卡罗琳还在追问，我已经烦了。

「那天我说的是气话。我没有感染过，从来没有。」

「我们很赶时间，先告辞了。修好电台后我们会派人把他安全送回来的。」罗曼摇上车窗。

卡罗琳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的眼睛像是只吃了五分饱一样。但是也仅止于此了，我不会再跟任何人谈论这件事，绝对不会。

没有要针对任何人的意思，但是，卡罗琳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

「他们回来了吗？」

活动室外，沉闷的引擎声由远而近又远去。

.

「是他了。」我露出满意的表情。不过那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好像对我没什么印象。也难怪，我的样子跟一个月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就是这个电台吗？」鸭舌帽显得有些不自然，也许是因为身处陌生人的营地吧。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堆仪器。

「好眼力，就是它。」罗曼把两根椅子搬了过来。

「有螺丝刀吗？型号多一点的，有多少要多少，我说不准要用哪些。」

「赶紧去拿。」我对罗曼说。

趁着罗曼找工具的时候，鸭舌帽坐到电台面前细细打量着这个灰黑色的大家伙。「是个好东西，要是早点到了我手里我肯定能把它调试得服服帖帖。」

「机械在你眼中就像动物一样吗？」我问。

鸭舌帽挪了一下帽子，说：「我更喜欢把它们当作宠物，而不是马戏团里的狗熊和狮子。机械有时候比狮子还难驯服，方法不对再怎么使劲也没用。你得细心，耐心，像训练狗伸手一样。」

「那么这台『宠物』你对它印象如何？」

鸭舌帽摇了摇头。「不好说，但是，咱们已经是掉进河里的旱鸭子，河岸上路过一条狗，你要不要向它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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