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青青陵上柏

红旗车的后备箱盖慢慢升起来，姬九低了一下头，将身子探了进去。

后备箱的左角，放着一箱已经打开包装箱的茅台迎宾酒，包装箱还是老样子，显得有些土里土气。

姬九伸手将纸箱子拉过来，发现里面放了七瓶茅台。

姬九拿出了一瓶，看了看年份，是15年的，但生产时间却早在2022年，算下来到今日已经是40年的陈酒了。

七个酒瓶把本来六瓶装的酒箱挤得很近紧，但即使如此，在箱角空隙的地方还插了一条中华烟。

姬九扶着腰再扫视了一遍后备箱，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白木兰帮他准备的东西都在这个箱子里面塞着。

姬九便弯下身子，将酒箱子抱在怀里，但由于胸前的影响，明显有点不方便。

所以姬九只好改成夹在腰侧，抬起右手把后备箱拉下来“哐”的一声合上。

白木兰立在车门边，助理林晚露看姬九把东西拿好后向姬九走了过来，在她手里抱着一大束鲜花，随即三人一起走向了陵园的大门。

陵园的外面没有任何标识，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不是对外开放的，而是属于一处秘密的军事管制墓园，埋葬在里面的烈士在身份上都有一定的特殊性。

尤其是陨石坠落以后，随着‘终极防线’计划的开启，这里基本上就成为了该计划组成人员的专属墓地。

出于保密的要求，这个地方即使对一般的军事人员也是不开放的。

姬九在退役后，只享受‘终极防线’计划的伤残补助津贴，但身份上已经不再属于该计划的一分子。

所以如果没有白木兰帮她的话，她自己一个人连陵园所在的山门都是不允许进入的，更不用说还能来到这里。

顶着已经西斜的日头，姬九和白木兰踏着台阶，又上了一段山路才来到这个陵园的大门口。

说是大门，其实只是两扇高大的铁栅栏，门后面的空地当中种着密密的短柏，使人看不到陵园后面的样子。

林晚露先走了过去，给大门口执勤的卫兵出示了什么，而后铁栅栏便缓缓向两侧打开。

林晚露走过来，把这一大束鲜花递向姬九，姬九伸手抱在了右怀里。

姬九侧脸端详着这一大团的白色花束，轻轻嗅了嗅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花？”

林晚露伸手指着花束里面，轻缓的给姬九一一解释道。

“这是白菊，这是栀子，这是康乃馨，还有这是白玫瑰，一共有四十九朵。”

姬九点点头，向林晚露真挚得道了一声谢。

“谢谢你，林姐！这花很好。”

林晚露真诚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白队意思是不打扰你了，你自己上去好好陪他们一会儿，我们就在下面等着。”

姬九却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林姐你跟白阿姨先回吧，我快走了打给电话，你们派一辆车过来接我就行，不用麻烦还陪我等着。”

说完，便迈步就准备进到大门里面。

这时，白木兰叫住了姬九。

姬九左手夹着箱子，右手抱着花束回过身问道。

“地方我都记住了，还有什么事吗？”

白木兰走上前来，从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包装异常精美的锦盒，给姬九递了过来。

姬九两手都抱着东西，根本腾不出手，白木兰看到此，直接过来将锦盒塞到了姬九的裤兜里面。

姬九一边侧过身子，一边问道：“这是啥呀？”

白木兰脸色平静的说道：“你上去打开就知道了。”

“去吧，我们就在下面等你。”

姬九转过身，抱着酒箱和花束走了进去，一会儿就转到了柏林后面，看不见了身影。

、、、、、、

陵园里面栽种的都是短柏，矮松，高度不高，而且明显被经常修剪。

望过去就像是一个个卫兵一样，沿着两车宽的山道排列开来，形成了两个青绿色的方阵，护卫着在这里沉眠的英灵。

西斜的日头照在姬九身上，虽然已经快要落下去，但是还有着一股子余热。

在山道上走了一会儿，还穿着外套的姬九，便不免在皮肤上渗出了一些汗渍。

走到一个小平台上时，姬九的步子停了一下，喘了几口气，把脸往肩膀上抹了一下擦了擦汗。

然后看向了眼前的这道大概几十阶的笔直阶梯，从这走上去就到了墓地。

姬九把夹在肋下的酒箱子重新往腰上提了提，再把抱在怀里的花束紧了紧，迈步踏了上去。

等姬九迈过最后一级台阶，一股清爽的山风当即迎面吹来，将她的齐颈短发吹得纷乱的飘扬起来。

一些发丝迷住了她的眼睛，一些挂在了她的嘴角。

怀里的花束也在清风中尽情的摇曳，使几缕带着淡雅清新花香的清风钻进了姬九的鼻腔。

姬九没有戴墨镜，阳光的刺激使她不得不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景象。

脚下就是这座山的山岗，山脚下往东面是一马平川，近近的就可以望见那雄伟的天京城，沿着远方的地平线浩荡的铺展开来。

站在这山岗上，眺望着如此壮阔的风景，姬九也不禁感叹这处墓地还真是选在了一个好地方。

姬九收回目光往下望去，则是另一番‘壮观’的景象。

一排排白灰色的石碑沿着山坡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如肃穆的军阵般列满了几道山梁。

而在每一座石碑旁边都栽种着一颗约一人高的柏树，同石碑一起经历着寒来暑往，风吹雨打，却四季常青。

姬九看着那些青绿色的柏树，好像看到了那一个个还穿着军装的身影，他们依然笔直的站立着，守望着这片土地，还有生活在上面的人民。

姬九咬着嘴唇，抱着酒箱子还有花束，一步一步的迈下台阶，停在了第35排，然后转身朝左手边走了过去。

走到第16座石碑的时候，姬九看到了崭新的石碑上铭刻的金色楷体字——肖飞烈士之墓。

但名字旁边的籍贯，履历，战斗经历，甚至生卒年月都没有写。

整个石碑只有一个名字，肖飞，除此之外，还有名字上方的一颗鲜艳的红星。

看到这一幕，姬九的嘴唇咬的更紧了，步子停了几下，才重新抬起腿，继续朝前走。

接着，一个个新的石碑，一颗颗红星，和一个个金色的楷体字铭刻下的名字逐个映入了姬九的眼帘。

魏伯阳、周剑、唐考、贾荀、赵一川，姬九不由自主的默声念出了他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然后声音越来越喑哑，开始变得颤抖。

姬九深吸了一口气，将酒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后把花束小心的靠在箱子旁边。

姬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迷彩服，伸手将扣子扣好，然后拽着衣角往下拉了拉，伸手把衣服抹平整，最后把衣领子正了正。

接着，姬九走到第一块墓碑跟前立正，贴在裤缝的右手握拳又松开了好几次，最后一下才利落的举到了眉毛的高度，然后喊道。

“报告组长，西南战区第三超能力特种作战大队，第五作战小组，侦查员姬九前来报到、、、”

姬九说道这里，嗓子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颤抖的嘴角品尝到了一丝带着温热的咸味。

姬九仰起头，有些抽噎的呼了一口气，猛地吸了下鼻子，才强逼着自己喊了出来。

“侦查员、、、姬九请求归队！”

姬九低下了头，举起的手臂颤抖着，肩膀也在一耸一耸的，默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有一声回答。

但在今天，姬九注定是等不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面山坡已不见了日头，东边的天京城则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夕晖。

姬九身上的日光早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晦暗的阴影。

姬九这时才慢慢抬起头，那双顶级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动着一层莹润的水光，眼圈周围是粉色的，眼尾还往上挑起了一抹淡淡的桃红。

这是姬九的泪眼，仿若在微醺的细雨中，那飘摇零落的桃花瓣。

但讽刺的是，好像只有她流泪了，这双狭长柔美的桃花眼才会真正表现出她的妩媚。

姬九咳嗽了几声，迈着有些沉缓的步子，走到酒箱子跟前。

姬九先是抱起了那束白花，然后重新走到肖飞的石碑前，抽出了几朵轻拿在了手里。

姬九抽了抽鼻子，开口说道：“我今天带了花，带了酒，带了烟。”

“先给大家发花吧，一共有四十九朵，刚好咱们一人七朵。”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嗓子也有点哑。

姬九将花轻轻的倚在了墓碑的底座上，一边放一边柔声的细数道。

“这是白菊，这是栀子，这是康乃馨，还有这个是白玫瑰、、、”

姬九依次给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七朵白色的鲜花，最后留在自己手里的也有七朵，姬九把她们摆在了墓碑中间。

姬九接着拿出那条中华烟，刚一抽，听见箱子里面‘咯噔’一声。

姬九把手伸进去，结果取出来了一个镶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红宝石的暗金色ZIPPO打火机。

姬九没去理会这个打火机如何奢华精美，只是普通的攥在手里，然后撕开条烟的包装给每个人先都摆了一盒，然后自己也拿出一盒。

姬九将烟取了出来，学着他们原来点烟的样子，将一支烟噙在了唇边，随着打火机摩擦出火苗，一缕烟气从姬九淡粉色的唇边透了出来。

姬九轻轻的把烟摆在了墓碑的底座上，一连放了三支。

然后，就这样姬九一连摆了十八根，最后叼了一根在自己的唇边。

做完这一切，姬九拿出了茅台，拧开瓶盖，走到了肖飞的墓碑前，将衣袖拽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皓腕。

接着，姬九将馥郁浓香的白酒倒在了自己的手心，仿佛一只白璧无瑕的羊脂玉盏正盛满着美酒。

姬九将身子靠过去，把白酒涂抹在了灰白色的光滑碑面上，接着再倒了一捧，直到把整个碑面涂满。

姬九接下来给每个人都这样敬了一个碑面，然后拿起一个酒瓶，先是小口的尝了一下，然后仰脖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半瓶子。

姬九放下酒瓶，望着散发着浓郁酒香的湿润碑面，轻柔的说道。

“头儿，我来看你们了。”

“这酒味道怎么样？我不懂酒，白阿姨说这是好酒，我便要了七瓶。”

“我这样把酒倒给你们，你们能喝到吗？”

就这样怔了一会儿，突然语气又转为了豪放。

“特么的！你说你们不死多好！”

“咱们还可以一起喝喝酒，抽抽烟。”

姬九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天边已经在薄云中隐现的淡月，在那一钩弦月下方，绵亘在平原大地上的天京城已经亮起了灯火。

在越来越浓郁的夜色里，反倒显得越来越璀璨，繁华，热闹。

那是万家灯火的太平光景。

姬九随意地往嘴里又灌了一口酒，转头望了望四周，黑暗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这寂寥无人的陵园里面。

四周没有一个人，因为这片陵园的特殊性，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这里。

即使知道这里的人，现如今也绝大多数没有时间过来看看。

在这里沉眠的人的名字，注定不会为大众所知晓。

但在烈士陵园内的一处山壁上，有一整块巨石雕成的的纪念碑，上刻着一副对联。

“你们的英名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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