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战事余波

“会长大人，会长大人！”

正在办公室里处理事务的莱茵会长一抬头，一位文员正慌慌张张地走进门来。

“来、来了！宫廷伯爵查·图已经到城门口了！”

“好，那这些文件就交给你了。”会长把手上的文卷往桌上一码。

“您、您是要……”

“伯爵大人光临寒舍，可不能失了礼数。”

他淡定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迈步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文员。

没有叫上任何侍从、没有带上副会长克鲁，他就这么孤身一人，徒步前往城门口。远远地，他就看见了宫廷伯爵那豪华的阵仗。一排共六乘马车整齐地停放在城门口，几十个分工五花八门的随行人员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会长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目光锁定在穿着最豪华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上。

“尊敬的宫廷伯爵，查·图先生。”

听见有人认出自己，宫廷伯爵一回头，却看见了一个一身简单风衣、身边没有任何随从的年轻男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你是……”

“在下蓝弧城冒险者协会会长，目前兼任代理城主，有失远迎，冒犯了。”

“哦，是莱茵会长啊。您亲自来城门迎客，真是有心了。”

一番客套话说完，两个官场人都在心中估量了一下彼此的分量。会长虽然毫无排场，且岁数过于年轻，但脸上的表情古井无波，宫廷伯爵一时摸不清城府；查·图一看就是典型的贵族，身为宫廷伯爵，没有伯爵的权力却有伯爵的排场。何况会长早就清楚，此人前来，一定不怀好意。

“这里不是议事的好地方。还请伯爵移步，赏脸到协会详谈此次战后统计事宜。”

会长虽然说着官话，目的性却很强，并不打算拖泥带水。伯爵也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两声，带着三四个侍从，一边走在会长身边，一边观察着沿途的每一个细节。

“莱茵会长，你这次守住魔族大军的袭击，可是大功一件啊。真不愧是我帝国的菁英，我佩服，佩服啊。”

“您过誉了。其实这次守城极为艰险，九死一生。如您所见，城内的损失非常严重。”

会长比了比四周那些破损的房屋，正有大量的军士在附近维修，极为忙碌。宫廷伯爵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次前来，本就是托了西南贵族和军方的好处，要尽力打压蓝弧城守城战役的功绩。若是这个身为会长的年轻人敢说自己战功卓越，那么伯爵肯定要好好编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会长的态度恰好对了他的心意，他在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哪里哪里，这次魔族军来势汹汹，要守住城已是千难万难，有些损失在所难免，您不用有丝毫自责。”

宫廷伯爵并不知道的是，这些正在维修房屋和道路的士兵们，半小时前刚刚把这些东西全部砸烂。事实上，也只有宫廷伯爵预定进城的这段路，被会长下令沿途破坏，其他地方根本就完好无损。

在前往冒险者协会的这段不长不短的路里，宫廷伯爵已经非常熟练地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问题：敌人的数量，城内的人员损失，物资消耗情况等等等等。而会长的每一个回答，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如果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要么是奇迹出现，要么他就是个战术天才。这么低的战损和那么高的战果，可不是西北贵族们愿意见到的。

走进冒险者协会，他们一路到了最大的那间议事厅内。会长和宫廷伯爵在长桌的两头坐下，那些随行人员则恭恭敬敬地在伯爵身后低头站着。一入座，查·图就收起了那客套的嘴脸，表情一下冷硬了起来。

“那么，我来这里的目的，莱茵会长您应该很明白了。”

“是什么目的呢？恕在下无知。”会长语气平淡如水。

“还在跟我装。好！那我就直接问了！”

宫廷伯爵手一抬，身边的侍从立马把一张文件递到了他手上。“啪”的一声，伯爵把纸用力往桌上一拍，森然问道：

“数日前，你在给帝国军方的传讯中，提到在城内出现了一位圣骑士。一位圣骑士！这可属实？”

面对查·图的厉声质问，会长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如果您问的是这份传讯的真实性，那么我的回答是：对。这份传讯，的确是我发出的。”

查·图凌厉的话锋突然一滞。然后他又重新找回气势，再次厉声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圣骑士，我问的是你所说的圣骑士是否真的存在！你可知道，一位圣骑士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要是出了差错……”

查·图小小的眼睛一眯，流露出危险的神色：

“你承担得起吗，会长大人？”

终于，宫廷伯爵露出了他的獠牙。他收起危险的神色，笑了笑：

“还请您，把那位圣骑士先生请出来，让我拜见拜见，如何？”

会长从头到尾，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他沉默着，把宫廷伯爵晾在那里，直到伯爵感到几分尴尬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没有，伯爵大人。”

“……什么？”

“我说，没有什么圣骑士。”

“……”

面对着出乎意料的回答，查·图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原本已经想好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包括会长随便拉出一个人充数、甚至他真的请出一位圣骑士在内。虽然那玩意儿早就在大路上绝迹了。

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不用自己使出任何手段，会长居然就承认了这件事根本就是个假情报。

“守城期间，蓝弧城内战力缺乏。我之前向西北军方多次申请支援，都未能如愿，便不得已采用了这种办法。”会长语速平缓而稳定，“此事，乃我身为指挥官的谎报军情。”

“……好，那既然你知道是谎报军情，一切就都好说了。”

查·图的脸色一沉，他开始彻底看不清这个年轻人了。

“谎报军情是什么下场，你清楚吧？”

“谎报军情乃触犯帝国律法的大忌，其后果，在下当然清楚。”

“那你还……”

不等宫廷伯爵把话说完，会长手一抬，两张写满了字的文件就被他轻轻拍在了桌上。

“您请看，这一张，是我蓝弧城全体军民、包括我本人在内，共同签署的联名书。”

“联名……书？”

隔着远远的长桌，宫廷伯爵的侍从走上前，把那张密密麻麻的纸条递到宫廷伯爵的手中。查·图抓着这张密密麻麻写满了数不清名字的纸，手居然在微微的颤抖。

这张纸，上面不仅有墨水、炭迹，更多的是已经干涸发黑的鲜血。这哪里是什么联名书，这是一张血书啊！

“这样的联名书，我蓝弧城上上下下，签署的名字加起来有三十余张。”会长从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擦手，“联名的目的……想必您也是明白的。这些名字，是我等‘弃子’对帝国军部最直接的控告。”

宫廷伯爵重重咽了口口水。的确，为了保住斯兰图，帝国军方的确把蓝弧城当做了弃子。但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在战争频发的年代，这甚至是常态。

但现在的情况是，斯兰图没守住，蓝弧城却安然无恙。这事儿要是传到皇室的耳中，不知道是多么大的一件丑闻，更别提这三十几张联名血书带来的舆论力量。很明显，在已经陷落的斯兰图、决策严重失误的西北军方，和守住城市、战功赫赫的蓝弧城面前，皇室会维护哪一方，不言而喻。

但西南贵族和西南军方的实力绝对不是一个小小蓝弧城城主可以抗衡的……难道说，面前的这个古井无波的年轻人，已经大胆到敢于和一方势力正面对峙的地步了？

不，这不可能！虽然自己这么想，但宫廷伯爵的却感觉手上这张薄纸有千斤重。会长在他到来之前就准备了这玩意儿，就意味着他早就察觉到了西北贵族企图对付他的现实。这么说，他到底还准备了多少手段，自己完全不得而知。

宫廷伯爵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涔涔的冷汗：他现在才发现，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您先别急。我这里……还有一份文件。”

查·图的心“咚”地沉到了底：果然，还有让人头疼的玩意儿。

侍从再一次把文件递到了宫廷伯爵手上。当他带着忐忑的心情，慢慢看完这张纸之后，表情却再一次呆住了。

“这一份，是我打算递交给帝国皇室的战损报告。您懂我意思的吧？”

查·图瞪大了眼睛：战损报告？这哪里是报告，这简直就是一纸鬼话！按照这张纸上记录的战损，蓝弧城不仅要连指挥官在内全员阵亡，还要拉上几千个垫背的。城内建筑损失率也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七十。这哪里是战损报告，说这是给蓝弧城收尸结束的清单还差不多！

这纸报告，无论给哪一个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会大喊“假货！”。可偏偏帝国皇室从来不懂军事，他们眼里只有变成简单数字的报告。这份文件，帝国皇室十有八九会信。而蓝弧城战事极度惨烈，恰恰正是西南贵族和西北军方最乐意见到的事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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