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昏黄之意

“满意了吗？”

芙蕾尔发丝凌乱，白皙的俏脸上也沾上了许多尘土。她虽然风度不减，但浑身上下都显得狼狈不堪。可此时此刻，她站着，而莱丽丝跪着。

“现在失败的是你。按照你那种理论，你该臣服了吧。败者”

莱丽丝低下头，嘴角扯起一抹隐秘的弧度。隐藏在背后的左手上，魔纹戒指光芒闪动。

“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念叨着，“还远没有结束呢。”

左手握紧，她猛然将左手从背后抽出。短柄火枪黑漆漆的枪口直指芙蕾尔。她连忙抽剑拦在身前，不明白到了这个情况下，莱丽丝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可莱丽丝冷笑一声，并未扣下扳机。而是微微抬起枪口，对准碧蓝的天空，微微一笑，用力扣下了手指。

预料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芙蕾尔放下古剑，空中传来尖锐的呼啸声。却见一道长长的光痕逐渐蔓延至天空之上。随着一声轰鸣，光痕在尽头炸开，向四面八方绽开璀璨的光华。

“信、信号枪？”

芙蕾尔一怔，心中旋即浮上不详之感。她侧耳倾听，从岸边传来了微弱的喊叫声。

“冒险者大人的信号！”

“上啊！帮冒险者大人们讨伐魔女！！”

“大家冲啊啊啊啊啊！”

“可恶！”芙蕾尔一咬牙，身前有轻微的破风声响起。待她转头看去，一道身影已经冲进了她的怀中，腹部同时传来冰冷与剧痛之感。低头看去，她柔软的腰腹间正插着一把三棱短刀。在她怀中，莱丽丝毒辣的笑容格外刺眼。

“天真的小姑娘。”

莱丽丝转动手腕，三棱尖刺在芙蕾尔身体里翻转一周，搅动着，留下一个巨大的创口。她正准备享受敌人的痛号，耳边却寂静无比。

“……为什么。”

抬头看向面前的芙蕾尔，她的神色里没有丝毫痛苦。预料之中的一切情绪都没有出现，有的，只是难以言述的悲伤。失望、迷茫、悲戚，她如同一个被欺骗了的小女孩，只是那天仙般五官里流露出的情绪，却让人不不禁心生怜悯。

“到底是……为什么……”

她垂下头，即没有推开身前的莱丽丝，也没有对近在咫尺的敌人做出反击。但是眼角里，已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莱丽丝看着她悲戚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浮现出愧疚的感情。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之前都没有的。哪怕斧刃上沾着人类的血液，哪怕不顾苦苦哀求夺去敌人的性命，心中也没有过一丝的后悔。究竟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过于美丽的事物在眼前被打破，麻木的心灵也感到可惜了吧。

“到底是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芙蕾尔的体内突然鼓荡起澎湃的能量，将身前的莱丽丝远远震飞出去。在昏黄色的光泽中，莱丽丝只感觉周身皮肤浮上细密的杀意，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感受刺激着她的神经。

“我们……不是同族吗……为什么……不是应该互相保护吗……”

芙蕾尔捂着脑袋，在透体而出的黄昏光辉中，低声的呜咽着，无力的哭泣着。她的神色，如同梦想遭到玷污的少女，娇柔惹人爱惜。可她身上爆发出的气势，却如杀神一般令人心颤。莱丽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双股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这股杀气是怎么回事？在刚才的交手中，她分明感受到，金发少女的能量纯粹而辉煌，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凛冽浩然之气。可此时此刻，这股杀气……却从头到尾透露着疯狂而不顾一切的死寂之意。

简直……判若两人。

与此同时，浮现上心头的，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感觉。难道说，之前的战斗，她一直都没意识到是在生死相搏？

同族，这两个字听起来是如此可笑。自混乱年代结束后，异族与人族的战斗便结束了。从那时候开始，人族便开始了或明或暗的内斗。在冒险者阶层中，彼此互相杀戮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虽然看在冒险者协会的面子上，做事多少会留一线。但像今天这种情况，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可听上去虽然可笑，却还是不由得让人感到敬畏。能在这个年代，把所有的人类都当作自己的“同族”，是多么不可思议又难能可贵的事。

如此脆弱的梦，才给人想将其保护的欲望。

而在芙蕾尔心中，深沉的丧失感正席卷着她的内心。

作为一名圣堂武士，她所接受的理念，便是以全体人类的福祉为己任。虽然随着经历人事，圣堂武士们也会逐渐意识到人性之中必然的“恶”。但对于芙蕾尔，对于一位初出茅庐的武士来说，被身为同族的人类“背叛”，是足以让其信念产生动摇的沉重打击。

正是由于这种打击，芙蕾尔一贯用于约束自身的“信念”正处于怀疑的边缘。于是，蛰伏在她心中的“某种东西”，也处于蠢蠢欲动的边缘。

“芙蕾尔！”

一声属于少年的清朗喊声响起。一身亚麻布衣、留着清爽黑发的莱茵从魔法塔里冲来，不顾芙蕾尔身上冲天的杀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放松。”

昏黄的杀意使少年的皮肤上出现一层鸡皮疙瘩，可他还是紧紧箍住了芙蕾尔持剑的手臂。正在自顾自恍惚的芙蕾尔眼皮一抬，迟疑着说道：

“莱……莱茵？”

“对，是我。”少年在少女耳边轻声说道，“你受伤了。让我来吧。”

有些瘦削的手掌抚过芙蕾尔血流不止的腹部。那柄狰狞的三棱尖刺，已经被芙蕾尔体内的杀意逼出了身体，只留下那个碗口大的恐怖伤口。少年心里一痛，调动剩下的所有圣力，化为温暖的光团，没入芙蕾尔的伤口中。

莱丽丝看着这一切，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好不容易偷袭才造成的伤口，在那个黑发少年手里，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他难道是个牧师？可牧师是怎么打败矮子拳师的？

莱茵感受着芙蕾尔腹部那道创口，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隐痛。他几乎要透支力量，才能勉强恢复这道狠辣的床上。抬头看向跪地不起的莱丽丝，他眼神里闪着冷厉的凶光：

“滚！”

莱丽丝心尖一颤，缓缓从地上站起，一点点向后退去。她生怕自己动作太大，惊扰了状态古怪的芙蕾尔。在莱茵身边的她，一下变得温顺起来。只是眼角闪动的泪花，越发晶莹。

“为什么……要杀我啊……”

“因为她是坏人啊，傻瓜。”

“人类之间……不是应该……”

“忘掉那些吧。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坏人。”

“……我不信。”

“嗯，不承认才是你的风格。冷静一下呗，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芙蕾尔深吸一口气，周围的昏黄杀意缓缓收敛。待到空气恢复正常，莱茵长出了一口气，收回了释放圣疗术的手。芙蕾尔的伤口已经基本恢复完毕，他的圣力也即将枯竭。

刚才，为了能快速赶到雇主身边，莱茵脱下了身上的所有的铠甲，一片护身的甲叶都不留，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亚麻布衣。被芙蕾尔那不详的杀气席卷一遍，他的皮肤都有些苍白。

至于为什么不让罗蒂来，一是担心她无法制止处于怪异状态的芙蕾尔，另一方面，那些疯狂的村民已经全都朝魔法塔这里涌了过来。要是他们到了这里，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混乱的事。罗蒂已经朝他们过去，尽全力拖延他们的脚步了。在这之前，他必须马上把芙蕾尔安顿好，然后冲进魔法塔，解决里面最后的麻烦。

“听我说。现在你能去阻止那些村民吗？”

“……嗯。”

芙蕾尔很快强迫自己恢复状态。虽然眉宇间还有些低落，但她从来不是会被自己情绪左右的人。

“你去找罗蒂，先尽量口头上阻止他们。如果不行，就用暴力手段。反正你们都不会伤害到他们的。然后我进魔法塔，说服里面的魔女，劝她和我们一起离开。”

“……嗯。”

“好，那不要难过了。不要在意那种人。”

“……好，加油。”

芙蕾尔恢复了一丝往日的光彩，晃了晃脑袋，眼神里终于有了生气。

“嗯，很不错。”她笑着拍拍莱茵的肩膀，“能在关键的时候前来支持雇主，是个合格的佣兵嘛。”

“那是当然！”莱茵骄傲地一挺胸，“业界良心非我莫属，这么长时间就连佣金都没拿过。”

芙蕾尔甜甜一笑：“今天晚上就给你奖励。”

听到“奖励”两字，莱茵心中没来由地激动了一下。嗯，好，今天晚上有惊喜。

不过，能不能从那个魔女手下活下来呢……这还是个问题呢。

莱茵看向身旁的魔法塔，十几米高的塔顶，似乎流转着淡淡的魔法气息。刚才那一站，几乎称得上惊天动地。这么大的动静，如果魔法塔里真的有魔女存在，肯定早就反应过来了一切。在对方有所戒心的情况下，要如何说服（物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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