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忆

一曲终了，回忆终散。

轻轻放下手中树叶，任由其随风飞走。狠狠甩了甩脑袋，我冲千亦一笑，“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狼狈起身，走出两步回头，“别忘了，你答应明日带我去逛街的。”

千亦只是愣愣瞧着那片随风飞走的树叶，沉默不语。

被困了两百年，有些事多多少少也明白了。

例如，当年那场大火和屠杀不是偶然，而是千亦引着那些官兵去的寨子，所以千亦才会千方百计将我拖走，他怕我为了那棵银杏树，阻碍他的计划。

再例如，他凭借着剿灭贼匪的功劳，成功入了朝廷为官，从此俯首称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对于他们凡人来说，那些，都已经是上上上辈子的事了。

而上上上辈子，青石砖铺就的街道边，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现在，仍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只是此老大爷非彼老大爷。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千亦领着我走到老大爷面前，熟练地挑串最大的糖葫芦递给我。

每次出来逛街，这糖葫芦，千亦是必买给我的。

可若次次如他所愿，那我也忒没出息了。

于是，我笑盈盈地接过，手指微松，糖葫芦落地，碎裂一地冰糖，然后笑盈盈道：“手滑……”

他微怔，随即笑了笑，“真是个小孩子。”然后又挑了串糖葫芦递给我。

我如法炮制，手指微松，糖葫芦落地。

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 直到插满糖葫芦的杆子变得光秃，直到脚边糖葫芦滚得越来越远，千亦才停下。

他也不气，只当我是闹脾气，慢吞吞地掏出银子递给老大爷，赔礼道：“内子心情不好，还望见谅。”

老大爷见到那么大一锭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从始至终，我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千亦，看着他掏出帕子仔细为我擦拭手上沾着的冰糖，看着他隔着衣袖来牵我的手。

呵，两百年了，他还是这样，不敢直接碰触我！

我任由他拉着，心底一片苦涩。记得以前刚到京城时，我就是这么拉着他的。

那个时候，银杏树烧了，我无家可归，告别了我生活多年的地方，跟着千亦来到京城。

京城里都是“人”，我不能随意使用妖术，开始学着做“人”。可在这里，我人生地不熟，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千亦一人而已。

他们人间的官职我不太清楚，只知，彼时千亦还不是什么大官，处处受人欺负，有好几次我想替他出头，他只是抱着我，温柔一笑道：“小陌，这不是寨子里，不能随便使用妖术，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妖。”手指穿过我的发，抚着我的头，声音依旧温柔，“他们怎么对我，以后，我会十倍还回去的。”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那些得罪过他的，全都身首异处。

千亦有他自己的府邸，可他将我安排在城西百谷巷尽头的宅子里，让我无端想起他们凡人的一个成语：金屋藏娇。

只可惜，我一点也不“娇”。

每次他来看我，我都很开心。他怕我想家，特地在院子里移植了一棵银杏树。怕我无聊，每次来时，都带我到街市上逛逛，买些小玩意儿给我。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千亦来宅子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我怕忍不住使用妖术，不敢独自出门，只能每天坐在银杏树下盼着千亦的到来。

逛街时，他也不再牵着我的手，一个人自顾自地走在前头，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伸手怯生生地抓着他的袖子。他回头，手微微扬起，似要甩开我，我赶紧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扬起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瞬，最终轻轻放下，任由我牵着他的衣袖。

而那刻，我突然发现，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霸气的小妖了。

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卑微？

物转星移，这样卑微的日子，我竟然过了两百年！想想真是没出息。

深深叹口气，再看现在牵着我的千亦，心里越来越烦躁，不顾身边的人来人往，我一把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小陌，你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脾气？”我挑眉，半扬嘴角，“千亦，你刚刚貌似说错话了。”

“嗯？”

“内子?谁是你内子？”我咄咄相逼，“你的内子，恐怕尸骨都化得干净了吧。”

终于，我在他脸上看到了震惊，如墨深瞳中夹杂着一丝彷徨和不安。

我做这些，并非为了找茬，我只是想撕破他的伪装，想看看他那笑得温柔的外表下，丑陋肮脏的心而已。

显然我成功了一半，突然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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