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商佚一无时不在提醒自己,以免落入蜜糖般的沼泽,再也逃不开。
家庭的温暖,朋友的援助,师长的教诲,对她来说,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就连我也一样,狡兔死,走狗烹。】
为了复兴家族,手段可无所不用其极。
毒杀,绞杀,斩杀,能灭口的决不留后患。
雷厉风行,斩草除根,是她一向行为的准则。
哪怕后来遇到朱振智,在那个凄冷的雨夜被人像落单的猫儿一样被拎到腾龙镖局,成为破军的队长,她也未曾动摇自己的内心。
【商家不能衰败在这一代,这对于百年荣木而言,枯萎还为时尚早。】
她一直在努力,在奔波,在斡旋。
靠着商家百年来难得树立起的,摇摇欲坠的基业,打通八方道路,上至皇族宫廷,下至绿林江湖,处处是她安置的线人,处处是她商佚一的眼睛。
【可我独独猜不透你。】
【你身上有太多太多谜团。】
【我的将。】
【我的巫晋云。】
依托祖上秘传的孤门古法术式,得以延续至今并经久不衰的巫家,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手法也甚是狠辣,商佚一动不了,她也不敢动,因而一无所知。
【互相欺瞒,互相利用,互相伤害,互相救赎。】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吗?】
不知从何时起,这份谨慎小心接近的心境变了味。
变得舍不得分开,变得妥协,变得退让,变得怜爱,变得……
学会折中处事,学会留他人后路。
不忍他涉险,不忍他受伤,不忍他落泪,不忍他哀叹。
作为杀手,一旦有了软肋,便是致命的。
巫晋云即是她的最脆弱的软肋,她的最不可动的逆鳞。
【这份心意,叫做什么?】
明明是互相利用,约定俗成到最后要互相背叛——为何我先败下阵来?
一定、一定是我还不够成熟,才会被外界因素所干扰。
商佚一啊商佚一,你难道要沉溺在儿女情长中,忘了你本来的职责吗?你的双眼已经被那个人的身影蒙蔽,脚步被那个人诱引,思维不受主人的控制,思考模式愈发的优柔寡断——
如此下去,怎能成了商家待望复兴的夙愿?
【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人,弃商家不顾?】
她愈是想狠下心来,以冷面待巫晋云,却愈是犹豫不决,处处担忧。
若是被他厌恶了怎么办?若他不再以笑脸相迎,怎么办?若他对我彻底失望…怎么办?
【母亲,父亲……佚一该怎么做?】
有没有人为了您,一次次地拼命?
晋云是第二个,在我夜不能寐时,会唱曲哄我休憩的人。
他总会在有危险时,冲出来,护在我身前,保我周全。
哪怕他不比我强,哪怕他站在我身前时,肩膀止不住颤抖,他也未曾后退半步
我记得,那一次在困鹰峡,他为了救我,不惜偷来族中三百年一结实的至宝神农麦,触了家规,被罚幽禁囚龙潭七日思过,无食无水。
在那极寒至阴之地,意识被一点点消蚀殆尽,他口中却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努力维持清醒,直到我将他带出来——
您能告诉我,我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位拥有赤诚之心目的不纯之人吗,母亲?
陪我练武,即使双手被木刀重重打中,他也只是眉头微簇,笑着同我说“没事,咱们再来。”这种话。
出镖时难免挂彩,他会细心替我清理伤口,上金疮药,嘱咐我不得乱动患处;在我患了风寒时,会用糖果引我喝下苦药,就算我根本不需要。
还有一次,我们与小队失散,不慎跌入悬崖下的急流,一直是他拥我在怀中,不曾放开。那晚他寻了处山洞,生火烤衣,我靠在他臂膀上,我能明晰听见耳后传来鼓点般的心跳,他还许了我生世诺言…我不敢应允。
您能告诉我,该如何对待这样一位真心对你好,又真心想要背弃你的人吗,父亲?
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对我做的每一个表情,都不见丝毫虚假。
如果只是被当做垫脚石来看待,那他何必又对这工具费尽心思的照顾,更甚是弃自己于不顾?
【我完全弄不明白他的想法,他的一举一动都出乎我的意料。】
商佚一似乎就只在他面前,无论如何也硬气不起来。
他们互相视作为对方最亲密的人,最默契的人,最珍贵的人——也是要最先背弃的人。
作为世家公子,巫晋云本大可不必在外涉险,只要一声令下,自有人前仆后继替他备好一切,就算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也会绞尽脑汁弄个下来。
巫家的嫡系子孙中最得老祖溺爱的一位,被众星捧月呵护的一位,最彬彬有礼,纯真良善的一位。
天资聪颖,被族人内定为下任巫家家主,巫晋云正是这样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年郎。
【为何我的心绪如此烦乱?】
他不明白,从来只和书籍毒药打交道的自己,内心竟也会有被什么人牵动的一日。
相仿的年纪,不同的人生境遇。
巫晋云厌恶周遭人的阿谀奉承,厌恶以虚假的笑脸迎人,可他不得不做。
因为他是巫家未来的接班人。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真正的我。】
想笑便开怀大笑,想哭便泪如雨下,他不会在最亲密的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全都一览无遗。
连在亲人面前他也不曾这般放肆。
【佚一,我不想利用你,可我也有我必须达成的愿望。】
对万物怀有怜悯,不论好坏,巫晋云一直在相信,恶的本质是善,没有什么人,什么事物天生就作为恶而存在。
他对任何人都抱有充分的信任,但有时因立场不同,这份信任也可能被抹杀,这样的情况下,他反而会依照自己的理念而行动。
处理掉与自己道路相悖的人。
【哪怕只是工具,我也会付出真心去对待。】
【因为这是博取信用最便捷的方式。】
在心狠手辣上,两人都有共同之处,但商佚一独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真心,去信任一个见面不过三刻的人。
即便是最温文尔雅的二少爷,心中也难免会有世家的傲气。他可以无条件的相信他人,仅仅只是因为他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肯定。他不会害怕心怀不轨的人,巫晋云心里明明白白,自己的强大算是上等,鲜有人可与其匹敌。这份骄傲,就连面对亲兄弟也未曾减弱。
【我心知这是名为“痴情”的毒药,可我俞想逃开,便俞陷俞深。】
巫家真正的地盘是在巫国境外三十里的一处无人之境。那里常年阴云笼罩,毒虫草木数不胜数,是为至阴之地。
因而巫家的人上上下下没几个脑子正常的,也难怪巫晋云不乐意同他们打交道。
表达不清,言辞模糊,神神叨叨。
对本家人的厌恶,是他在年及弱冠第二日头也不回的离开祖地的最大缘由。
【商佚一……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蛮不讲理的强大,一招一式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利落得,就像是腊月的寒风凛冽。
有时却又蠢得可以,明明是最简单的陷阱,也要跳进去,被骗之后还能笑着说“这真的没办法了啊”。
会面不改色的添舐溅到嘴边的鲜血,面对相当的对手时会兴奋到颤抖,杀了人也会若无其事拍去衣上飞尘,唇角只余不屑。
会在吃到喜爱的甜点时露出满足的笑容,会给予流浪者一碗热粥,在妇孺们面前永远一副温柔可人的乖巧模样。
巫晋云同样也猜不透,不过十几岁的少女,有如此众多不同的面庞。
【你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里,才养出这般伪装?】
【我的商佚一,你难以捉摸。】
当一个人真心对你好,却又要真心害你的时候,你该作何选择?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仅存最后一丝谨慎,若有似无。
她或许早已将自己托付于我,我亦然。
无言的默契,可靠的后背,各自心怀鬼胎。
将性命之虞抛之脑后,把一切作为斗兽场的基石,铸就二人最后的归处。
【巫晋云。】
【商佚一。】
【你必然死在我手里。】
【只有我才能杀了你。】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我最有资格拥有你的全部。】
【你是我的盾。】
【你是我的矛。】
偶有夜里辗转反侧,商佚一会想起自己那股,一直支持着她走下去的动力,没有怀疑,没有犹豫。
也有设想过,假如最后演变成最坏的结果,她是否能决绝地用刀剐了那人的心窝。
巫晋云亦不曾无这番想法。
窗外月光明亮,没有温度,却让人莫名的冷。
安乐的日子一旦习惯,便会结成一个结,长在心尖那块最柔软的地方,难以割舍。
哪怕把背后托付给对方,也要使另只手紧紧攒着利器,以防信任的随时崩塌对她或他造成伤害。
在宁城郊,背着药箱的二少爷被匪帮给截胡了,看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他倒不怕,饶有兴味地与之周旋。
“嫌自己命太长?”
轻短的话语在耳畔响起,随后是一阵兵器碰撞声,紧接着可以听见哀嚎。
那是他们二人的初遇,美救英雄。
“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自此,两条本不相干的平行线交织在一起,两个不同的世界相互碰撞,两种相似颜色融合过渡,他们成了最牢固,也是最虚伪的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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