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去哪?”
“如果我告诉你,那么我蒙住你的耳朵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唉,放心吧,我又不会把你推去虫群的老巢。”
“你有在说话吗?喂,喂?你不会就这么把我推去虫群的老巢了吧?”
海姆和佩斯特一前一后走着,进行着对话。
城市护卫队的到来一度让家里的空气凝重得无法呼吸,即使他们离开之后都久久无法消停。可最终,还是佩斯特率先打破了沉默,把海姆给拖了出去。
“如果我们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岂不是正着了那家伙的道?海姆,他肯定是从一开始就在虚张声势!我见过很多像这样主动投靠虫群的愉悦犯,现在他肯定正在为捉弄了我们而偷笑!”
佩斯特是这样说的。
虽然海姆几度作势挣扎,但佩斯特也几度让他安静了回去。就这样,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后山,一座耸立于任何建筑物之上,拥有开阔视野的山。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
“我知道,但是,饭都还没吃呢。”
“饭的话晚点一起去夜市吃就好了嘛,就像以前一样。”
“你憨啊?今晚夜市是不会开的,现在这种时刻,城市护卫队都出动了,肯定已经实行了默认宵禁用来防止你趁乱逃跑。所以今晚是没有人会出来的。”
“哎?那岂不是连烟花都没了!”
“果然...你以为今天正好是庆典的日子,所以想要带我来这里看烟花对吧?”
“果然,你还记得今天的日子。”
佩斯特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看了海姆,向后一倒,席地而坐,她拉了拉海姆的裤腿,示意他也陪她一同坐下。
“既然没有烟花,那就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海姆叹了口气。
“算了吧,长久在这里待下去会被城市护卫队找到的。我们可能已经被那个男人怀疑了,我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今天要不是盖斯对他说了谎救下了我们,我们早完蛋了。”
“没有关系的,凭借海姆你的听觉,我们可以像刚才一样绕过他们至少两条街,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外面,你不觉得这才是对他们的最好报复吗?”
果然,她是知道自己刚才其实可以听得见的。
那么,自己对跟她一起来这里并没有那么抵触岂不是也被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么想来,海姆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两个人一起来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意味着什么呢?
他暗骂自己愚蠢,明明早就告诉自己放下那些,竟然还在心里一角抱着些小小希望。
然后,他起身说道:
“可是,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海姆。我想和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对我来说,这意义非凡。”佩斯特凝视着海姆,如果海姆能看得见的话,或许会被融化在那柔和的黑眸里。“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你无非是想让我帮你一起完成你的那些计划。”海姆狠了狠心,用着冷淡的语气说道,“那么,我和你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对我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不出意外我会在这里死去。佩斯特,你不能消失了那么多年,一回来就让我帮你完成你那些无理的愿望。”
“你是这么想的吗?海姆...”佩斯特的眼睛失了神,“我们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想知道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啊...”
“...”海姆一言不发,良久,终于像是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一般,说道,“那些不重要了。明天早上,我会把你送出城市。这就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极限了。今天,你也看到城市护卫队的那些人了...我不想再过得这么担惊受怕的,你能理解吗?我已经当了太久的普通人了,我已经习惯了,真的。明天我也想像昨天一样安安静静地吃个早餐。然后,剪剪枝,给安可儿打打下手,一起对着顾客说欢迎光临和欢迎再来。等到晚上就吃得心满意足,睡前再一起看看电影。这样,过完一天也没什么烦恼,睡觉的时候可以脑中空空,做个梦也好不做梦也好,就这么安然地睡着。真的,佩斯特...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早就习惯了。”
佩斯特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声音从她嘴里发出,很快她的嘴就又闭上了。她低下了头,任由落寞侵蚀着身心。
海姆不忍心,但又不愿意让那些回忆重新回到自己的脑海里。于是,他迈开腿,硬着头皮独自走下山下。但他仍倾听着,希望那仍独自坐着的家伙能赶紧放弃,跟着他一起回家。
他始终没听见佩斯特起身。
他所能听见的仅有随着距离的拉远,那个用虚线勾勒成的,用来代表佩斯特的雏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变成光点,深深掩埋于繁星与密林中,就这样消失在漫长的岁月中。
这让海姆紧张起来,他停下了下山的脚步,猛然回头。
就这样让她消失掉,真的好吗?
说不定她也曾有什么难言之隐?
自己不是找了她那么多年吗?
当她终于回来,即使二人已经不再相爱,又为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呢?
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居然在千方百计地为她的消失寻找着合理的解释,他一方面想要远远地离开她,重返普通的生活。
可...另一方面,他却是在对自己疯狂地解释,想要把一切都合理化地说给自己听,想要维护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我不爱她了吗?
海姆扪心自问,但竟不知自己的真心。
于是,他猛地跑回山上,希望再次见到佩斯特能使自己知道问题的答案。
可是,风骤起。
一瞬间,海姆便失去了感知。
世界从他脑中被剥离出去,一切曾有条不紊地排列在他脑中的纵横都被吹散了。
想去感知,想去回忆,但是世界开始变幻不定,开始疯狂地改变形状。
“不,不不不不不!”海姆大叫道。
他不能接受世界在改变,因为这么多年来他都一成不变。
他深爱这城市,因为这城市也一成不变。
在这里,没有人需要为过去买单,大家可以在平和之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这里有黄昏下的秋千,小孩们欢笑着玩着泥巴丢着沙。人们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交情深的交情浅的,相见时都会互相问候。这里的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复杂,虽也没那么深厚,但任何人都可以享受那淡淡的孤单感又不至落得个寂寞的境地。
所以,不出意外,海姆想要在这里死去。
毕竟,除开那些巧遇,除开那些大势所趋,他也不是一生来就要当海姆·亚托克斯的。
但这恬淡就被这一阵大风轻而易举地吹散了。
事实上,回到现实中,是海姆的听觉被大风搅乱了才对。
这山风诡的离谱,没有固定的方向,又快又乱,像是降D大调小狗圆舞曲,降A大调英雄和A大调军队的集合。
迷茫中,回忆穿过现实,一帧帧地成为了面前的景象,速度快而奇,海姆能够去看,但也只能看清它们的轮廓,却没办法去想起这到底是哪段回忆。
它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逐渐,都只剩下残影。它们将海姆团团围住,然后却又后退。它们渐远,渐远,直到消失在视野能够所及。
但这一切,都于顷刻平息了。
因为在这刮风的两秒后,佩斯特已经到来。
她伸出了手,拉住了海姆。
这时海姆才终于回过神来,看清了那定格的一帧的模样。
那是一个人坐在草地上,他在仰望着烟火下的少女。
那是憧憬。
那是顷刻,那是永恒。
那是一个人最初萌生出爱的瞬间。
“我在这。”女孩的声音穿越了漫长的五年,进到了海姆·亚托克斯的耳朵里。
说来奇怪,明明风那么大,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吹得支离破碎。但,竟有这么一瞬间,海姆感觉世界重新回来了。
然后,没有其他言语了,两人牵了十来分钟,直至山风在自己的嘘声中悄然退场。
“晚上风很大的,我想你可能又会像刚才一样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佩斯特说道,“所以说,至少在回到家之前,不要丢下我。”
她目光柔和,她不图回报,因为她甚至不将这当作示好。
这就是佩斯特所理解的人类之爱。
你爱这个人,那你为他所做一切都属于你的理所当然。
可这话刚说完,她就惊呼了出来。
令她没想到的是,海姆居然主动拥住了她,热烈而温柔,无法挣脱却又不至使人觉得无法忍受。
“我一直在思考,从你回来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
“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思考着我们的关系。”
“很难想吧?”佩斯特苦笑了一下,“你是人,我是虫。你是人类的英雄,我是虫群的女王。而现在,你是海姆,而我是佩斯特。我们从没有改变过敌人的关系。”
“但我们之间却始终没有敌人的气氛。因为从我们最初遇到的那天开始,我的心就已经确定下了你在我生命中的位置。所以,不管从那以后我们的身份怎么改变,我们的立场变得怎样,亦或时间又流逝了几何,都没有改变最初那天所明确下的东西。”
“是吗,说来听听?”
“我不是很好意思...”
“是吗?会比我用言语,用行动一次次、反反复复地告诉你‘我爱你’还要不好意思吗?”
“我以为你不要什么脸皮的...”
“胡说什么啊,我这边也是一样害羞的啊!我这边也是少女心一颗啊!海姆,你给我说来说来说来!我等了这么久了,我一定要听你给我我好好说来!”
“好吧...”
于是,海姆挠了挠脸,凑近笑嘻嘻的佩斯特的耳边。
他说...
这话语被巨响覆盖,二人被这突然的声响与色彩变幻吓了一跳,一同仰头向城市的天空望去、听去。去看那流光从夜空中绽开。
“咦?”
那是烟花。
随着最初的烟花在天际散落,“咻”、“咻”、“咻”,一团又一团光弹从山上升起,猛冲向天,在它们能达到的最高点舒展开身子,化为银蛇啸叫起来。
银蛇还未结束欢腾,金色的瀑布又在空中铺开,似一道幕布。缀上随后而至的金菊花与满天星,竟似一块美布,披在了冷色的夜上。
“今天不是宵禁吗?”
“对啊...可为什么...”
刚出声质疑,真相又水落石出。
“啊,不好意思,原来这里有人啊。那我到那边去放这个。咦,这不是海姆...后面的是安可儿小姐吧?啊,白天这么忽悠我们,晚上就在这里偷偷约会吗?”海姆知道那声音,那是鱼店的老板盖斯。
闻声,海姆下意识地挡住了佩斯特。
幸好他们所待的地方有树影的遮挡,这也才没让光芒把这里也染得透亮。所以盖斯并没有看清佩斯特的脸,这也省去了海姆作解释的工夫。
“被你们发现了啊...”海姆故作无奈得说道,“说来,盖斯,你怎么会在这?”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放烟火啦,放烟火。你看,整个城里的人几乎都来了。”
海姆再听,听着那个个光点散落在后山的广阔草地上,如繁星散落在天空。
“可是,城市护卫队不是应该进行了宵禁吗?”
“难道你看到我今晚在外面了吗?”
“不,没有。”
“那不就对了,今晚可是祭典,谁要管他们啊!”
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毛衣一样将海姆裹住。
“大家一起放个痛快吧!”
“哥哥,等等我!”
“xxx我爱你。”
“你说什么?烟火太吵,我听不清!”
“呐,伊米,你看。”
“为了这一天,我可是把我珍藏的82年的烟花都拿出来了!”
“喂,你那个就不要放了吧!”
“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许许多多的声音汇在了一起,与四散的光芒交织。
海姆一时间竟听得痴了,呆了。
“嘻...海姆。”还是佩斯特的一声呼唤,才让他如梦初醒。“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哦。”
“怎么了?”
“你看,我们旁边的这棵树,就是我们第一次接吻时的那棵树哦!现在已经这么高了呢!”
“啊,是那棵树吗?真的啊,那时还没旁边的这几棵树高吧?”
“或许是有什么魔力哦,所以这些年来它都很努力得很努力得再长呢!”
说完奇怪的话,然后,二人突然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佩斯特背过手,向前迈一步,仰头,轻笑着看着海姆。
海姆也向前迈去。
他们又回到了这个位置,仿佛时光平移了这么多年,又把这两个人放回了原位。一路上的合分到了如今,又重新变为了合。
“刚才的话,我没听清。”
“是嘛,那我演示一遍好了。”
于是,海姆上前,交出了他的答案。
两人的距离终于在一点重合。
甚至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们分享着彼此的答案,拥抱在漫天花火里。
天上忽地迸发出了一颗珊瑚红的心,简直像是有人特意为他们点起。
身后,只看到两人重合的身影的人们在叫好。
似乎有人在喊“祝海姆叔和安可儿小姐百年好合”。
隐约有些背德感油然而生,但是,此时的海姆并不在意那些。
从佩斯特在风中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
不管自己如何否认,他都仍然爱着这个女孩。
即使被丢下这么多年,即使这么久这么久都杳无音讯,他都无法对她真正地恨起来。
那些因见不到她而产生的看似恨意的情感,比爱还要更像爱。
他再也无法不正视这点:
他还是爱着佩斯特,甚至于连她所背负的那一切也一并爱着。
“喂,你们这些家伙!”
直到很远处传来城市护卫队的厉叫,二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狗来了,快跑啊!”随着盖斯大叫一声,人群抛盔弃甲,欢笑着四散开来。
海姆也抱起了佩斯特,欢笑着冲下了山。
佩斯特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指向未定的前方,指向他们将要一同前进的方向。
“冲啊,海姆号!”
她笑得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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