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武田信繁和武田信廉早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只留下我和这位快川绍喜大师下棋。

但这位大师确实是真人不露相，我连败三局，都是中盘就露出败象，最终惨败。

“不，出云守阁下亦是个中强手，贫僧可是每次都满头大汗啊。”

快川绍喜微笑着收起棋子，亲手冲泡了一杯香茶递给我。

我用双手接过茶器，慢慢地转了三圈，然后才轻轻地抿了一口。

扶桑的茶道文化及其丰富，丰富到了恐怖的地步。我和快川绍喜这还算是简易版，大家都不在意什么繁文缛节，但是远在界町的那位茶人千宗易，连进门先踏哪只脚、踩哪块榻榻米、对话内容什么的都下了规定。品茶时严禁谈世俗的话题，生意什么的更是禁止，只能谈什么自然之道。

（PS：茶道那些鬼东西真的是太烦了，真要写的话能花上三章，主角和快川绍喜这喝茶地点就已经不规范了，礼节也不是完全规范，少了很多环节，但也没必要骗字数，所以就不过多叙述了，有兴趣的话可以自行查阅。）

“唉，大师修禅念佛，饮茶赏景，真乃乐事。”

看着窗外清幽的景色，我不禁感叹道。

“出云守阁下不必如此。阁下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建功立业之时，如何却向往这避世的生活呢？”

快川绍喜微微摇头。

我有些意外，这和尚倒是有点意思。

原以为谈谈佛经什么的就算了……

“吾观明智大人之面相，日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成为一城一国之主，位极人臣，不在话下，如何出此暮气之言呢？”

我摇了摇头，“大师有所不知……”

塔喵的，我在织田家可是天天过着脑袋悬在腰间的日子，搞不掂哪天就叫信长找个由头干掉了。

这年末还被派出来满地跑都算好的了。

要知道到了后来，就连老臣林秀贞、有着“撤退佐久间”的佐久间信盛都被轻易地剥夺知行之后流放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历史上的明智光秀也是因为经常遭到信长的羞辱，再加上辛苦积累的知行被一朝剥夺，还被丢给向来看不起的羽柴秀吉当家臣，这才一怒之下在本能寺举办了BBQ烤肉大会。

信长喜怒无常、暴君的名号可是广为流传，就连羽柴秀吉、明智光秀这样深受重用信赖的武士都每天担惊受怕。

“看来阁下在织田家的处境并不是称心如意，才生出避世之意吗？”

快川绍喜想起了武田信繁和武田信廉的嘱托，笑眯眯地开口：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吾观武田大膳大夫……”

“大师误会了，在下可没有说在织田家过的不好。”

我啪的一下打开扇子。

快川绍喜被我突然打断，不由得有些愕然。

“要知道，在下的主公织田信长，那可是能征惯战文武双全名扬海外足智多谋温柔和善深谋远虑美丽动人千军辟易……”

章口就来。

我突然打开话匣子的行为让快川绍喜彻底懵了，还有那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这直白到令人无语的恭维话夸奖别人都显得肉麻，但我这全部用来形容自家主公织田信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这些词语部分都和信长沾不上边，特别是那个‘温柔和善’。

——————

“时候不早了，大师，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我微笑着站起身。

被喷的头昏脑涨的快川绍喜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要是换了你被别人夸了几个小时不相干的人你也会发昏——这几个小时，快川绍喜就听着我夸奖织田信长是多么厉害，当世雄主，乃至于快川绍喜都没能插上几句话。

“贫僧就不远送了。”

我踱出门外，缓缓的关上了门。

我才离开，房间内的另外一扇门就打开了。

在里面待了不知道多久的武田信繁和武田信廉走了出来。

“看来是没戏了。”

武田信繁的脸色有些难看。

“刚才快川大师才表露出一点替武田家招揽的意思，他就突然不停赞美织田上总介……这是为了堵住大师之口啊。”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会背叛织田的’。真是失策了。”

武田信繁跪坐在地上，歉意地对着快川绍喜微鞠一躬，“失礼了，打扰大师了。在下还要送出云守回城，就先行告辞了。”

快川绍喜淡然回礼，默默地看着武田信繁和武田信廉离去的背影。

“唉……”

快川绍喜微微一叹。

有很多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那位明智出云守光秀……着实是不擅长围棋。”

“就算是初学者，在中盘露出此等颓势，也应当投子认输了……而他却硬是坚持到终盘……何等的固执，何等的不愿妥协……也是何等的短视！”

“身负如玉璧一般的才能，却没有野心……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臣下形象……可是他又岂是池中之物？身处这乱世，又岂是一厢情愿就能避免……”

“何等天真……何等顽固……只怕是……不得善终！”

快川绍喜双手合十，微闭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

“可恨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智阁下，你切莫自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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