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捕猎

萝妮现在觉得头昏脑涨。

自从闻到那股熏香的味道后，她就有点身体不受控制的错觉，一举一动却都出主观意识，但受到了外界的引导。

换句话说，领主大人邀请她穿过这条走廊，她就下意识地去做，尽管萝妮能看出那儿显然有严重的问题。

如果是常用来办公的房间怎可能安置在这种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上，更不必说此处似乎已经很久没收拾过了，领主大人家连地板都一尘不染，怎还有这么疏于打理的所在。

萝妮的内心隐隐不安，她觉得自己像被人操控了，但心底另一道声音却在告诉她，这里没有任何问题，请相信眼前的人。

那显然是熏香的作用。

她觉得，自己似乎中了藉由药物的催眠，龙可以抵抗毒性，但仅限于对能直接对身躯造成破坏的血液与神经毒素，它们无法抵抗间接伤害的药物——吸入后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伤害，却能削弱精神防御，令自己更容易操纵。

那或许是开尔文特意准备用来对付自己的东西吧，萝妮开始感到紧张，但也许不必害怕，毕竟这个小镇大概没有能伤害自己的武器，可眼下这状况依然难免六神无主。

不知何时，一个响指还是一个眼神，她就下意识地跟开尔文去了，他们继续前进着，直至停在一扇大门前。

门为青铜铸就，其上有精美的浮雕。

“请进吧，维罗妮卡小姐。”

开尔文推开大门，自门外射入一道耀眼的光，晃的已经习惯了阴暗室内的萝妮一时睁不开眼。

她瞧见开尔文迈步，无形的动力催促着她，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心头一阵恐慌，尽管表情和动作都没法做出反应。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提线木偶。

直至双眸开始适应亮度激增的视界才发现，这儿根本不是什么办公室，而是一片从未见过的空间，被花岗岩围墙包起的一大片土地，遍布稀稀疏疏的野草，萧条冷落。

大概是府邸的后花园。

空间辽阔到足以容下她的龙身，果然这位莱恩大人曾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穿过这条路就能到在下的办公室了。”

开尔文还在虚情假意地介绍着，而此刻萝妮终于在努力挣扎下稍微破除了那谜一般的控制。

扭头，却没瞧见本该在身后的开尔文，转身才发现那家伙已躲到刚刚的门后去，铜制的厚重大门正缓缓阖上，在完全关闭前，萝妮从门缝中瞧见了他可憎的笑颜，嘴角咧开，脸颊的肉被迫向两边分，眼睛眯成窄窄一条缝。

并不是自己的努力奏效了，而是施加暗示的人不在身旁，故而周身的束缚才被解开，情况不容乐观，但她松口气，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支配权。

他离开了，说明这里绝对有埋伏，顾不得那么多，要先离开这儿。

她都快认不得惊恐是怎样的感受，如今身后却有股直冲脊背的寒意，迅速张开翅膀弯曲双腿，准备飞上天空迅速逃离，然而就在此时，敏锐的听力让她察觉到一发撕裂空气的呼啸。

是什么？

那东西的速度之快以萝妮的身手竟然也未能躲开，正巧命中右侧的翼膜。

萝妮有被击中的感觉，但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能贯穿龙坚实的身躯，或许只是擦过皮肤落下了吧，没往旁边瞧，依然尝试着起飞，直至身侧在拉扯下传来一阵刺痛。

刺痛后，是创口撕裂的剧痛。

怎……

她惊讶地朝右边望去，翅膀赫然被一支巨大的利箭贯穿，那枚箭通体由银白金属打造，三码长，箭头足有一英尺宽，箭后还连着同材质的锁链。

“咻”

又一发，萝妮这回有戒备所以躲过了，她也瞧清箭的来处，是花岗岩墙上的孔洞，后边一定有人。

虽然堪堪躲过，但她觉得自己的反应速度莫名变慢，吸入熏香后的头昏脑涨也一直持续至今，但那还不足以拖慢她，更多的是依然是箭上的诅咒。

她正欲拔掉那枚箭，却发现自己竟无能为力。

像长在了身上似的，还伴随着腐蚀的痛楚，伤口正发出嘶嘶响动，冒出金属质感的白烟，箭头尖端开始青色条纹并在皮下游走，植物一般在肉中扎了根。

萝妮这下真的慌神了，她要赶紧变为龙的身姿，霎时，整座花园被萝妮的龙身占满，本以为能凭龙身的巨力将箭扯下迅速逃离，但没成想变大后，箭竟也随之扩大，而且抓的更死。

“咕呜……”

她从未想过伤害人类，但眼下已容不得犹豫，萝妮的胸腔鼓起一团空气，然而就在这弹指一瞬又一支利箭朝萝妮的脖颈而来，强迫她不得已放弃了酝酿完毕的吐息，继而十余支箭向她的方向射出，被之前的箭牵连着躲闪不及，全部刺在了身上。

肋下、手臂、脖颈、尾巴。

“……！”

她想尖叫，钻心的苦楚令她不堪忍受，萝妮想吼出来，只是箭伤也就罢了，那些根须还在伤口下扎了根，可她张开遍布利齿的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不仅声音，吐息好像也也没法发动了。

怎么…回事？！

箭身的诅咒深入五脏六腑，这令她感到恐慌——不只恐慌，还有畏惧，久违地、她终于觉得自己陷入了危机之中，还是性命攸关的危机。

怎、怎么办，记起母亲给自己的项链，现在还有使用的机会，如果有可能还是不想用这个的，成年龙的全力一击，不仅会造成直线贯穿伤害，残存的气势也足以将小镇大半的房屋掀翻、人畜割为肉酱，届时必然死伤无数。

但她刚垂下头准备叼那枚鳞片——与萝妮巨大的身躯相比，那枚鳞片实在太小，小到足以令人忽略它的存在，眼前有更惊人的事物，谁还会注意渺小微物，不仅令人们忽视了，也给萝妮造成了不便，然而正当她快够到时，脖颈的锁链便骤然拉紧，将她的头颅按在地上，与此同时全身上下的利箭都随着锁链向后收紧，箭头的倒刺割的伤口血肉模糊。

她被固定在地面，萝妮不知那是怎样的武器，一身刀砍斧凿都无法破坏的鳞片竟像纸一样被贯穿了。

开什么玩笑。

现在萝妮已没法动弹，全身上下麻痹又疼痛，今生她从未体会过这般折磨，愤怒又绝望。

但更多的，是懊恼。

懊悔自己的自负，这些年的见闻令她的自信过分膨胀，某日栽在谁手里是迟早的事。

此刻墙外走出一队人，大多是开尔文家的卫兵，身着制式铠甲，而领队者则是那个叫汉森的家伙。

又是他。

汉森先是瞧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阵唏嘘，瞪大了双眸上下打量，随后得意地笑了。

“哈、啊哈哈”

信步走来，在萝妮那枚硕大的龙头前停下，拍拍她的脑袋。

“怎样，小畜生，被扎成筛子不好受吧。”

萝妮灯笼大的眼怒视着对方，鼻孔喷出的气息拂动地面的石子。

“看，它还生气呢。”

汉森搡身后卫兵的肩膀，嘲笑着动弹不得的巨龙。

“等把你的牙拔光，鳞片一枚枚挑了，再剥皮抽筋，让你这头小畜生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极近地贴着萝妮的眼珠，恶狠狠地说到。

而萝妮现在的确害怕了，尽管还不输气势地盯着对方，但她今生第一次怕到如斯地步。

身躯微微颤抖着，尾巴下意识地想往两腿里夹。

不知对方用什么武器教自己彻底失去反击能力，空有再大的身躯也不管用，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吱嘎——”

领主大人在佣人搀扶下推开青铜大门，缓缓走出来。

他在惊异中绕着萝妮小山般的身躯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汉森面前。

“这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恶龙吗。”

他头一次见气势如此惊人的生物，嘴巴不知不觉地张大了。

“是的，但也不过如此。”

他只手搭住腰间的剑柄，得意的神色仿佛是他凭双手猎杀了巨龙一般。

“将它宰了，剥皮去骨，您的全部家当都抵不上卖出的钱。”

“喔…这可真是……”

开尔文上下端详着萝妮的面貌。

“太漂亮了。”

没错，他觉得龙果真是恐怖又优雅的生物。

锃亮的鳞片，澄明的大眼，色泽透亮的鬃毛，剃刀般锋利的牙。

“您打算怎么办？”

“把它宰了。”

毫不犹豫。

尽管漂亮，但还抵不上金钱的诱惑。

萝妮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现在就动手吗？”

“不，别弄得太显眼，把那个叫伊诺克的小鬼也抓来，就以盗窃罪的名义去搜吧，说他偷了府上的东西，那小子和这条龙有些瓜葛，被他察觉这家伙不见了搞不好要闹出事端。”

开尔文沉默须臾，又开口。

“等两人都捉住了，到晚上夜深人静再动手，若明晚还抓不到，就先宰了它再说，以免夜长梦多，现在把这条龙用东西遮上，周围不许有人靠近。”

“是。”

看着手下人散去执行命令，领主大人觉得自己总算后顾无忧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后花园发生的一切都让被关在阁楼上的艾文给瞧了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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