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愚者

薇薇安降临在大地上。

翼下卷携风暴，喉咙酝酿着咆哮，指爪深深嵌入地面。

镇上人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强风，纷纷走出家门抬头仰望，彼时瞧见了盘踞地上的巨龙，他们惊恐着不知所措，昨天伊诺克到家中请求自己去救维罗妮卡小姐，说她是雪山顶的龙，还以为那是他脑子烧坏了，怎么，竟然是事实吗。

人们四散惊逃，但镇子是封闭的，能逃到哪儿去。

薇薇安脚下的人们则更加惶恐，伊诺克带来的镇民加上领主大人的卫兵一共百人，他们没法迈开步子，觳觫不止，腿像生了根长在地上，双目圆睁，昂首望向薇薇安的头颅。

随后，终于有一两人从恐惧中缓过神来，想拔腿就跑，但愤怒的母亲怎会放他们走呢。

她鼓足一口气，胸腔膨大为原来的一倍，继而口中喷出汹涌暴烈的龙息，烟消尘散后，地面出现了一条横向十几码深的沟壑，将那些人离去的道路截断。

开尔文失算了。

他知道雪山顶有龙居住，这一周也的确教人好好伺探过，始终只有一条龙飞进飞出，他就以为仅此一只而已，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而且比他捉到的这条身躯更庞大，模样也更加凶悍。

他不知道的是，萝妮的妈妈近一个月只是出门寻访新居，他挑了个最不恰当的时机观察，这才有了错误的结论。

而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这草率论断的后果。

薇薇安瞧见受难的女儿，先是俯下身躯，用爪尖捏住将她困于地上的弩车，又吃痛地收回爪子。

那的确对龙有显著的效果，即便母亲也会受伤，但盛怒之下的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萝妮，忍着点。”

她用龙语如是说到，而女儿已经没力气抬头回应。

薇薇安忍着箭上灼烧皮肤的诅咒，一把将所有锁链捏在手心，奋力向外一拽。

萝妮很痛，比中箭时更痛，箭头已经在肉中生根发芽了，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觉得浑身似火焰在烧，伤口鲜血喷涌。

母亲狠下心，胳膊使足力气，将所有箭只连根拔除，箭头的倒刺上还黏连着女儿的血肉。

没错，这种武器的确强大到能伤害巨龙，但对成年个体效果则没那么明显了。

薇薇安的手心被箭身腐蚀，滋滋作响，烟雾缭绕，她将那些玩意儿丢在一旁，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她的鼻孔和口中涌现蓝色的气流，现在终于能好好料理这些不知死活的蝼蚁。

先上下打量一番这些人，有的服装破旧，有的披坚执锐，看衣着地位稍高的人有二，一个体格健硕的站在卫兵队伍前，另一个体态臃肿，身着华服。

“你就是这伙儿人的头领？”

她垂下巨大的脑袋，竖瞳对准开尔文。

“不…我、他才——”

领主大人打算祸水东引，目光往汉森的方向瞟去。

“你说什么？！”

汉森勃然大怒，现在可没工夫管上下级，性命要紧。

“不都是你出的主意吗！”

“够了。”

薇薇安可不傻，看开尔文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显然他就是。

“就是你策划谋害我的女儿吗？”

女儿？

开尔文此刻才明白，原来龙巢中住着的是一对母女，自己仅是捉住一只年幼的龙罢了。

他拼命摇头，不想死，当然不会承认。

“萝妮。”

薇薇安扭头，用喙轻轻推着女儿的侧颊，她正气息奄奄地躺下休息。

“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

欺负……

哈啊……

萝妮暗自庆幸，她瞧见母亲回来时终于松了口气，并非无法挣脱眼下的困局，而是为不必背负杀死这么多人类的罪孽而庆幸。

真那么做了她不知要背负多大的罪恶，余生夜夜不得安眠。

“可不止欺负那么简单，妈妈。”

她虚弱地说着。

“那家伙想着把我杀死，然后剥皮抽筋呢。”

薇薇安按捺情绪，继续问询。

“那个人是谁？”

母亲指向汉森。

“他的同谋者。”

“这些呢？”

“他的手下。”

“那边的呢？”

“想试着救下我的平民。”

萝妮说了谎，她不想母亲迁怒，虽然这些人已经没多少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为什么人类会想救你？”

这可真是问到点上了，但这危急关头也没必要继续瞒着母亲。

“我下山为他们做过一些事…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

这下自己偷偷溜出去的事暴露无遗，不过自己都这么惨了母亲也一定不会责备吧。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瞄了一眼翅膀下的伊诺克，少年昏迷着血流不止，但至少目前还活得好好的，也许刚刚一刀没有刺到重要的脏器或血管。

母亲的出现让她慢慢冷静，刚刚一时冲动的怒气渐渐褪下心头，若因迁怒杀掉全镇平民自己真的会懊悔一辈子。

何况，伊诺克似乎也没有生命危险。

“话句话说，是这些人想对你不利吗。”

母亲瞧向领主大人以及他的卫队。

“那你们就去死吧。”

这一次是人类的语言。

“不、不……怎么…求求您……”

他们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求饶，显然，在绝对的力量前权势已经毫无作用，祈祷对方起恻隐之心还有几分可能。

薇薇安不多言，她不想说话，也不愿意听人们求饶，微弱的言语传进到耳朵只会令她更加烦躁。

于是她的胸腔又一次鼓起，这回她要让自不量力的愚者到地狱懊悔自己的无知与脆弱。

“等一下，妈妈。”

萝妮拉着母亲的后腿，声音微弱到几乎没法引起注意。

“别那么做。”

萝妮非常讨厌贪婪愚昧的开尔文和狐假虎威的汉森，这两个家伙着实是最下等的人渣，但他们的错误不应让镇民买单，平民中真正敢放弃安稳生活、不顾亲人死活反抗权威的能有几个，他们那样做无可厚非，虽然无耻，但真正面对这种状况时大多数人都会做出与他们同样的抉择。

“如果您要惩治罪魁祸首，就是那两个，请别伤害镇上其他人。”

萝妮向母亲求情，镇民在开尔文的高压政策下选择对自己的死活冷眼旁观，萝妮虽然对这一点感到气愤，但实际上，她若身处相同境地也会那么做。

她不会为一时痛快就肆意夺人性命，萝妮尽量理智地思考，自己办不到的事当然也没资格强求他人。

“而且，我现在觉得天旋地转……”

这是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也是事实，失血过多的萝妮现在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但她更多的还是更关心身下的伊诺克。

如果再得不到妥善处理，少年才是真正性命垂危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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