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骑士

“还在闷闷不乐吗？对我不满吗，还是对自己不满。”

萝妮在驾车的伊诺克身边盘腿而坐。

离开那座城镇，渐渐入秋了。

天气转凉，林间苍翠缓缓覆上一层明黄，自上而下地，开始有树叶悄然坠落。

小径被最初的落叶覆盖，马车棚亦披上初秋的伪装，空气清爽干燥，急不可耐的雁已开始迁徙，傍晚飞舞的虫豸亦一夜间销声匿迹。

秋天何时来的？

此前似乎从未察觉到征兆。

不知不觉渗入了呼吸的每分每秒，悄然而至时吃了一惊，却又说不出哪里突兀；是因为太忙了吗，倾心于俗世的劳务，不像过去峭壁之顶的生活，无聊但恬静的每一天。

萝妮扭头看向少年。

“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不说话。”

“只是…无话可说。”

骗人，明明就生气了。

他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却从不表现，毕竟伊诺克清楚他没立场说萝妮的不是，若非她的帮忙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没法坐在这儿讲话了。

但那事的起因也同样是萝妮的无事生非。

萝妮很不喜欢少年这无精打采的模样，于是决定逗逗他。

“我现在要说一件有趣的事。”

她有了个好点子。

“是什么？”

伊诺克也正觉得无聊，萝妮总能讲出趣味盎然的故事，事情已经过去，那就打破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吧。

“你…想当骑士吗？”

“骑、骑士？”

“是的。”

那不是特权阶层的贵族吗，少年可从未有过那般痴心妄想。

在这片大陆上，骑士并没有固定的效忠对象，因野心勃勃的外族时刻觊觎中土的丰沃、人类各国因此结成联邦，而骑士作为精英战斗力又十分珍贵稀缺的，各个领主册封的骑士可以效忠原本的主人，但去往其它领主的封地作战其爵位也能够被承认——这都是为了保证联邦能最大限度地集中作战力量，但前提是去往另一位领主手下效忠时不可带走本地的人口，封地与被赏赐的财物也会被撤回，只有个人财产被允许随身携带。

当然没人愿意放弃在某块土地苦心经营的势力与财富，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会脱离原属的领主，只是发生战争时可以去他国效力罢了。

“我没想过这种事。”

伊诺克如实回答。

“我可没问你想没想过，而是‘想不想’。”

萝妮抱住大腿，脸颊贴于膝上，侧着脑袋望向少年，嘴角挂着玩味的微笑。

“当然是想的，成为骑士是所有男孩的梦想。”

少年却没看萝妮。

“这就好办了，如果我说，有办法让你当上骑士呢？”

“什、”

伊诺克稍微吃了一惊，扭头盯着萝妮，对方却似笑非笑。

少年觉得她或许是在开玩笑，于是继续驾车，只是抓着缰绳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别闹了。”

“没有哦，我是认真的。”

“开什么玩笑，平民被册封骑士的屈指可数，贵族子弟想成为骑士至少也要受七八年的教导呢。”

两个世界间，有一些规则是共通的。

譬如贵族子弟若想成为骑士，需要在七岁那年离开父母，前往比父亲爵位高一级的领主处服侍女主人，同时被教导各种贵族礼仪与知识，直至十四岁开始服侍领主，同时再接受作战技艺的训练，之后何时能成为骑士就要看什么时候武艺能得到老师认可了。

所以称为骑士的理论最低年龄为“十四岁”，不过大多数人怎么都要十八九岁才能正式受封，经过冗长的、苦修般的仪式后成为骑士。

伊诺克今年十五岁，已经是法律上的成年人，具备了成为骑士的前提条件。

“你说的那是一般情况，特殊状况下也有特殊的应对法；你知道吗，在我的故乡有着‘兔子骑士’的趣闻。”

萝妮向少年讲起了那则滑稽的逸闻。

时值十四世纪，百年战争期间，有一支法军驻扎弗洛伦萨，夜间有只昏了头的野兔闯进士兵的帐篷，军中伙食本就不好，饥馑的士兵们便纷纷抓起它，渐渐吸引了更多人加入抓野兔的行列，这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后方的士兵注意到便以为是敌袭，于是匆忙通报领兵的伯爵大人请他定夺——这里不得不提的一点是，法律明文规定非贵族阶级不得带兵打仗，也就是说，平民绝无可能成为将领，充其量也只能做个军官罢了，而当时的伯爵大人身边一时之间没有下级的贵族，自己率军迎敌又不敢，于是仓促册封身边的十四个侍卫为骑士，教他们领兵对敌，而那些人七手八脚跑到前军时却发现，“袭击军营”的野兔已经被炖了，大伙儿吃的正香。

这十四人后来便被同僚戏称为“兔子骑士”。

虽然叫着不好听，但一夜间从平民飞上枝头成了贵族，背地里再怎么被笑话也值得，毕竟特权阶级能享受的利益可是农夫无法比拟的，恐怕那十四人晚上睡觉都会笑醒吧。

“就是这样的故事。”

萝妮如是说道。

“如果你想成为骑士，我就设法策划一个‘意外’出来，毕竟谁能当骑士说到底还是贵族老爷说了算，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罢了。”

她眯着眼着望向少年。

“毕竟在外人眼里我怎么看都只是个小姑娘，想在某些场合说上话还得要男人才行，我可没那么想出风头了，在背后出谋划策或许更适合自己。”

三番五次的自作主张会令少年渐渐心生积怨，事后化解不如一劳永逸——退居幕后，让他做决定不就好了。

经历一些大事件后，少年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判断力。

伊诺克本想说“那岂是随口说说就能办到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因为他清楚，萝妮或许真有本事将那承诺兑现。

“怎么样？”

“当然…”

伊诺克没十分肯定，却也不否定。

“但……如果那办法会让你有危险，还是算了吧。”

故乡发生的事少年记忆犹新，理想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萝妮。

“在为我着想吗。”

萝妮有些吃惊。

“…是的。”

没什么好否认，伊诺克正是这样想。

“你真是头一等的大笨蛋。”

萝妮也不知为什么要指责他。

只是想那样做罢了。

一般人遇见这种好事挤破了头皮也要上，谁还管他人的死活，在这阶级分明的年代一个贵族头衔等于一辈子的吃用不愁，那几乎是最具诱惑力的条件了。

“笨蛋。”

她抿着嘴唇，厚重的大尾巴不满地拍击屁股下的坐板。

“蠢货。”

“好、我是笨蛋，你可别再拍了。”

这风雨飘摇的小车可经不住萝妮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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