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将心永不死，只是渐凋零

似是想起，之前仲陵的话中曾透露过，在玉碎滩战役后风破野和他的三个小伙伴将会在炼狱火山顶畅饮，难不成，眼前的他们正在为那个“疾病缠身”的将军庆功吗？

林栀鸢不敢相信，明明自己都已经睡着了，怎么会迷迷糊糊的来到这里？

他站起身来，回过头，发现身后的墓碑不知道何时换成了一棵翠绿的松树，在这万里雪封的万木岭中格外显眼。

这下可把林栀鸢给搞蒙了，难不成眼前此景是刚才那石梯上未完成的幻境考验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甚至整个躯体都是虚幻的，仿佛自己这个人已经游离出了这个空间一般。

难不成刚才我把风破野的墓踹了，他知道了?

就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般，林栀鸢精致的小脸刷的就变了。

完了完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是不是会被“无码”

分尸啊？

林栀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扭身便躲在了这棵松树的后面，就像一只害怕的小猫咪一般，静静地凝望着那不远处四人的一举一动。

不过话说回来，这棵树真的是反科学啊，周围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这棵树上居然连一点雪都没有。。。

“大哥，真没想到能够再见到你。”突然，一道如黄鹂鸟般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周边的寂静，林栀鸢望去，发现是坐在风破野左边的人开的口。

那个人是?

林栀鸢在树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明澈的眼睛似是要将那发话之人给看个清楚，可是，任凭林栀鸢怎么看，那发话之人除了知道他留着比风破野稍短的头发外，那脸部的五官根本就看不清楚。

不过，虽然看不清楚容貌，林栀鸢低下头来仔细一想就知道那发话之人是谁了。

对没错，声音如女孩子那般清脆，还拥有着少女般青涩的身材，除了那个“带把”的将军，就没有谁了。。

林栀鸢第一次找到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这成帅的身上有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

但见，风破野放下酒杯，抬头望了望林栀鸢这边，喃喃道“是呀，我也没想到啊，我居然会活着回来。”

风破野这番话仿佛是冲着林栀鸢说的，可是看他的那副淡然的表情，感觉又像是经过一场大病的老人发出的感叹。

“诶，大哥说的是哪里话，要不是大哥你牵制住了羽族十万大军，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捣入无忧河腹地，柳大哥也不会将水路来犯之敌赶回摩天崖啊。”背对着林栀鸢的那名白袍将军说话了，可是他那低沉的声音总让林栀鸢有种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是啊，大哥，别这么悲观嘛。”那坐在风破野右手边的红发男子放下酒杯劝道。“现在我人族军营中将士们都对大哥崇拜的很啦！这是好事啊。”

风破野却无动于衷，他静静的看着这眼前的绿树平静的说道“再怎么好，总有人会想方设法的除掉风某，就像这棵傲雪树般，暴风雪总想着想把这棵树打断，即使这棵树生命力再怎么强悍，也经不起这种折磨啊！”

风破野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深思，当然也包括躲在树后偷听的林栀鸢。

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静的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忽的，那坐在风破野对面的白袍将军愤怒道 “大哥，无论在哪里都会有这种奸臣存在，之前我在人界的时候，我也是被那朝中的奸臣所害，我的大军明明可以收复故土，可是那些谗臣在皇帝面前污蔑我想篡反，最后害得我的军队全部葬身于异族手中，这种小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说完，他竟站起身来大声道“只要大哥同意，我们就杀回剑仙城，将那群狗贼给灭个干净。。。”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风破野却突然冷冷的打断了他“坐下!”

可那男子甚是不服气，义愤填膺的继续说道“大哥，你又。。”

“我叫你坐下!咳咳。。”

不知道为何，原本平淡如水的风破野却突然发起火来，只是他那病殃殃的身子禁不起火气，才大声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其他三人想上前帮忙，可风破野却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来来来，继续喝酒，别再提这种不开心的事情了。”

说完，风破野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是其他三人却忧心忡忡，手中的酒杯仿佛灌了铅般，不知为何不敢喝下去。

风破野喝完时，发现其他三人的酒杯还未见底，脸上甚是不快。

“来，大家喝了吧，如果不喝的话，以后我就不拿酒给你们了。”

这句明明是一句带有玩笑性质的话，可是众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喝，我们当然喝。”成天赐低声的应诺道，可是细细听来，却感觉带着一种凝噎。

说完，成天赐将酒一饮而尽。

其他二人都沉着脸，慢慢的将酒倒入嘴中。

“对嘛，这才像样嘛。。”

其他三人强笑道，可是心中的那种苦 ，只有他们自己才领略得到。

将军的聚会，在经过每一次战斗后，参与的人数一次比一次少，直到最后——众将凋零!

风破野抬头看了看暖阳，苍白的脸上再有阳光的滋润下竟有了一丝血色。

“大了，大家都长大了，家弟也不再是之前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了。”

“我好想再回到以前，我们无拘无束的那段日子，没有这些束缚，也没有那些烦人的条律。可是，时光荏苒，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之前了。。”

那低沉的声音似是说出了风破野的心声，也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风破野低下头来，继续看向那棵坚韧的傲雪树，喃喃道“我十六岁从军，征战多年，原本以为建立功名好为我老风家光宗耀祖。可是，当我真正的成为了八军，成为了九军之后，我发现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我好想回到之前，之前我们那段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的日子啊！”

成天赐耷拉着头，静静的说道“大哥，你就直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风破野的目光一闪，重重的说道“我想要天下和平，人羽两族之间不再有战争!”

风破野的话，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沉浸在恍惚之中，过了好一会儿，那红发男子慢慢的问道“大哥，你难道是想和羽族签订和平条约?”

躲在树后的林栀鸢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为人族四帅之首的风破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不是和平条约，而是平等条约!”风破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一直感觉伤麒血案不是羽族搞得鬼，反倒更像是其他势力故意挑拨人羽双方的关系。致使人羽双方展开了千年大战。”

那白袍将军回过神来，郑重的说道“可是大哥，你知不知道，人羽大战持续了千年，千年战争留下来的世仇，怎么会因为一张平等条约就会消失殆尽?”

一向弱气的成天赐此时也变得硬朗起来“大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如果让剑仙城里的那些人知道，你会被五马分尸的啊！”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因为这场战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有多少热血染红了这片土地。因为这场战争我失去了我相依为命的祖父，因为这场战争你们也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更重要的是，人羽双方的平民又有多少会无辜的死去？如果，到头来，我们连发起战争的原因都不知道，这种生灵涂炭的场面又让谁来拯救?”

风破野铿锵有力的话重重的锤击在众人心头，是啊，古往今来，战争带来最大的伤害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能结束这场战争，对于人羽双方，莫过于一场大喜事。

但，谈判是需要本钱的。

“大哥 ，那你想怎么做啊？”成天赐脸色郑重的问道。

见其他三人的脸色有所松动，风破野也是微微一笑，轻轻的说道“那十万俘虏我找个机会把他们放掉，其次，我会将我的部队撤回至碧涛林一带，不再乘胜追击。”

风破野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就凭这一点举动就当作筹码的话，还远远不够谈判的资本啊。

接下来，风破野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林栀鸢对他的认知观，使风破野在林栀鸢心里的地位立刻拔高了数个层次。

“当然，最大的价码就是我，如果能结束这场战争，我愿意自刎在棋盘谷江头!”

自刎?自刎!难道他要以死来换取和平?

忽然，这里的时空定格了，林栀鸢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的场景不再是刚才的火山之巅，倒变成了一处军营内。

军营中，有一座小床塌，此时床榻边站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在仔细看去，那床榻上还躺着一个人。此时他们握着对方的手，仿佛只要抓住对方的手，对方就不会再离开了。

那躺在床上的人是风破野。

此时的他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原本豆大的眼睛此时也虚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水珠，不知道究竟是汗液还是。。。。即将生离死别的眼泪!

“颜，。。对不起。。。。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风破野嗫喏着，声音小的可怜，仿佛说一句话就要耗去他全部的体力一般。

“风破野，我不要你走，你再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那女子深情的抓住风破野的手，脸颊两边早已流出一条细细的小溪。

“颜，。。对不。。起。。六年了。。。我一直在回避着。。你的感。。情，我 一直以为。。。我。。。配不上。。你。。”风破野的手爬上那女子的脸颊，轻轻的抚摸着那早已是泪痕的脸蛋，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笑了。“真好啊，我好像。。又回到了。。九年前。。我第一。。次在酒摊上碰见你时，调戏。。你时。那种场景。。。现在。。我。又一次。。摸了你的脸。。”

听了这句话，那女子更是梨花带雨“你这傻瓜，你再摸摸我的脸，哪怕你摸遍我整个身子，我都。。愿意啊！你这傻瓜，你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去棋盘谷？你为什么要这么自大啊？”

风破野用力的张开了自己的嘴，颤声道“我认。。为，我在做。。着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哪怕。。是。。死。。也值得。。我也要。。去。。做。”

“傻子，我不要你去做这伟大的事情，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命令你，不许离开我，要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而且，成哥哥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风破野艰难的笑了笑，此时的他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对不。。起。。可能。。我们。。不会再碰面。。了。。再见。。”

“我。。爱。。你。。”这一句话，成了风破野最后的遗言。而后他的手就如同断线般瞬间滑落下她的脸颊。。。

站在一角的林栀鸢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他根本想不到原本吊儿郎当的风破野竟会有这样重情的一幕。

然而，还来不及他多想，时空再次转变到炎热无比的沙漠。

一个白袍将军站在沙漠中和一个灰衣老者正在说着什么。

“是不是只要我死去，这场战争就会很快结束?”那白袍将军问向那老者。

那老者点了点头。

随后，白袍将军拔出自己的佩剑，自刎而死。

时空仿佛就像错乱了一般，这一次，有万千羽人飞在空中似是在包围着什么人。

那乱军阵中，有一位长相绝美的女子，只不过此时的他衣衫破烂，身上大片大片的雪肤裸 露在外，而且，几道血淋淋的伤痕在他原本雪白的肌肤上狰狞的扭动着。此时的他，倚靠在一柄湛蓝色的剑上，他的一袭长发无神的耷拉在地。

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士兵还活着，此时的他已经被敌人重重包围。

这时，从空中突然飞下来一个羽族小女孩，他落在地上，眼神关切的看着那个虚弱不堪的人族女子。

这羽族小女孩看上去身份不低，周围的羽人都是以尊敬的眼光看着她。

“成哥哥，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要你答应我做我的妻子，我马上就可以让这些羽军通通散去哦。”

成天赐艰难的笑了笑，没有搭理那个小女孩，只是他抬头望向天空，眼神涣散的说道“大哥，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不应该凭一时之气发动这一场战役。我对不起你，我没照顾好舍妹。。现在，我马上就可以来见你了。。希望在那边你能够原谅我。。。”

成天赐颤抖着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力气直视着那铺天盖地的羽军。

他直直的走向那个羽族小女孩，可他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身上的伤口流出的汩汩血液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鲜红色小河。

饶是如此，可他依旧倔强的拖着身体，一摇一晃的走向那个小女孩。

终于，他在她的面前停下。

小女孩的眼睛一亮，欣喜的说道“成哥哥，你是答应了吗？我这就让他们散开，我们一起回羽族吧！”

说完，小女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示意成天赐伸出自己的左手。

只是，成天赐将自己手中的剑，放在了小女孩的手上。

令人奇怪的是，这周围的羽军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成天赐走近小女孩，仿佛他们很“相信”这个敌人一样。

“杀了我吧。让我为这场战争赎罪!”成天赐平静的说道。

可是，那小女孩却猛的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我不要!我只要成哥哥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回去做我的妻子!”

看着小女孩幼稚的举动，成天赐却忽然笑了“哈哈，真好啊，这就是大哥所说的和平吗?能够让本是敌对千年的双方，互相产生爱慕之情吗？”

小女孩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她那双真诚的眼睛中流动着不一样的光芒“是的是的，成哥哥救了我两次呢，成哥哥是有资格做我的妻子的哦!”

荒诞!滑稽可笑。我成天赐就算是死，也不会做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具!

“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太上忘情!”成天赐话锋一转，但见小女孩手中那把剑发出湛蓝色的光芒，随后那柄剑竟拉着小女孩的手，直直插入了成天赐的胸膛!

“噗”

成天赐的佩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下辈子再做你的爱人吧！”

随后，成天赐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柄剑也渐渐消失不见。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只有风破野死去就够了吗，怎么这一下子就死去了三个？

林栀鸢眼前一花，场景再次转变。只是这次，转变到了一个迟暮的红发老人站在炼狱火山山顶。

他的面前是一个墓碑。而那之前凌立在这的树却消失不见。

这里的场景好熟悉啊。。

他拿着一张卷轴，望着那墓碑细声说道“大哥，现在人羽和平了，这就是你所设想的和平世界吧？你生性洒脱，曾在仙去前说过，谁敢踹你的墓碑，你就让他做你的传承人，可是现在，人族有谁敢踹你的墓碑呢？”

那红发老人从怀中拿出一坛酒，随后将它倒在地上。

“大哥，现在你应该看到了吧！。人羽和平了。。可是我为什么这么孤独呢？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那老人的眼角湿润了，他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抹眼泪，可是眼泪还是不自主的往下流。

“大哥，我好想我们四个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好想再听见你骂我老小子。。。。。”

。。。。。。

错乱的时空终于停了下来。

在这一刻，林栀鸢终于明白了仲陵为什么叫他来炼狱火山顶。

他的意义不是为了了解玉碎滩战役的结果，而是让他感受到风破野那伟大的人格魅力。

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多少将领会为了天下的百姓而自愿献上自己的性命?他们为了那所谓的战功，所谓的军衔，置天下于不顾。荣誉的诱惑就像一块蜜糖般，使那些将领前仆后继，让他们迷失在其中。他们就像一群肮脏的老鼠，沉迷在荣誉的蜜罐里无法自拔。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将领会有风破野那般无私的气概?

将领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那可悲的名头?还是为了那可笑的军衔？

不，都不是。至少，在风破野身上林栀鸢看到了一束光。那束光正如是铮铮诉说着:

为将者，不在于为荣誉之名而自喜，而敢于为天下之和平而斗争!

风破野完美的诠释了将领的意义。他，年仅二十五六岁的他，当之无愧为人族四帅之首!

玉碎滩战役的过程与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战役的后续被其他人知道了，导致引起他人的揣测与怀疑，那是对一个伟大的无私的人格的侮辱。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这个谜底永远封存下去。

场景再一次切回到了现实。

望着这座矮矮的墓碑，林栀鸢心中感慨万千。

他惊奇发现自己的身上居然穿着一件白袍龙纹大衣。而且大衣的尺寸正好将他小小的身材完美的映衬。

再抬头看，那墓碑上的字竟然变了。

“欲想下山，必先题名。”

而后那小小的墓碑上的字竟消失不见，仿佛再等待着这新来的主人为它镌刻。

这附近，没笔又没墨，我怎么写啊？

看着那空白的石碑，林栀鸢突然想到了什么。

随后，他半跪在墓前，用自己的右手食指在上面窸窸窣窣的比划了一番。

他站起身来，朝这这块墓碑真诚的鞠了一躬，忽的，他的身体突然化作了一道白色的流光向山下飞奔而去。。

此时此刻，人已不在。炼狱火山顶再度回归了寂静。

暖阳再度撕破了风雪的束缚，将它的爱意洒在了炼狱火山顶。

这块墓碑再次沐浴在金色的海洋中。但比之前不同的是，墓碑上除了原本那几个字外，在那正上方有着这样的几个鲜红的小字。

“将心永不死，只是渐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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