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身跪坐在地上,两手支撑着上半身,奥兰娜看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赫里昂,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正在走近一片玛那的海洋。说是海洋其实很不恰当,因为所有的玛那都是从一个点散发出来,但给人的感觉的确如同海洋一般。
玛那不像精神力,就算处在控制之下也无法拥有太强的指向性,能在一群人中准确地避开某一个人使其不受影响,因此奥兰娜也能感知到赫里昂的玛那。而数量如此之多,浓度如此之高,奥兰娜只从自己的父亲——科尔尼拉学院的一名特级教授级别的魔法师身上感知到过。虽然父亲当时是故意把玛那解放开来让她感知的,也许其他教授都一直压制着自己的玛那所以她感知不到,但以她父亲在魔法师界的地位,如果眼前这个人的实力等级与之相平的话,那么他在武士之中会是怎样的排名?
赫里昂已经走到奥兰娜面前。赫里昂的个子很高,加上奥兰娜又是坐在地上的,所以奥兰娜只有竭力抬起头才能勉强看到赫里昂的脸。赫里昂也看着奥兰娜,但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他就又转身面向身后,同时左手抽出腰间的另一把短剑。
玛那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厚重的杀气依然紧压着四周的角狼,另一波没有任何敌意的精神力却又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越过包围圈,向着远处蔓延而去。
普通的魔兽不会使用魔法,也很难想出诱敌深入这类的计策——之前顺着奥兰娜留下的痕迹赶过来,他能看出奥兰娜是被一路引诱过来的,所以,这附近一定有更高阶角狼的存在。
赫里昂知道,它一直都躲在这场战斗的某个角落。
它,就是狼王,角狼们的首领。
就算不用精神力去感知,他也能猜到,狼王一直都在。所谓群龙不能无首,没有狼王的狼群只能是一盘散沙,角狼只会各自为战,不懂得合作。而他释放精神力的目的并不是搜索狼王的位置,而是向对方传达一条信息:我,无意决一死战。
本来以他的实力,带着奥兰娜杀出重围完全不成问题,并不需要多此一举地跟狼王谈判。
但是,他还是选择和平解决问题。
因为,他怕死。
从十七年前开始,他一直都在惧怕着死亡。
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哪怕苟延残喘。
哪怕猪狗不如。
哪怕不择手段。
哪怕,如蝼蚁一般卑微和渺小。
一定要,活下去。
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正因如此,如果谈判失败,狼王不打算妥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全部实力来反抗。
然后,他感知到了,有一只魔兽,正在缓缓向这边靠近。
更近了。
比普通角狼更健壮的体型在阴影中显现出轮廓,很快,长着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两根并列紫晶角的狼头从中探出,一对紫色的狼眼与赫里昂对上了视线。
奥兰娜忍不住轻抽一口凉气。
狼王。
赫里昂与狼王,一人一兽两个雄性就这样互相对视着,没有任何举动。时间仿佛被冻结,角狼群一动不动,一旁的奥兰娜也不敢作声。
令人窒息的,仿佛死一般的寂静
。
不知过了多久,狼王发出“呜呜”的哀叫,好像认输一般扭头钻进林中,不见了踪影。很快,其他角狼也四散逃走,包围圈消失。
“它……它们……”奥兰娜看着四周,又抬头看向赫里昂的背影,”它们怎么逃走了?……”
“因为魔兽比人类更懂得珍惜生命。人类会因为很多毫无意义的事情而死,金钱,权力,荣誉,地位,情感,而魔兽不会。在它们眼里,活下去才是一切。除此之外,狼王也不想族群中再有死伤。”赫里昂淡淡地说着,把短剑收入腰后的剑鞘。“毕竟最近来暗影森林猎杀角狼的人多了不少,狼群伤亡惨重,狼王不想灭族,所以往往会采取比较保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微微转身,与奥兰娜对视,“来这里的路上,你应该碰到了些怪事吧。”
“怪事……”
“明明角狼在暗影森林广泛分布,可你直到刚刚才碰到了这么一群;明明角狼常用的战术是直接围攻,可对你却选择了先诱敌深入,再包围歼灭的作战方式。这些,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说着,赫里昂又转身走到那只角狼的尸体前,蹲下身拔出那柄飞刃,用皮革手套抹去上面的血迹,收进魔导器。虽然用枪更方便,但因为子弹穿透力比较强,可能会直接击穿狼脑伤到保护目标,所以他选择了飞刃——飞刃使用时可以根据情况自由调整力道,十分灵活。
“的……的确……”
“前者是因为狼王想要避免碰到人类,故意缩小了狼群的领地范围,后者是因为狼王想尽量减少死伤,所以才采用了更保险的战术——先派诱饵试探你的底细,再把你引进包围圈,看准时机下令打断你施放魔法,同时趁你被牵制住布下【沉默世界】,让你毫无还手之力,任其宰割。”赫里昂站起身来。
“你刚才说……狼王,它会用魔法吗?”
“准确的说,是模仿。大概是因为某些巧合,它从某个魔法师身上抄袭到的吧。虽然勉强能用,但术式十分粗糙,也很原始。与真正的【沉默世界】不同,这个结界的术式有很多是多余的,会浪费很多的玛那,某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还有些残缺,虽然不会影响结界的整体效果,但也导致玛那有少量泄露,所以,狼王在布置时应该也白白损耗了不少玛那。这么大的结界,所需的玛那本来就不在少数,再加上这些多余的损耗,以它的实力等级,玛那应该差不多见底了,恐怕这也是它向我妥协的原因之一。毕竟我杀了两只角狼,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它怎么也会让我付出些代价。”
“你怎么,这么了解魔法……”
“只是有过些研究。”回答过后,赫里昂重新看向奥兰娜,“赶快走吧,万一碰上其他魔兽就不好办了。”
“哦,好的……”说着,奥兰娜拾起木杖,拄在地上想支撑起身体,但很快就以失败告终,再次跌坐在地上——因为之前的惊吓,她的腿直到现在都还是软的。“我……”奥兰娜有些尴尬的看看赫里昂,脸色微红——被吓到腿软什么的,实在是太丢脸了。
与奥兰娜对视一眼,赫里昂的双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奈。抬脚走过来,他直接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奥兰娜,走向他来的方向。
被一个陌生男性抱着,奥兰娜感到有些害羞,毕竟她早就过了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年纪了,而且关于情情**的事,她也已经有所了解。尽管脸红似苹果,可怎奈何自己腿软走不了路,赫里昂背上又有长剑在,只能抱着,所以她也就只好将就了。
路上,奥兰娜在结界的边缘处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沉默世界】结界,这才发觉到,为什么之前每一次狼嚎传来的方向都各不相同——如果三个或以上的小型同种类结界大致以圆形布置在地面上,并用玛那术式将之两两相连,形成近似于圆的封闭图形,那么这些连接在一起的结界在被触发之后就会以图心为中心点形成一个大型结界。在这个系统中,因为有着支撑结界的作用,所以那些小型结界被称为【柱】。狼王是一边指挥狼群行动一边环绕着这片区域布置结界的,所以每次嚎叫的方位才会有所不同。
也许是因为赫里昂是武士,机动性比较强,行动速度也要比奥兰娜快得多,或者是因为之前奥兰娜在森林里探索时总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浪费了不少时间之类的,两人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走到了森林的边缘地带。
一匹健壮的马被拴在树干上,偶尔安静地摇摇尾巴,或是低头啃啃草叶。
赫里昂把奥兰娜放到马背上,随后解下绳索,自己也骑上来,坐到了奥兰娜前面。“抱紧我,不然会掉下去。”说完,他拉动缰绳,马匹转了个身,缓缓走向大路的方向。奥兰娜坐在赫里昂背后,两手分别抓住他腰间的一块铠甲,微微低着头,木杖和魔法帽都已经收进了魔导器。因为赫里昂的背上还有长剑,所以奥兰娜没办法贴上去,只能与之保持距离。再说,她也不好意思那么做。
两人就这样骑着马,一言不发地走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
不知过了多久,“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听起来不像是偶然路过之类的啊……”
“只是接了委托。”
“委托?”奥兰娜抬起头,“你也是冒险者吗?”
“不是。”
“可是,不是只有冒险者才会接取委托的吗?你……你不是?”
这次,赫里昂沉默了一会儿。“无可奉告。总之,我不是冒险者。”
“那你是做什么的?”
“无可奉告。”
无奈之下,奥兰娜只好决定不再纠缠对方的职业是什么这个问题。
“那么,你知道委托是谁发布的吗?”
有人想要救自己,那么不论如何都要去道谢——这可是救命之恩。虽然是间接的,但如果不是对方的委托,自己也就不可能逃过一劫。
“无可奉告。”
“连这个都不能说吗?”
没有回答“不知道”,而是说了“无可奉告”,所以这个家伙肯定知道委托人的身份,至少也是见过面。
“嗯。”
“为什么啊。”
“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奥兰娜微皱起眉头,“什么原则?”
“无可奉告。”
“唔……”奥兰娜气乎乎地鼓了鼓两腮,不再说什么了。
然后,两人之间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回去吧。”冷不丁的一句话。
“诶?”奥兰娜重新抬起头。
“你不是皇家学院的学生吗,别再当冒险者了,回去继续上课,学习魔法吧。”
奥兰娜的脑袋一时间有点混乱,“你……怎么突然这么说……而且你是怎么知道……”
“你的身份从何得知,无可奉告。不过,”说到这里,赫里昂停顿了许久,“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冒险者这个职业,跟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接取委托,不是为了梦想之类的东西,而只是为了一日三餐能吃上饱饭,一年四季能穿上暖衣,仅此而已。所以,回去吧,安安静静地当个学生,完成学业,成为一名出色的魔法师,再找个收入高的好工作,然后跟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度过平凡但美好安宁的一生。这样,有什么不好。”
奥兰娜娜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的确,她错了。
平时随便玩一玩闹一闹就能赚到足够的钱维持生计什么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们,冒险者们,也都是在拼了命的要活下去啊。
“我……知道了……”充满失落感的声音回应着赫里昂。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这样说了,明明已经看到了冒险者真正面目的冰山一角,可她却仍然不想就这样放弃。
支离破碎的梦想被用力握在手心里,哪怕锋利的边缘把手掌割得血肉模糊,也还是想要紧紧地握着,不肯松开。
小小心灵中的那一丝希望,与侥幸无异。
就算是这样的冒险者,那些能振奋人心的东西,比如发现宝藏时的喜悦,在未知之地探索时的激动和好奇,也应该还是有的吧。
收回右臂,奥兰娜低头看着已经不再流血,但却依旧疼痛着的伤口。
一定有的。
也许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的确不可逾越,但在现实之中,也一定还存在着梦想的影子。
右手放回赫里昂的腰间,重新抓住那块铠甲——就像重新抓住几乎快要丢弃的梦想一样用力地抓住。
既然如此,那就去努力寻找吧。
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到的。
视线的尽头,格雷坦的城墙在地平线上支撑起一小段曲线。
微笑,在奥兰娜的白嫩脸蛋上绽放。
一定会的。
“所以,还不能就这样放弃。”心声在回响。
但是,坐在后面的奥兰娜并没有看到,赫里昂灰黑色的双眸里,回忆的起伏带起好像海面一般的形状。
“真的……好像……”赫里昂想着,“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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