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孤身一人,穿梭于伏尔加河沿岸,茂密的云杉树丛。
妩媚的阳光,弥漫在枝干微隙,慷慨地润泽纹路深凿的百年古木;沁人心脾的叶香充斥着整片湿地。
野生的麋鹿与灰兔,不时现身于河畔点缀着野花的草丛,将影子投射在鲑鱼身上闪闪发光的鳞片——这里既是附近渔民的圣地,也同样是狩猎者的天堂。
老乌里扬诺夫今天带她来这里打猎。爸爸背着一支老式火绳猎枪,兴冲冲地追逐他的猎物,便把小伊莉雅丢在一旁,遁迹于纵深的树影之间。
可怜的小伊莉雅,只好独自待在河畔周围,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害怕极了。四面除了金丝雀优雅的鸣叫,以及水流拍击石块所发出轻快的脆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从附近传出;她向周围大声呼喊,得到的只有空洞而不厌其烦的回声。
她继续沿着河水向前走去,不安和压抑渐渐笼罩住她。因恐惧而引发的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她忐忑地眺望着远处,静谧的湿地三角洲。忽然,她愣住了。
伫立在河岸高处,一个熟悉而优美的身影,映入小伊莉雅清澈的眼眸。
她侧身背对着小伊莉雅,草帽上蓝色丝绸飘带,和着午间柔软的微风,自由地舞动身形;她微微仰首,凝望着天边支离破碎的云层。
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轻声吟唱着一首伊莉雅从未听过的民谣。她的声音,哀怨而悠长,仿佛向她倾诉着多年的苦楚∶
「
Как хотела меня мать да за седьмого отдать
(妈妈要我出嫁 把我许给第七家)
А тот сёмый - пригожий да весёлый
(第七个多么漂亮 活泼 年轻)
Сам не схотел меня брать
(但是 他不爱我呀)
А тот сёмый - пригожий да весёлый
(第七个多么漂亮 活泼 年轻)
Сам не схотел меня брать
(但是 他不爱我呀)
...
」
「雅莉珊娜!」伊莉雅失声惊叫。
她无法仔细辨别,远处那个白衣女生模糊的面孔。但是她确信,那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姐姐,雅莉珊娜·乌里扬诺芙。
她快步跑向少女所在的方向,孩子般哭泣着∶
「雅莉珊娜!姐姐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妈妈和奥尔嘉都担心坏了!告诉我,您一定没有像爸爸说的那样,参与民意党人的暗杀行动,对吗?」
歌声戛然而止。
「姐姐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您最疼爱的妹妹伊莉雅啊!求求您...求求您跟我们一起回家吧!我保证会替您向爸爸求情的,伊莉雅真的,真的很想念姐姐...」
她从背后用力抱住少女的腰部,布满泪痕的脸,紧紧地贴在少女薄纱般的连衣裙。
「答应我...请答应我...再也不要...丢下伊莉雅一个人走掉...好吗...」
少女忽然转过身来。熟悉而苍白的面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她的身体,轻轻向后仰起,像是从肩部被人牢牢摁住。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
天空笼罩在一片血色。
河道与森林的光影,如同混入水中的点点墨滴扩散开来,慢慢地消失不见;邮电局与冬宫广场细长的战争纪念柱周围,挤满了前来围观的游民和闲散商贩。姐姐四肢被麻绳紧紧捆住,两个健壮的士兵,粗暴地押送雅莉珊娜,走向咄咄逼人的木制断头台。
伊莉雅看见,跪在人群中掩面痛哭的母亲。站在一旁的爸爸不停地用手指在胸口划出十字符号,嘴里喃喃着古老而充满神秘主义气息的祷告词。她拼命地试图挤上前去,却被宪兵队组成的一道人墙牢牢隔开。
头顶白色绒帽的将军,扭曲而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冬宫广场短暂的死寂∶
「行刑人员听令!3,2,1...」
「姐姐——」
她绝望地嘶吼。
是梦。
惺忪的睡眼,依旧残存着淡淡泪水的痕迹。窗边美洲红枫在庭院里随风轻晃,将玛瑙色叶片悄然送出,飘落在别墅书房,案牍布满灰尘的古铜色画板上。
伊莉雅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粗气。凝望天花板上的旧式吊灯,她沉默半晌。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吗?」
她反复呢喃着。
一只幼小的橘猫,从后门悄悄溜入花园,卧倒在柔软嫩绿的草丛中央无忧无虑地打滚,享受着不列颠早晨的宁静与恬淡。不时拍打着偶然飞来的几只白色蝴蝶,像是淘气的人类孩童。
伊莉雅起身离开卧房,从厨房的冰箱里取出几条自己制备的小鱼干。
「克鲁普斯卡娅,小家伙!来看看姐姐为你准备了什么~」
注意到伊莉雅手中的难得美味,克鲁普斯卡娅立刻起身扑向石桌,进而跃入她的怀里。享受着主人手中的小零食。
她享受般地,用手轻轻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仿佛将那些痛苦与琐碎永远丢进大西洋的漩涡。
姐姐被宪兵队处刑时,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她很难回忆起那段苍白的过往:也许只是茫然地陪伴在母亲身边,替母亲擦拭着绝望的泪水
那时的小伊莉雅,当然不曾料到——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追随着姐姐的步履,走上她未曾走完的道路。
伊莉雅回到阁楼的书房。借助昏暗的白炽灯,她走向那台已经被指尖摩挲得锃亮的旧式打印机,思绪流过指缝,顺着键盘与油墨的跃动,轻轻滑向纸面。
坐定,短暂的凝神静气。她写到:
「
...大约同一时期,在有名的1896年彼得堡工业战争之后,工人运动也带有同样的普遍性。工人运动遍及全俄,清楚地证明了重新高涨起来的人民运动的深度;假使要说『自发因素』,那么首先当然应当承认,正是这种罢工运动是自发的。但自发性和自发性也有不同...这就向我们表明:『自发因素』实质上无非是自觉性的萌芽状态...因为工人已经不像历来那样相信压迫他们的那些制度是不可动摇的,而开始感到必须进行集体的反抗,坚决抛弃了奴隶般的顺从长官的态度。但这种行为多半是绝望和报复的表现,还不能说是斗争...
」
半晌,一阵急促的门铃,打破了秋日拂晓霍福特广场的宁静与祥和。
「车夫小姐,请问您找谁?」
「...嘛,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大概是因为旅途太过劳累,就在车厢的座位上睡着了,她只是说要去十字街霍福特广场10号宅;哦对了,列娜·托洛茨卡娅...似乎是这个名字没错...您认识她吗?那就太好了,车费总计是2先令11便士,这位小姐说她身上没有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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