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世界一片纯白。

树枝、树杈、一切的植被、凝固的血、冻死的寒号鸟、沉睡的女孩……暴风雪笼罩了一切。

——自由的鸟儿从它的世界里飞过了。

这时候，从树木与树木尽头，亦在遥远遥远的那边，未知的身影渐从风雪中显露。他的身姿若有若无，高挑、纤瘦而略显颓然，那身漆黑的修道服严严实实地裹着，从脖颈一直掩到他的脚踝，只露出那纯白的短发与一双寂寞的眼睛，藏匿在纷纷扰扰的飞雪中，伴着风声呼号、乍隐掩在了树干后头。唯能肯定的是，那是一个神父，是个圣职者，或许……亦是个饱经风霜的、沉溺于困境的男人。

他踉踉跄跄地在雪地里前行着，缩成一团漆黑的影子，弱不禁风的、仿佛随时就会被虬根绊倒。可是就算整个身子都在哆嗦，神父并没有停下步伐，而是一步一步地踏过去，任随自己深陷入这白茫茫的雪海中，随时都有可能被飞雪淹没。那只手始终紧握着一把十字架，或许是他至始至终的信仰，中央的宝石呈现出诡异的猩红色，就像是被血染红的白蔷薇，是漫天飞雪忘却了它本初的颜色，是魔女的那双红瞳，是罪人永无救赎的原罪。

神父看到了什么……？

那是小小的女孩子，依偎着那粗壮的、似死非死的树干，藏身于一层冷冰冰的雪霜里，长发的粉色被纯白褪去了，那白裙突兀地晕上斑驳血花，诡异的暗红像是罪孽玷污了圣职者的纯洁，如同原本圣洁的白蔷薇被鲜血染红。

——这想必便是飞雪举办的葬礼。

一身漆黑的神父突然睁大眼睛，他错愕地僵住，在反应过来的第二秒钟加快步律，盼望着能快点接近那个孩子。可是他却一脚踩空，或因无法掌握住身体平衡，甚至整个身子都跪了下来。那双银眸是晦暗的，身子一直保持颤栗的状态，颓然得像是只即将冻死的大雁 。

膝盖大概已经磨破了皮?

……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神父勉强在暴风雪的嬉闹中直起身来，他拖着自己瘫软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到女孩身边，然后便是跪下。一袭漆黑修道服被染成了纯白色，颓然跪坐的身躯、仿佛是被飞雪压倒了似的。他仓皇握住了她的手，大大的手是温暖的，向冰冷的冬雪传达了一丝热度。

女孩的眼睛半睁微闭。那是一双深红的眼瞳，仿佛绽放于至高天的白蔷薇染上了血色，冰冷、无心而死寂的。那是悲哀，是寂寞，亦是所谓……罪恶。是的，在这个世界里，拥有红色眼瞳的人都拥有着“罪”，那并非生之后犯下的本罪，而是一种“原罪”……是只属于他们一类人的重罪。即使没有人明白这为何是罪，他们只是在厌恶，在排斥这种不受救赎的罪人而已。

圣洁的神灵看不到她。因为她是罪人。

罪恶的魔女不应该存在，也不应该活着——这也便是她的命运。

“醒醒，快醒醒！”

“喂！快点醒醒！！！”

她听到了外人的声音，在耳畔愈来愈近，又愈来愈远。像是沉溺入海的灵魂被一把拽出，懵懵懂懂的意识从

晦暝的界限重归回现实，她以为自己穿梭在死荫的幽谷中，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的、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再次瘫倒，灵魂仅能感受到流逝的分秒与一呼一吸间的刺痛，直至永恒支配的时间、空间皆被鞋跟踏碎，数不尽的懊悔、厌恶的眼神、污言秽语，罪孽纠缠着撕心裂肺的斥责……在这一秒中，顺畅地灌入了下水道里。

然后——魔女惊觉自己从濒死的状态中回归了现实。

眼睛被睁开了，诡异的猩红色从眼帘间显露，微阖的睫毛为它洒了一层阴翳。她下意识地打算去抓住自己的帽檐，可是却抓了个空，阳光斑驳从树杈之间投射下来了，映在她的面容上，将那双寂寞的眼睛映得清清晰晰。然后，她看到那只墨绿色的猫潜入了她的视线，在红眸与猫的黑瞳对视的瞬间，漆黑大翼从猫的背后伸展出来，猫儿爽朗的声音潜入魔女耳畔，一字一句显得万分轻巧。

“你怎么了？我叫了好久你都不应！”猫儿高声叫闹着，若有无奈藏在眉宇里，迎着熹微的晨光，像是相片被唰得洗白了似的。

“不要勉强了！有什么事情，该说出来的还是得说出来的！”它自顾嚷嚷着，看着那红色眼瞳的少女迷惘地点了点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它的话语似的望向了远方。“……喂喂！你倒是听我说话啊？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是西方。”魔女轻声说着，她伸手抓住挂在枝头的漆黑法帽，将它悄悄地戴在了头顶。然后，她坐起身来，随手梳理了下自己的粉发，哥特系的连衣裙同样是黑色的，使人不自觉地联想到丧服，十字架颈饰贴着锁骨窝，镶嵌其中的血红宝石就如那双眼瞳，在她的脖间静静地垂着，或许只是一个替代着信仰的物件而已罢。

法帽阴翳虚掩那双瞳孔，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走了。喵喵。”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深粉色的长发略显杂乱地垂在身后，在脸颊两侧微微卷曲着，衬着那苍白的恰似洋娃娃般的面庞，在法帽的掩隐下仿佛根本就不曾拥有过其他的情感，仅剩下了她对万事万物的无谓，犹如即将枯萎了的血蔷薇，冷寂地令人后怕。

“已经不需要久留了。”红瞳的魔女低声说着，她没有回头去看那只猫儿，而是自顾自的、迎着阳光向远方走去，若有小红果藏在玻璃瓶中，挂在腰间摇摇曳曳——长发与裙摆恰被微风拂动了。

“好好！我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对了，你倒是等等我啊！”墨绿色的猫儿高声说道，它扑扇自己的翅膀迅速飞去，蓬松的大尾稍有一摆，很快就跟上了魔女的步伐。

即使对方仍然没有回望它一眼。她下意识扶住自己的帽檐，使外人无法看清这双瞳孔，那娇小的身在晨起的余晖下显是有些颓唐，在山与山的尽头摇摇晃晃的，终是渐行渐远……

——这是红瞳的魔女与墨绿色的猫一起的初次旅行。

一切都是从那日开始的。对魔女来言，同样对于那只猫儿。

在她们眼里所描绘的，又会是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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