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红瞳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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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者与英雄

赎罪者与英雄

“他是个英雄,毫无疑问的,对曾经的那些人来说。”

“但是,他也是个罪人。这同样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战火在十五年前……不,实质上在十六……?还是十七年前就开始蔓延了。挑起战争的是被称为绯红王国的斯比亚国,东边山坡上曾经就建着那君王的宫宇,而我们的脚下,实质上就是这国家的一部分。当时,这里应该算是个繁荣的国家吧,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的我……只能纯靠想象来描述那时的景象。”莫尔纳兹如是说着,靛蓝的眸子里仿佛揽起了火花璀璨。

“受其侵略的是个以农业为主、信仰神灵的国家,处在北侧大山的另一头,名为依弥撒国。”他的话语戛然止住,像在等待什么似的,静默了许久许久。直到雪凌望向他,用那冰冷到极致的语声询问着,“我想了解,那两个国家战争的缘由。您……是否知道一些原因?”

“我只清楚,斯比亚王国本来就有吞并依弥撒国的想法,曾对依弥撒国多次施压,妄想掠夺他们宽广肥沃的土地,甚至……当时还有传言说,依弥撒国底下埋藏着大量黄金。”那声音冷淡得很,甚至不留任何同情怜悯之意,少年只是窥着那燃烧的柴火堆,跳荡的火焰里不知藏着何者的影子。“呵,照你这说法,依弥撒国倒是个受害国喽?或者说,你曾经就是那个国家的子民?”这时候,喵喵突然开口问道。

“应该——啊?当然是吧!毕竟我奶奶就是依弥撒国的子民。”对方悄悄望向不远处的墓碑,昏暗的石板上、就连字迹都模糊不清。“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个怎样的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痛苦的事情。不过这些都只是局外话而已……”莫尔纳兹乍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便接着上句话说道,“很讽刺的是,战争的导火索,却是瘟疫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呵,瘟疫,瘟疫……也就是说,这场人界的灾厄就是你们战争的幌子?”喵喵或许已经明白了一切,耸起身子,就连尾巴都开始舒畅地摇晃起来,雪凌点头不语,用深红瞳孔静望着讲述者的面容。“确实如此,当时突如其来的瘟疫卷席了整个大陆,斯比亚国以依弥撒国背叛神灵、改信邪神为由,向该国发起圣战。”话音未落,魔女突然站起身来。

“无意义的圣战……吗?那么,您所提到的英雄又在哪里?”那声话语倏忽凝滞在了那儿,篝火依旧燃烧,木柴与木柴摩挲碰撞,藏在雪凌的耳畔,蓦地划过几道哀鸣浅薄。“可惜,这时的英雄还不能算是英雄。他曾经是斯比亚国的一名士兵,是侵略依弥撒国的罪人,是那个昏庸国君所养的恶犬——至于他的本名,并没有任何人记得。”

“哈?像这样的人,还算是什么英雄?!”雪凌只觉怀中猫儿纵身跳下,漆黑眼睛被火光映得耀眼,瞳仁深处的祖母绿色竟许如同宝石。少年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像是在复述着何人的话语,“啊哈哈……确实如此,确实如你所说,他就是个罪人,是个无情的杀戮机器,是个没有‘心’的家伙。或许在战争之前他还算个受到神灵恩赐的好人,可能还会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及是父亲,但是,战争……会将人彻底改变。”

“这是……您发自内心的想法吗?还是——那位已逝去者所抱有的情感?”魔女的声音使他顿愕了一霎。

“……啊是的,是的,雪凌小姐的话语倒是提醒了我。这并不算是我的内心。毕竟奶奶的讲述确实有其片面性,对依弥撒国来言的恶,在斯比亚国被名为善,也是有道理的。”他的面容恍惚在火苗中蠢动,摇曳着、徘徊着,变成了柴木底下漆黑丑陋的星星,静静沉默在夜色之间。“只不过,在那个善恶混淆的时代,无论是受侵略者还是侵略者,只要手中沾上了鲜血,就已经拥有了罪孽。”

“当他杀死第一个人时?”

“是的,没错。”莫尔纳兹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此刻像是哼起了那最最熟悉的曲调。

“失落的羊羔走在坟地里,它美丽的绒毛被蠕虫攀上。蚕食,蚕食。千疮百孔,丑陋污浊。”

男人发觉自己的血液冷却下来,腥红的液体顺着食指淌下,温热得即将沸腾似的,让他感到了不真实的滋味——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歌唱。

战栗的手中盛满了血。颤抖。颤抖。

是盛满葡萄酒的金杯。是圣子的血液被门徒饮下。

他抽出了剑刃,直到诡异的殷红覆满了他的眼睛。钻入肌肤中每一寸的毛细血管,刻进眼白中细细密密的血丝里,像是阴郁的雨水从玻璃上唰唰淌落,葡萄枝藤撞在最最微小的缝隙中,使视线间的一切都碎裂、崩坏,甚至是土崩瓦解——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在了地上……有谁在呜咽?歌唱的人是谁?祈祷的人又身在哪里?

这是罪孽。神父绝不会为他祈祷。

罪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癫狂地颤抖着,眼泪始终无法洗净血的颜色——

“一旦拥有了罪孽,就会开始麻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或者说是叠加着这份罪孽。罪人也是同样,在这之后杀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他的灵魂,早就被血液污染了吧?”层层叠叠的墓碑掩盖了少年的身子,洁白衣物使他更像是个无归所的幽灵,比大理石砖还要苍白更甚。魔女的面庞遮映在十字架与十字架的缝隙间,仿佛红蔷薇绽放在死者的安魂地。“然后,罪人想要赎罪?”

“大概就是如此。他成为了一只孤独的羊羔,哦不,应该是个悲哀的羊羔才对。就和那首歌谣同样——孤独的羊羔走在坟地里,满身绒毛污浊不堪……秽恶的颜色啊,灰得若尘,暗得如暮。”莫尔纳兹突然哼起歌来,散漫地靠在墓碑边上,悄悄抖着右腿。猫儿的表情变得异常古怪。

“之后发生了什么?”

奢靡的君王躺在天鹅绒的沙发上,一手托着腮帮子,醉醺醺地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许多美人簇拥在他身边,翩然起舞、挥起层层轻纱,曼妙的身姿迷醉了人眼。那位勇士此刻半跪在他脚下,紧紧握着剑刃,摆出一副臣服的姿态。

“啊啊,你可真是我们绯红王国的希望——”君王大笑着将红酒一饮而净,然后一把搂住身旁的女人,身躯臃肿压得沙发咿咿呀呀。“不如,我给你个助兴的机会!从这里!从我的身边选出一个女人,然后……”

“杀死她。”

厅堂的地板映出他丑陋的面容,像是从恶魔口口相传的故事里跑出的怪物一样。

然而,就算勇士死死盯着脚下,却始终无法看清自己的面容。

“悲哀的羊羔跪在坟地里,完全失去了神灵的恩赐,在凄冷的夜中冻得发抖。”少年不禁呢喃,盯着这越渐微弱的篝火,突然陷入一瞬沉思。最后一丝火苗即将沉没在那根柴木中,映下他过分模糊的面庞,仿佛坍圮的宫墙一般脆弱不堪。这时候,魔女突然接上了那段歌词,用平稳而有力的声音念道,不带一丝迷惘。“它是罪恶的羊羔,是最应死去的怪物……永远无法赎还的罪孽刺痛了它的耳朵。”

“啊?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这个?”对方发出一声笑来,时不时拍拍自己的大腿。墨绿色的猫儿躲在虚弱的柴火后头,不知为何来回踱步着,漆黑眸子比黑夜都要昏暗三分。“我就接着说了。那位罪人……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在发现自己的杀戮毫无意义时——停下了杀戮的手。他索性弃械回家,不再理睬有关战争的任何事情。”莫尔纳兹轻哼一声,顺势将只剩火星的柴堆踩得粉碎,焦炭漆黑散落在他的脚底。

“但是,依弥撒国却发出了反击,他们一举攻进斯比亚的城门,在城内开始了无差别的屠戮。愤怒使这个国家变成了一片血海,作为矛头所指的对象,那位罪人的妻子和孩子,也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

“战争总是如此。”喵喵终于开口言说,焦灼与苦闷被死死地压抑在了瞳眸底下,如同锐利的尖针,一遍又一遍地刺入它的心头。

“斯比亚国并没有屈服于此,而是变本加厉地猎杀依弥撒的战士,那君王依旧稳坐高台,将这场战争当做得天独厚的盛宴。可罪人却在妻儿死后完全陷入了癫狂,最终,他来到了国君的脚下——”趁着黑暗,困倦的莫尔纳兹半眯起了那双眼睛,嘴唇显是干涩得很,“罪人想要杀死君王,结束这场战争。但是……却被护卫的剑刃完全贯穿了心脏。”

“血液最后染红了天鹅绒的地毯,渗入宫殿石砖的缝隙中。”

“这就结束了?真的毫无意义,还不如提提你所见过的那些奇怪的事情呢!”猫儿自顾自地叫嚷着,语气里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可少年却不紧不慢地回应了它,接着那看似结尾的话语,唱出他们未曾听过的歌词,“……死去的羊羔睡在坟地里,这是它该有的结局,是最最完美的结果。它将永远地沉睡,它将得到它应有的结局。”

“正如你说的那样,如果在这里结束,故事就没有意义了。”

“奇怪的事情在这时出现,罪人并没有死,反而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拔出了那把利剑。”

“他一步步地向王走近,无论被‘杀死’多少次,无论刀砍还是火烧,他都没有死去,就像是个不散的阴魂。”他顿了顿声,等到魔女用怀疑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喵喵错愕地扭过头来,那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或许这就是天罚,是代表冥界的神灵对人类的惩治。斯比亚国的君王终于醒悟,他与依弥撒国签订了停战协约,将不死的罪人奉为英雄。最后……甚至是两国合并,使这片血海重新得到了安宁。”

“真的会有不死的人类吗?”雪凌如是问询他。

莫尔纳兹只是摇头,踌躇地道出了自己的揣测,“可能英雄并不是不死,而是在死之前和冥神定下了契约?没有人知道他依然活着的缘由。”

“据说他在战争结束的前几年,和奶奶一样作为守墓人看守着这片墓园,不知何时就销声匿迹了。”话音毕落,只留一片缄默深深印刻在了黑夜里。少年摇晃着站起身,呢喃起了最后的歌谣,“绝望的羊羔——醒在坟地里。死去,死去,拼命呢喃着虚假的单词……羊羔无法活着,也无法死去……”

“死去,死去,可悲的羊羔永远无法如愿。它是活着的羊羔,也是死着的羊羔。 ”

他一把拿起灯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雪凌不明白少年究竟抱有怎样的情感。

……在黎明熹微之时,他们来到了老者的坟地。魔女怀抱着那只猫儿,莫尔纳兹站在最前面的位置,默默驻立了许久的时间。纯白十字架上并没有写着任何人的名字,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段简短的铭文。

“她终其一生,只为赎还自己的罪。”

沉默的少年将他的白花放在另一束花的边上。没人知道那究竟是谁送上的花,在何时送上,来者之后又去了哪里?这都已经是未知数了。

“她在后悔着何事?”声音轻轻问道,纠缠着几许迷惘,洒在年少人的心头。雪凌拉下帽檐,等待对方的应答,等待着阳光从云翳的缝隙间渗开,恍惚映亮了那面容冰冷。“我不知道。奶奶从来没有告诉我她的事情,最多只是提到,她曾是依弥撒国的一名战士……”莫尔纳兹不紧不慢地说着,墓碑苍白徘徊在瞳孔的靛蓝里。

“她是战士的话,也许是为了自己杀的人而赎罪吧!”喵喵这样说着,漆黑眸子死死凝视少年的眼睛,“如果是我可不会后悔。”

“走了……不如去东边山头,看看已经毁灭的旧王城。”他突然嗤笑一声,隐匿在十字架阴影中的身姿倏地被光芒掩盖,一袭白衣亮得渗人、像是孤独的旗帜漂泊在穹顶底下。直到雪凌的黑裙也被染上了层暖色,少女与猫的影子消失在昼日的视野里,不知是谁又哼起了歌谣,温柔而平静的声音,用着特有的声调语调,清清楚楚地钻入山林里去。

“幸福的羊羔走在坟地里,一身洁白绒毛是神灵赐给它的礼物。洁白的绒毛啊——白得似雪,白得如玉。”

“洁白的绒毛……似雪又如玉……”莫尔纳兹一边唱着,随手拔来一株小白花,在鼻尖摆弄着、随而淹没在深幽幽的暗影里。旧日的宫墙已近在眼前,死一般的坍圮在那儿,被繁芜的莎草牢牢掩住,晨曦火红洒在瓦砖及壁画上,为那断壁残垣添上了些岁月的悲凉。魔女的高跟靴踏在青苔边上,与石砖相触,伴着琼音清脆回响。猫儿专注地盯着那早已褪色的壁画,焦炭的痕迹还残存在石墙缝隙中,被青苔覆了一层一层。

他们顺着冗长的废墟小径,踏上已经不成样子的石阶,最终来到了王宫的最高处——那个曾经被当做殿堂的地方。

墨绿色的猫不禁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景象,数不尽的墓碑盘踞在山麓下,朝阳拖动了它们的影子,悄悄藏入视线的尽头,被树杈交叠掩盖在了后处。那漆黑的倒影恍惚化作女子的形态,模糊又清晰,恐怖而美丽,虚假却也不失真实……只当喵喵静视脚底,它的影子又重新变回了猫的形态,像是由熔化的银肆意捏造的塑像,被曙光敛上了层色彩诡谲。

“这就是那个英雄当时所站的地方……没错,他被‘杀死’时也是站在这里。”

黑发少年踩着那破碎得不成样子的砖石地板,随心所欲地摊开手来。金色的晨曦洒在他的手心里,仿佛轻纱游荡在似夜非晨、似晨非夜的印象中。

魔女此刻并没有说话。也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直到少年将口袋里的小花悄悄插在地面缝隙中。

——这时疯子已经离开,罪人长眠的妻子依然抱着那个孩子,只留下恸哭声和尖叫声、嘶吼声与狂笑声,在女子的耳畔横冲直撞。

行刑人不知在何时幡然醒悟。

她以为自己听到了天籁的歌,抹消了一切杂音刺耳,仿佛纯白的天使降临凡尘。

“幸福的羊羔走在坟地里……”

小小的孩子睡在母亲的怀抱中。

她坚信这是神灵赐予她的赎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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